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從何時開始落下的,鋪天蓋地,郁暖煙沒有想到春日的雪也可以下的如此豪縱,沒有帶傘,大片的雪花迎著面撲來,視線一點點朦朧起來。
穿過被雪的庭院,離了老遠,便可以听到長鋏激越的回響。憑著想象就可以感到無處不在的凜然肅殺。
郁青山和郁澤靜今日進了宮,府里連個能壓住場面的人都沒有。其實這才是郁暖煙憂心所在,萬一真出了什麼事端可如何是好。
郁暖煙剛進院門,便被四周圍觀的人嚇到。闔府的宮娥,侍衛把現場圍的水泄不通,真是把群眾演員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均是聲情並茂的傾情出演——面上焦急萬分,但是似乎都力不從心,只能握著拳死死盯著庭院中央的兩人,時而驚呼兩聲,終是無法插入戰團分毫。
永慶公主在一旁也慌了陣腳,平時的蠻橫驕傲蕩然無存。見著郁暖煙進來忙撲了過來,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地落了兩滴眼淚,「小妹!你來的正好!快勸勸你二哥!」兩臂一揮,箍得郁暖煙喘不過起來。
郁暖煙心想,姑娘,你不去演電影都屈才了。
再看庭中,漫天的風雪飛舞在二人周圍,地上的雪塵被劍氣激得紛紛揚起,形成了一團雪障。劍如靈蛇,鋒芒起落,竟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淑慶穿了一件水紅勁裝,在紛揚的素雪中尤為奪目,像是在風中搖曳的紅蝶。軟劍蓄了內力緊緊繃直,薄唇微抿,劍光流瀲出一汪跳月兌的清泉。
郁暖煙睜大了眼楮緊鎖住那抹翩躚的紅影,她很像再次確認一下場上的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公主?朱紅的唇,及膝的青絲如瀑飛揚,完全顛覆了關于一個公主全部的幻想。
也許這世間就是這樣,有充滿幻想的灰姑娘,也有超現實的白雪公主。白雪,公主,真是應景。
郁初庭立在風雪中,墨色的長劍,映著微薄的天光。水藍色的長衫被冷風鼓動的獵獵作響,劍快的驚人,氣勢如虹,又帶著揚揚春水的綿綿之意,點點光影忽閃忽滅,仿佛萬千流星隕落明滅。
二人在狂風怒雪中相交錯落,模糊了容顏。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紅衣,劍影,和蒼茫冰冷的簌簌風雪。
郁暖煙看得怔了神,這部現場版的武俠片,真是華麗的有些驚人。
這該是怎樣一場驚世曠古的家庭暴力。古往今來,夫妻能真刀真槍分庭抗禮的已然罕見,能和公主這麼對打的,絕對是舉世無雙。
郁暖煙算起來怎麼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那一次車禍,在騰空的那幾秒間,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當初那些把你氣得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在你死了以後,統統都不會與你有半毛錢的關聯,只有那些留戀你的,真正關心你的人才會為你哭,才會記得你。
于是這般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真的殊無意義。搞不好出個人命,弄個傷殘,才真的不知如何收場。
所以人類進化了這麼長時間,有時候理智真的是一件上帝不可多得的饋贈。
郁暖煙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沖到了刀光劍影間,對著郁初庭怒吼道「你就是殺了她,慧煙姐姐就不用嫁麼!你要是真的能殺了她還好,大不了賠上郁府一家老小和慧煙姐姐的性命。你若是殺不了她,不光賠上這些性命,你下半輩子也甩不掉她!因為你得照顧她到死!」
冷風把她的話語吹得斷續,但是場中二人絕非庸手,耳力驚人,自然听得分明。郁初庭怕傷到她先停了手,墨色的長劍上染了雪,漸漸的化成了一汪水痕,順著劍脊滑落,啪,落到雪中,仿佛時間一下子靜止了半分。「暖煙不要胡鬧,站到一旁去。」
淑慶也收回了劍勢,劍尖曳地,想是剛剛耗了太多的體力,呼吸有些不穩。
「我才沒有胡鬧!」郁暖煙微微喘著氣,風灌進喉嚨有些嗆咳,「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郁初庭愣了半晌,握著劍柄的手指節慘白,暗青色的靜脈微微暴起,眼神變得刻骨。
郁暖煙轉身面向淑慶,絲毫未掩恨意,「你別以為我這是幫你,你清楚我有多討厭你。別人都怕你,恭維你,討好你,我郁暖煙不好這口!今日咱們就把話挑明了。你以前做的那些破兒事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就不說了,沒想到你丫居然還學會了背後捅人!真是一日不見,進化的真快啊!這刀捅的可真狠,本來我還挺可憐你的,但我發現當日我真是瞎了我的鈦合金狗眼了,怎麼就能覺著您可憐了呢!告訴你這仇我們沒完!我只是不想讓我二哥受牽連罷了,您是金枝玉葉,我們打不起還躲不起麼!二哥咱們走,別讓人看了戲又看笑話!」
郁暖煙這段話罵的是酣暢淋灕,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罵過人了,瀟灑轉身,一手牽著妢兒一手拽著郁初庭,忽然找到了涅槃的快感。
郁初庭也被郁暖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罵人方式驚艷住了,沖著淑慶冷哼一聲,走的更加氣勢逼人。
你知道麼,折磨一個人的方式不是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凌辱,郁暖煙深諳此道,所以一點都不覺得吃虧。
眾人見沒有好戲看了,漸漸的也都作鳥獸散,空曠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淑慶,還有一地殘雪凌亂。
她扔掉手中的劍,任由鋪天蓋地的雪花把自己悄悄湮沒。仿佛這世間只余下清然杳寂的空曠蕭索和聲勢浩大的孤冷蒼涼。
隔壁的棲嫣閣,紫金狻猊香爐焚著石葉香,香氣奢靡,環繞不盡。青紅釉的美人瓢中插著幾枝單瓣水仙,永慶斜倚在軟靠上,隨手接過宮娥遞上來的暖湯。
「這場戲還真是妙,還是母後厲害,居然想到了這麼一招。淑妃那賤人居然敢和母後爭寵,哼,真是笑話。」
旁邊的宮娥在一旁逢迎「那是自然,皇後娘娘乃東宮主位,那些狐媚子一上來,自然要被打回原形了。」
永慶听了頗為受用,含笑放下了杯盞,「可惜自己種的惡果卻讓她女兒嘗了,呵呵,真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