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如洗的高遠明亮,日光透過葉隙落到小竹手中的纏絲錦上,泛著流火一般的絢目輝光。
拂雪此時也已經趕了過來,手中的赤宵練攪起金黃色的落葉,宛若一場浴火涅槃的九天鳳舞。
路上的兩個人還帶著傷。功力尚未恢復,手中又無武器,堪堪過了幾十招便漸落頹勢。
「語卿,不要打了。」為首的男子語氣依舊是淡淡的。竟赤手制住了拂雪的赤宵練,卻還是止不住被練上灌輸的內力激得一陣喘息。「她們沒有惡意。」
拂雪面上微驚,驚的是此人傷成這樣竟還能赤手接住她的赤宵練。幸好他們尚未痊愈,否則她和小竹未必能攔下二人。
「哼,算你識相。若不是我們公子囑咐,真想撕碎了你們這兩只白眼狼!」小竹收回了纏絲錦落到了一棵梧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
拂雪落到了另一棵樹上,眼中透著淡淡的寒光。
薛藍田此時才踏著落葉緩步踱來,手中拿著一柄墨色長劍,「舒公子,您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厚道啊。想用這把爛鐵抵我的診金?」
男子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在下並非有意拖欠,只是有要事在身,才出此下策。」天光照進一雙寒瞳中,雖是示弱的話,但是語氣依舊是凜然冷肅。
是了,他現在的名字叫做舒少白。
「呵,舒公子說的真是輕巧。在我這流華苑住了一個多月,欠下我幾千兩診金,有要事在身就想一走了之,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薛藍田煙眉淡掃,從容看定,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錯亂慌張。
舒少白的眼中竟含了半絲笑意,「我這柄含光劍也值個幾千兩,押在薛公子這里,日後少白定來贖回。」
「誰要你這破鐵,我用它切菜?」薛藍田看了一眼手中的劍,滿眼譏誚。
「我們少主從未如此低聲下氣過,你這個人未免太不識相!」語卿听到有人敢說他少主的不是,立即火了起來。
薛藍田一時氣急「貌似是不識相的不才救了兩人性命,我還沒說二位恩將仇報,到被反咬一口。難道果真人心不古,世態炎涼?」
舒少白做了個手勢,止住了語卿沖到嘴邊的話,「我二人並非那般無恥之輩,不過是身上確實無多余銀兩。此番去往帝都,若是一切順利定當把所拖欠之診金雙倍奉還。」好看的眉眼輕挑,日光照在他涼薄的唇上,薛藍田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帝都?薛藍田忽然想起那日秦少游給她的請帖。歲末之時,不見不散。「呀,還有兩個月歲末,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舒少白眼中閃過一抹流光,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又听她繼續說道︰
「你們二人也去帝都?」
舒少白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那正好,本公子也要去帝都。我倒要好好看著你們怎麼把診金給我交出來!」薛藍田的眼中竟隱含了一絲期待。
「這可不行,我們•••」語卿的話說到一半便被舒少白打斷。「正巧,此去帝都山高水長,有人結伴而行自當有趣許多。我主僕二人尚會些劍術也可沿途保護公子周全。」秋陽在他的眉眼上鍍了一層淡淡金色,一直緊抿的唇角竟噙了一絲笑。
「這可不行,」小竹和拂雪前後從樹上掠下來。「萬一你們二人在半路圖謀不軌,我們幾個怎會是對手。到時候來個毀尸滅跡,別說診金,就連我們死在哪兒都不知道。」
語卿氣得臉憋得通紅,沖著小竹,「你•••」
舒少白眼風微掃,「原來在諸位眼中舒某就是這種人。」
「就這麼定了,明日午時我和小竹還有舒兄二位一同上路。」最後還是薛藍田發了話。
小竹和拂雪均是一驚,「公子•••」
薛藍田頗為豪爽地擺了擺手,「別說了,今日我就交了舒兄這個朋友。拂雪,我走的這兩月莊子里就交給你打理了。」
小竹剛想說什麼,被拂雪止住,「公子自有打算,咱們就順了她的意思吧。」隨後又對著薛藍田柔聲道,「公子放心,這兩個月莊子里就交給拂雪吧。」
月行國的帝都在上元,距離杏林山莊所在的青望山隔了五座青峰,三條河流,二十五個郡縣。在沒有火車飛機的時代,唯一的代步工具只有幾頭駿馬,由是算來兩個月的時間堪堪最夠到達。
第二日使女們幫薛藍田等人把行李裝上馬車,薛藍田隨意慣了,只帶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和路上盤纏。衣服也是粗棉葛布,均是尋常百姓的裝束,除了那只壓在箱底的金線錦狐裘以備御寒之用。
小竹換上了一身六銖紗的素裙,裙擺上是水墨的荷花,外面是珍珠紗的青綠色的罩衫,如瀑青絲用一根碧玉簪固住,瀟灑清麗。
舒少白二人原來的墨色勁裝均已不能穿了,這一月來的穿戴都是由薛藍田重新為他們置辦的。今日薛藍田給他們二人準備了淡青色的緊身短打。雖然是最普通的款式也是最普遍的配色,但是薛藍田總覺得不管舒少白穿什麼都掩不住那股子優雅從容和那股子傲然于世的凜然霸氣——這個人無論放到哪里都太過扎眼了。
四人聚齊,舒少白嘴角噙了絲笑意,「我本以為薛公子的行裝會•••沒想到這樣簡單。」
「高人出游向來低調,這樣才可以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就是高人,多沒有新鮮感啊。況且行囊簡單,降低馬車里的空間佔有程度,咱們坐的不是更加舒服些麼。」薛藍田搖著折扇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把劍給你,現在你是我的保鏢,身為一個保鏢沒有武器怎麼可以。」薛藍田不知從何處抽出了舒少白的含光劍,順手拋給了他。
沒有看清舒少白如何出手,那把墨色長劍就被穩穩地固在了腰間,輕輕抱拳。「多謝。」
薛藍田白了他一眼,心中卻暗自敬服他的身手,嘴角也不知不覺地勾起一絲笑意。
「給你。」小竹也不情不願地把語卿的武器還給他,百煉精鋼泛著絲絲寒意,卻沒有含光劍那般冷峭逼人。
語卿雙手接過,勉強擠出了一絲笑。
四人登上了馬車,由于舒少白和語卿傷口尚未痊愈,出于人性化考慮便沒有讓他們二人駕車。
車輪緩緩轉動,薛藍田和小竹沖著拂雪揮手告別。
車簾放下,眾人坐定,薛藍田清了清桑,沖著舒少白二人,「雖然現在沒有讓你們駕車,可是等你們好了之後,車還是要由你們駕的。這次車夫的錢也要算在你們頭上,而且別看你們暫時擔任了我們的保鏢但是飯錢,住宿費最重要的還是診金一分都不能少!我專門為你們準備了一個賬簿,對了,這賬簿的成本費也要算上•••」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薛藍田拿出筆墨又在賬簿上匆匆記下。
舒少白一直側首听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始終未置一詞。
秋葉染了霜紅,秋陽燦爛明媚,蒼穹如洗,山高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