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稀薄而疏松地輕輕灑下,薛藍田手中握著赤水寒珠緩緩走到了西陵霏身前。她依舊坐在樹下,淡紫色的衣裙輕輕曳在地上,秋林般的長發遮了半張臉,口中喃喃,一切就如那天見到的模樣,好像是千百年都沒有改變過。
舒少白陪在她的身邊,薛藍田拿起珠子對著涼薄如水的冬陽,「這個要怎麼用?」
「以血為媒,神意相通。」舒少白盯著珠子淡淡地說道。
「什麼意思。」薛藍田微微皺眉。是用她的血還是用她和西陵霏兩個人的血?
「這赤水寒珠為至陰至寒之物,需要施術者和受術者兩個人的鮮血。」舒少白繼續道。
「啊?要多少?我的血可很珍貴啊,不會失血過多掛掉吧。」薛藍田擼起半截衣袖,露出了縴細手腕,拿出隨身攜帶的采血刀比量著。
「誰說要用你的血了。」舒少白淡淡笑道。
未等薛藍田反應過來手中的采血刀已經落入了舒少白的手中,刺目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到了珠子上,一瞬間便被吞噬殆盡。薛藍田被這一幕震驚,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珠子。珠子中的赤流仿佛受到了什麼感應,漸漸洶涌起來,越旋越快,隱隱透出懾人的紅光。
舒少白雙指疾點,剛剛還坐在樹下喁喁低語的西陵霏忽然身形一軟,靠在了樹上。泛著冷芒的匕首在皓腕之上劃出一道血痕,兩個人的血在赤水寒珠中融合,旋轉,最後迸出了一道刺目的紅芒。
紅芒過後,身邊的景物開始急速的旋轉,扭曲,剛剛還是青天白日的朗朗碧空,忽然變作幽暗深沉孤夜。薛藍田的手穿過了身旁的一叢灌木,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于是有穿過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參天古木。此時他們就像置身于一場在虛空織出的無端夢境,身旁的一切看起來那麼真實,卻都是假的。
「我們這是在哪?」薛藍田訝聲問。
「在西陵霏的夢中。」舒少白收起手中的赤水寒珠淡淡說道。
薛藍田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我們一會兒怎麼出去?」
「想出去的時候自會出去。」舒少白的嘴角依舊掛著清淡篤定的笑意,薛藍田覺得在他的身邊,一切都不需要顧慮。
薛藍田的目光開始投向身旁的景致,此時應是初春時節。萬物復蘇,處處充滿盎然生氣,天上掛著一輪暖月,泛出淡而朦朧的柔軟光暈。好一個韻致閑雅的美景良辰。天公作美,花好月圓,在這樣的日子里相遇,十有八九都會成就一段人間佳話。
「這是哪里?」薛藍田不禁開口問詢。
「離音山。」舒少白淡淡說道。
「離音山?」薛藍田兀自咀嚼著這山巒的名字。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音杳如關塞長。這里的確景致絕佳,只是名字起得不好,離音,離音,暗地里就透著不祥。
正當薛藍田怔愣間,忽然听見遠處傳來殺伐之聲,視野里沖進一個策馬玄衣的少年。手中的長劍泛出冰冷寒芒,黑色的駿馬疾馳,速度太快,看不清面目。更多的馬蹄聲從他的後面傳來,步步緊逼,其間還夾雜著暗箭冷芒。
薛藍田看得汗毛直豎,這麼多人同時追捕一個人。這景象真的很像他們被人追殺的那一幕,只是這一次卻似乎更加動魄驚心。玄衣少年一手不停揮舞著長劍,一手操著韁繩,雖處于劣勢卻依舊未有一絲慌亂。微微抬首過來,一泓清輝下,竟是舒景恆的模樣。雖然知道與昨日里見到的是同一人,可是如何也想象不出,五年的時間竟能讓一個人變化這麼大。如今見到這樣一個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朗朗少年。薛藍田才知道「風姿傾眾目,詩劍動京都。」的真正意味。
忽然狂奔馬蹄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到,嘶嚎著狠狠向前傾去。眼看著就要把馬上的人摔下,卻見少年微一側身,一個瞬剎間便從馬上躍了下來,帶著流水行雲般的從容飄逸。
身後的馬蹄聲漸漸圍了過來,幾個緊身勁裝的黑衣人坐在馬上俯視著被圍在中間的舒景恆。
舒景恆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嘴角竟還掛了一絲笑意,聲音若敲金擊玉,冷冰冰地罩下來,「我弟弟就派了你們幾個來對付我麼?」
那幾個黑衣人沒有答話,仿佛極有默契一般,同時催動了手中的武器向著舒景恆襲來。
「完了完了,我看這把你表哥不死也重傷了。」薛藍田閉了眼不忍再看這殺戮場景。
「你太小看景恆了。」舒少白卻在一旁漫不經心地淡淡說著,眼中帶著一絲淺笑。
薛藍田再次睜開了眼楮,卻見舒景恆單手執了長鋏穿梭到了黑衣人中間。兔起鶻落,劍影刀光,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冷定從容,意態優雅。不愧是世家子弟,連殺人都透著一股子雍容貴氣。
最後一個黑衣人倒地。舒景恆吹落了劍尖上的最後一滴血,冰冷的長劍光亮如鏡,未染縴塵地歸了鞘。卻見他忽然轉身,衣角輕掀,額角微揚,向著上方虛空輕輕一禮「剛剛擾了姑娘清淨。景恆在此賠禮了。」
薛藍田這才注意到了靠在朱槿枝椏間的那抹濃麗淺影。那是,西陵霏淡紫色的衣裙長長曳了下來,縴縴的食指上停著一只妖艷的紅蝶,微微側了首,未綰的長發在夜風中輕輕搖曳,一雙黑瞳幽暗深邃,聲音如雪山般飄渺澈然,「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月光映在她的面上,那種美動魄驚心。
「在下淮陰舒景恆。如此深宵寒夜,姑娘孤身一人委實危險了些,不若由景恆護送姑娘回府,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剛剛還寒如幽潭的眉目間揚起湯湯笑意。
薛藍田看得微微發愣,「你表哥還真有一套,居然這麼直接,嘖嘖嘖,我看西陵霏十有八九要動心了。」
舒少白微微轉頭看了過來,「原來阿藍喜歡直接的。」
薛藍田翻了個白眼,沒有理他。繼續向著場中看去。卻見西陵霏濃黑的眼中帶了絲好奇,清凌凌地眄過來,嘴角勾起一絲冷誚笑意。沒有說話,紫衣一閃便沒了蹤跡。
薛藍田沒有想到西陵霏會消失的這樣快。再看峭立在幽寒夜風中的舒景恆,也只是直直盯著那抹杳然絕跡的淡紫倩影,沒有移動,也沒有挽留。
周圍的場景又開始朦朧起來,幽暗夜色緩緩褪去,下一個夢境中有著明媚天光,杏花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