時入了深秋,銀杏的葉子變得金黃。郁暖煙想起小的時候寫作文,總會有一句通用的套話︰秋天的葉子黃了,風一吹過,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如今卻覺得這個句子真是經典。亂紅飛過,果真就像是一片片零落的蝶。
秋日的清晨,青石的路面上染了一層薄霜,熹微的晨光透過金黃的夜隙穿過,路面上堆了一層昨夜飄落的枯葉。郁暖煙今日起了個大早,軟底錦靴踩在葉片上窸窣作響。今日是她最後一次去瑯嬛閣上課,因為宋涉川決定離開京都,雲游他鄉。
終于他解開了心中的鎖,決定放下。孤身遠游,濟世蒼生,也曾是他的理想麼,蹉跎了這麼多年,郁暖煙不知道應該為他高興,還是為他悲傷。
到了瑯嬛閣,三年種種仿佛還在眼前,上課時溜號畫的簡筆畫,和妢兒撇的紙條,暗暗在宋先生身後做的鬼臉,不知不覺竟然真的已經三年了。閣子里是熟悉的淡淡書香,郁暖煙攜著妢兒落座。靜侯著宋涉川的到來。
翻開厚厚的《醫宗必覽》墨字朱批,歷歷在目。
朱紅的門扉被輕輕推開,門後是一襲清瘦淡影。依舊是多年前的模樣,青衫磊落,神情寡然。
「宋先生。」郁暖煙和妢兒看到那襲青影,一同站起來行禮,宋涉川嘴角勾起一抹慈愛的暖笑,示意他們落座。
仍舊是同往常一樣,郁暖煙默讀,宋涉川在一旁講解。但今日的空氣中卻不可抑制地散發出略帶悲愴的氣息,郁暖煙听得越發賣力恨不能記下每一個字眼。可惜時光恍然停歇,卻終歸抵不過流年。
宋涉川念完了最後一個字,緩緩合上書卷,靜靜看了郁暖煙半晌,面上有淡淡的蕭索。室中一下子杳然寂靜,寂靜的仿佛可以听到遠處沙鷗白鷺的嘶嘶鳴叫。
郁暖煙望著宋涉川也是眼露戚然。三年,三年的師生情誼,更遑論其間隔了一層顧靈素。相較之下她和宋涉川在一起的時間要比郁青山還要多,心里早就把宋涉川當做了另一個父親。
似是終于下了決定,宋涉川舉步緩緩踱到了門旁,側首淡淡道「暖煙,我已傾盡我所學,今後的路還要靠你自己。」
「先生!」郁暖煙從身後叫住他,宋涉川身形一頓,听她繼續道「一路走好。」
他卻並未回頭,恍惚間郁暖煙好像看到了宋涉川勾起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微微點了點頭。還未晃過神來,卻見廣袤的天風下只剩下一襲清矍的背影,慢慢的隱到搖曳竹影里去了。
最後,終是要分別麼。郁暖煙看著緩緩消失的那襲身影,她好怕那些和她在一起的人,最終會一一告別。
今後的路還要靠你自己。是啊,今後的路就要她一個人走過了
她記得以前看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有天我們湮沒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努力要活得豐盛。
所以即使重生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也一定要努力活的豐盛起來。
想到這里,郁暖煙的面上浮起一絲笑容,對著旁邊的妢兒說,「其實,宋先生終于逃出了牢籠,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妢兒面露不解,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把小姐的話奉為聖旨,緩緩點了點頭。
卻听郁暖煙繼續道,「妢兒,若是有一天我離開了,你該怎麼辦?」
妢兒听到這話心中一凜,「小姐,你在說什麼胡話,小姐去哪,妢兒自然要跟著小姐去哪里的。除非是小姐不要妢兒了。」
郁暖煙听到這話,面上露出溫然笑意,卻頭一次染上了幾分悵然,「我的傻妢兒,你我終是要走上各自的道路的。」
「小姐是擔心明年的婚事麼?小姐放心,小姐嫁過去妢兒就跟隨小姐一同過去,絕不會讓小姐受半分委屈。」
