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嬪淚水漣漣,顧不上擦,既駭又怕,直道︰「娘娘,非是嬪妾一定要個孩子,可她已經來了,這……這要是突然沒了,卻如何……如何向皇上交待?」
「嬪妾保證,她……她一定是個女孩兒,不會是皇子的,不會的,請娘娘開恩……開恩啊。」李德嬪已顧不得肚子,匍匐在地,苦苦求道。
其實鄭妃雖驕橫跋扈,算不得好心,但她也極重自身身份,高傲得緊,並不屑與位分低于自己的嬪妃爭斗。贏一把沒有懸念的戰斗有何值得高興之處?更何況,還是拿皇嗣開玩笑,鄭妃也只是嚇嚇李德嬪罷了。
如今見李德嬪前額叩地,身子不住顫抖,她嘆息一聲︰「怕什麼,你還是本宮家里的丫鬟呢,本宮有這麼可怕麼?真是的,跟了本宮這麼多年還是這般唯唯諾諾的樣子,走罷走罷。」
李德嬪如獲大赦,不敢說話,拜了便走。
為難了李德嬪一番,望著她戰戰兢兢地走了,鄭妃也沒一絲得意。
是啊,欺負一個位分遠在自己之下的嬪妾有什麼可得意的,更何況,這嬪妾還是自家人,也沒見有半分不是。我只是在掩飾自己局促不安的內心罷了。鄭妃隱隱覺得悲涼。
當真是昔日芙蓉花,今日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日好?」鄭妃喃喃念道。
她雖高傲跋扈,但女兒家心思敏感卻是與生俱來,更何況常在宮中,看慣了繁華逝水,花落花開。滿目戚戚時,哪里禁得住心中顧影自憐的落寞和憂傷。
她自望向鏡中,暗暗嘆息︰得子不過月余,進皇貴妃不過月余,喜悅也還是不過月余。這紫禁城里就只金帛綾羅算得上豐厚,其余的都貧乏得緊。
君王的愛貧乏,姊妹的情貧乏,就連心中的喜悅,也禁不住幾日流水,終究貧乏。是啊,得子晉位,何等風光。可不過月余,我的喜悅,就在這坐立難安間消失殆盡了……
這邊鄭妃對鏡空嘆,她料想著皇後重獲恩寵,一定得意得緊。
可哪里知道,皇後並無得意,也是妝台對鏡空自許,一樣的落寞寂寥。
原來自那之後,萬歷雖是日日都來坤寧宮,有時也會和皇後說上一時半刻的話兒,可話題卻貧乏得緊,除了太後身體便是軒瑛公主的趣事,竟半分也沒有涉及兩人感情。
這日晚間,萬歷又來做了按摩。一番舒服後歇在了那雅致的房間里。
皇後依舊守候在旁。她怔怔瞧著已然熟睡的萬歷,沒有睡意,卻是嫌著那房間雅淡,伸手點了兩支紅燭,立在妝台前呼啦啦地燃著。
其實更多的夜晚,都不過這般光景。皇後進來時皇帝已睡了,皇帝醒來後更衣便走了。他們之間,沒有問候,沒有交流。
皇後的目的達到了,姚黃為她留住了君王。可是,這樣的留住,又有什麼意義?
「無上的君王到底有沒有情感呢,皇上在別的嬪妃那里也是這般麼,不會談心,不會歡笑?」皇後望著紅燭,黯然出神。
想了半刻又自搖頭道,「不會是那樣的,皇上在其他嬪妃處開心著呢,不像對著我這般寡然無味……」
妝台前紅燭搖曳,皇後望了良久,竟覺得那兩支紅燭像極了自己大婚時椒房內的龍鳳鴛燭。想起那個時候,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埋首在大紅喜帕下,是何等憧憬和嬌羞。
可是,世間不如意之事果真十之八九啊。我期待的尊貴美好也只是和無味寂寥劃了等號,想來鳳冠後位也不過如此了了。皇後搖頭嘆息,淚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