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黃昏,眾人上了岸。此番水陸並行,不出幾日便能到達月行三山之一的洛桑山。
薛藍田下了船,腦中卻一直回想昨夜里舒少白的那句話。從前的時候她從未喜歡過一個人,不知道這用情的滋味竟是這般辛苦。
「公子怎麼了,怎麼如此失魂落魄的?」小竹看向她虛白的面龐,有些隱隱的擔憂。
薛藍田心中煩亂,輕輕掃了她一眼,「我暈船。」
「啊?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小竹有些納罕。
薛藍田哭笑不得,「我以前和你做過船麼大姐?」
「哦。前面那座就是洛桑山。翻過了它就到達楓城了吧。」小竹忽然指向了遠處山巒。
洛桑山上絕壁千尺,薛藍田望著陰郁高聳的山巒,浮嵐繞頂,山風輕輕吹著清揚浮雪。
楓城在三百年前的承平王朝是唯一的帝都,那個時候楓城的名字還叫做楓都。傳說楓都最美的地方就是「十里長堤煙波渡」,河面上水汽空濛,夕陽映照下,會泛出玫瑰色的溫柔光暈。還有十里桃花的桃花渡,三月的時候花開十里,一望無盡的絢爛明艷。只是百年繁華皆若水,江山易改,自從八荒分成四國之後那百年的古都也鉛華褪盡,慢慢的隱沒在人們的視野里。
「再走兩日應該就能到達了吧。」語卿在一旁說著。
「嗯,咱們今晚歇在扶風郡吧。」舒少白淡淡開口,眼角卻遷向薛藍田。
薛藍田未有異議,四人向扶風郡走去,暮色四合,照在四人的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長。
深宵露重,窗外傳來值夜人輕敲更鼓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深夜靜的分明,已是三更天。
扶風郡,臨風客棧,一盞青燈如豆。
「少主,今日收到了小風的飛書。定光他們已經到達了上元,小風他們應該在幾日後就趕上咱們了。我告訴他們在楓城匯合。」
「嗯,做的很好。」舒少白神情淡淡的。
「少,少主。」語卿忽然變得吞吞吐吐。
「嗯?」舒少白劍眉輕挑,雙眸卻未離手中兵書。
「你是不是看上了薛姑娘?」語卿輕聲探詢。
舒少白拿書的手輕抖了一瞬,嘴角勾起冷淡笑意,「怎麼這麼說?」
「沒有還好,少主要知道,郁家可是咱們現在唯一的籌碼了。」語卿緊皺著眉頭,聲音漸至微不可聞。
舒少白輕輕點了點頭,眉目依舊若閑雲淡風,只是手中的書頁被拇指按出了一抹深痕,皺在一起像是一痕暗傷。
昨夜里他和她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想讓她不要對他再產生任何幻想。同樣的也是絕了自己的念頭。
是深如焰,從渴愛生,是身如幻,從顛倒起。
第二日,因為原來的那輛馬車在登船前賣掉了,所以眾人新買了一輛馬車,向洛桑山緩緩行去。積雪初晴,疏林開爽,山回重重雪色,風一吹過帶起一陣梅海冷香。兩日之後眾人到達了洛桑山麓。
薛藍田披上狐裘,天空中飄起簌簌雪花,山中梅花錯落,北風吹過留下一地緋紅。
由于山上積雪太厚,四人舍了馬車,之牽了兩匹馬徒步向山上走去。無人的山道上四人兩馬踽踽而行,身後留下了串串深深的鞋印,不一會兒又讓風雪給掩蓋住了。沒有帶傘,鵝毛一樣的雪花落了滿身,薛藍田想起那一年的世安就是這樣大的一場雪。那場大雪之後,公主進府,柳慧煙嫁人,她也選擇離開。
薛藍田此時的心情隨著這場落雪急轉直下,本來這兩日心中就不舒服,這下更是落入了低谷。只想著若是這場雪能把自己悄悄湮沒掩埋了多干淨。
正當薛藍田失神的時候,一陣輕緲笛音從極遠處縈縈繞繞地飄灑過來,一音一節仿若奏在耳畔,浩蕩的山風都不曾把它吹的走音半分。
雲霧籠罩著山巒,笛聲縹縹緲緲地向著他們靠攏。舒少白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空山吹笛,不是一場艷遇,就是一場劫難。薛藍田素來人品不行,所以一定是後者。
果然,三尺深雪之上,少女臨風踏雪而來,輕飄的如同照影飛鴻。幾個兔起鶻落間便穩穩落在了離四人最近的一棵冷杉之上。素衣輕曳,輕紗遮面,似要與周圍雪色融為一體。一雙眸子卻漆黑的猶如暗夜,幽幽地眄過來,冷若深潭。手中執了一柄碧玉笛,笛音四起,聲如錦裂。
薛藍田猜錯了一點,這一次,又是艷遇又是劫難。
「你是誰?」薛藍田啞著嗓子問道。
那素衣女子似是听到了極好笑的事情,漆黑的眼輕輕彎起,聲音清清素素「我是誰?呵,我自然是來殺你們的人啊。」
舒少白眼中寒光乍現,含光出鞘,卷起紛揚雪塵,流星一般向著樹頂擊去。
吹笛女子濃黑的眸子中泛起了一抹譏誚,盯著舒少白的劍,向後輕輕一蕩,鬼魅般地躲開了致命的一擊。橫抱玉笛,噗,空氣中傳來破空的聲音,一枚暗箭從玉笛中飛出,舒少白橫劍急擋,電光火石間又過了數招。
素雪飛塵,劍生漣漪,那女子不善于近身格斗,漸漸落了頹勢。似乎知道多留無益,去意萌生。忽然素袖輕揚,空中忽然同時閃出了數十枚形形色色的暗器,上面泛著淡淡藍光,淬了劇毒。舒少白急轉劍鋒抵擋,那女子趁著空隙,起落便重又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只是離去之前眼中含了一絲濃麗冷艷的輕笑,讓薛藍田不寒而栗。
這女子出現的詭異,若是截殺必定不止一人。
四人提高了警覺,全身的神經緊繃,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就這樣緩緩行到了半山腰,已過了正午,四人的神經緊繃了一上午,早已疲憊。看來這女子的出現就是為了擾亂他們的神識。
終于真正的絕殺蜂擁而至。空中傳來利器破空的呼嘯,層層疊疊排山倒海一般的灌耳而來。重重白雪上忽然出現了一大群墨色的飛鵬,離得近了才發現是一大群身著墨色披風的緊衣人。玄色的袖口繡了重重疊疊的金盞菊,手中的刀劃過,撩起漫天雪塵。
四個人就像是被圍困在墨色海洋中的孱弱孤島。舒少白三人把薛藍田護在中央,劍光泠泠對向來人。
為首的男子帶著銀箔面具,露出一雙幽暗的雙瞳。玄色的寬袍繡了猩紅色的暗花,冷艷詭異,像是黑夜中幽幽盛放的曼珠沙華。領口處緩緩開了一朵金盞菊,那是三百年前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的標志。傳說凡是他們出手必是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