郁暖煙听到這話,心中像是忽然插進了一根芒刺。她居然忘記了,就是明年,郁暖煙和定遠侯世子的婚約就到期了。她該怎麼辦。
「小姐?」妢兒看著郁暖煙半天不答話,有些微微心急。
郁暖煙回過神來,對著妢兒正色道,「妢兒,你听著,若是我真的有一天離開了,你也一定要離開郁府,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
妢兒被她的語氣嚇到,「小姐,你今天是怎麼了。」
郁暖煙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你記住就好了。」
金黃的葉子從樹上點點飄落,遠處湖水澄然,秋天到了,她真的要離開這里了麼。郁暖煙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舍,不知什麼時候,她便已經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了吧。
瑯嬛閣的院落中只剩下了老樹枯藤,郁暖煙轉到閣後的院落中,望著那一株綠萼,再讓她看最後一次綠萼飄香吧。
北風帶來了初冬的訊息,天氣轉寒,便讓人愈發的不想出屋。前幾日落了一場薄雪,瓦楞子上結了一層清霜。
郁暖煙披了件檀色交領長襖,坐在鏡奩前,右手邊是三層的妝奩盒。屋子里燒著松花炭,暖意融融。梅子青香爐里燃了當年郁澤靜送的千步香,一室香氣滿馥。
郁暖煙一手支著下頜,另一只手手隨手打開了妝奩最上層的格子,水藍色的軟緞上靜靜躺了一枚羊脂玉蓮簪花,蓮瓣晶瑩剔透,趁了東陵玉做的荷葉,碧色深淺遞變,若青天白日里間的一朵出塵蓮花。
「呀,原來把它放到這里來了。」郁暖煙拿著簪花驚喜道。
妢兒上前一看,原來是當年在玉玲瓏郁暖煙相中的那枚玉簪花。想起當日的事,還是忍不住發笑,想想這簪花還是最後掌櫃的好一頓賠禮相送的,真是賺到了。
「算來還是因為它我才認識了蘇雪林,」郁暖煙看著手中簪花,面上露出了笑容,「今日便帶上它吧。」說罷便把它插到了發髻上。
妢兒嘴角含笑,小白竄到了桌案上,妢兒趕忙把她抱了下來。「話說,好久沒有踫到蘇少爺了。」
「是啊,那家伙好久不來了。也不知道干什麼壞事去了。」郁暖煙百無聊賴地一笑。
「對啊,蘇少爺不來,咱們這月明閣也越發沒意思了。」妢兒也在一旁感慨到。
「你們說什麼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蘇雪林踏著暖陽走進屋來。
「說你呢唄,前兩天跑哪里去了,今天這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郁暖煙滿臉揶揄。
蘇雪林不置可否地一笑,卻瞥到了郁暖煙頭上的玉蓮簪花。「噫,這不是•••」
郁暖煙用手撫了撫簪花,點頭道「就是那件。」
「原來你買下來了,怪不得我第二日去的時候便沒了。」
「切~」郁暖煙滿眼鄙視,忽然眼眸一動,貼身上去,面上寫滿了欲求八卦四個大字,「話說,那天你去玉玲瓏干什麼去了,是不是給哪個小情人兒買禮物去了?「
蘇雪林听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正色道,「你說的真有可能。」
「嗯~?」郁暖煙揶揄壞笑,「有奸情哦~」
「好像那天除了給我妹妹選首飾,然後唯一遇到的異性好像就是你了。」
「蘇雪林,你想死啊!」郁暖煙一個爆栗上去,蘇雪林忙舉著扇子遮擋,「哎哎哎,大小姐我錯了還不行麼,嗷~~妢兒救命啊!」
「妢兒!放小白!」
妢兒在一旁看著笑鬧的一雙人影,手中抱著團成一團的小白。這樣的日子過得可真好,真的很想一直,就這樣一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