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娘親自己提起了雲舅舅,玉妍還當真是不曉得該如何拉著自己的娘敞開來談一談那些塵封在娘親記憶中的那一段薔薇色的年少情事。
「娘親,雲舅舅他,這麼些年,其實,將軍府中也曾有媒人幾乎將那門檻都踏平了的時候兒呢,不過是雲舅舅都回絕了,說是此生不再娶妻納妾了,這才……」
「唉」玉妍的這一席話引來沈su人的一聲哀怨柔婉的嘆息。母女二人此時已肩並著肩躺在了榻上,「別說了,孩子,娘都知曉。可是,娘終究還是周家的妾室,便是承蒙太後恩典,雖不用住在兩河總督的府上日日受你嫡母的轄制管束,可一日為周家婦,這一世還能有什麼別的想望不成?況還有你呢,便是娘親的臉面名聲全都不顧了,終究也要顧念著你呢。」
黑暗之中,玉妍的嘴張了張,到底又合上。她也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娘,既然是雲舅舅帶來的賬房先生,必然是可信之人,明兒還求娘能親筆給女兒寫幾個字兒,咱們遣了丫頭們到雲舅舅府上借幾個賬房先生明察暗訪地先盤一盤這賬,若果然是有人從中作梗,暗里吞蝕女兒的這嫁妝,咱們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姑息養奸。」
沈氏su人只猶豫了片刻,便應下了這差事。母女二人自一宿無話。第二日清晨,su人沈氏寫了張帖子,听琴跟侍畫帶著就出了花溪苑的後門,這道後門與國公府的後門中間只隔著個花園子,那兒常年里都沒什麼人,除了幾個守門的婆子便是那花匠們來往得多些,是以並無人盤問她二人。
母女二人正在仔細商議著要如何布置一番,好讓賬房先生們能有的放矢地去查賬。外頭小丫頭花籽兒前來回稟說夫人身邊兒的春華和秋實姐姐求見長公主。
su人沈氏微有些驚訝,瞅了瞅女兒,玉妍也模不著個頭腦,這偌大的國公府,于玉妍而言,就是個鄰居一般的存在,除了這家里的二少爺是她惦記的,別的人也不過就是個鄰居間的面子請而已。國公夫人已來探望過了,今日又派了身邊兒的兩個一等大丫頭前來,不曉得是所為何事。
「請她們二人入內。」玉妍吩咐了花籽兒,su人沈氏忙起身避到了屏風後頭。待春華秋實入了內,見長公主正閑適地半靠半坐在椅上,手里頭拿著那繡了一半兒的像是個肚兜的東西飛針走線,見這倆丫頭規規矩矩行了禮,玉妍這才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繡活兒。
「回稟長公主,夫人著奴婢們前來傳話兒,十日之後,新二女乃女乃要到京里代其祖父巡視店鋪,因這位新二女乃女乃的娘家要在他們位于京郊的別莊上將新女乃女乃嫁入咱們府上,是以,此一回這位新二女乃女乃的母親並她的大哥大嫂都一同上京。」玉妍仔細听著春華的話,心里有些莫名奇妙。這樣兒的事兒,自己又不是主持中饋的媳婦兒,巴巴地派了人來同自己說是什麼意思呢?
見長公主面兒上露出疑惑之色,秋實拉了拉春華的衣袖,上前一步,面上帶著十二萬分的討好接口說道,「夫人說公主您病著,原是不該擾了您的清淨。可是這位新女乃女乃前兒派來的婆子是將長公主您夸得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直說她們太太跟姑娘一心想拜見長公主呢,夫人不好意思回絕,這才派了奴婢二人來問問長公主您的意思,左右離著新二女乃女乃進咱們國公府的日子還有一年的光景呢,夫人的意思是說,看看長公主您若是哪一日有了興致,由夫人下帖子,請親家太太跟新女乃女乃到府上坐坐便是。」
「見我?」玉妍的聲音透著一股子冰冷之感。她漫不經心地吐出來這兩個字,見那倆丫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兒,心里曉得這是國公夫人自己也明白這個事兒它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不過玉妍並未曾想著要為難這倆傳話的丫頭。
她冷冷地嗤笑了一聲兒,「不過就是母後跟皇兄寬厚,瞧著我合了他們的眼緣兒,這才賜封了個長公主的名頭罷了。你們的新二女乃女乃入了門,自然有見面兒的時候兒,何苦非要此時見我一面呢?」
春華跟秋實這倆丫頭既領命前來了,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大不了就是長公主大發雷霆,將二人罵一頓罷了,都說長公主最是個淡然寬厚的,總不至于就是個傳話兒的丫頭,也要因為這麼兩句話,就打人板子吧。
想通了這個關竅,春華也笑眯眯地向前湊了一步,「哎呀奴婢們的好主子,這事兒呀,全憑您高興呢,您若是哪一日有了興致,夫人下帖子請了二女乃女乃並親家太太,親家舅太太也就賞個景兒,用個膳,不用您多說話兒,彼此見個面兒也就是了。」說著話兒,春華提起桌案上的青瓷茶壺給玉妍斟滿了一盞茶奉與了玉妍。
秋實丫頭瞧見春華小心翼翼地伺候長公主飲罷了茶,這才又說道,「若是您無有興致,夫人也說了,權當這事呀,她們沒提過,咱們也沒听見過,左不過就是一年的光景,入了這國公府,二女乃女乃自然是長公主的妯娌,有一輩子的功夫兒跟長公主您說話兒交往敘談呢,想來她們急在這一時提出來,也是仰慕長公主的意思呢。」
任憑這倆丫頭是怎麼樣兒地舌燦蓮花,說得那話呀天花亂墜地哄得人耳朵都分外舒適,玉妍的心里卻怎麼也壓不住那騰騰往上竄的怒火,打量自己是個戲子小倌呢?是個誰都能想見一見,這還要出局子接上客了不成?這位新二女乃女乃究竟是不懂得規矩呢?還是在她們瞧來,唯有如此折辱自己,才能顯得出她們的高貴跟手段來呢。
玉妍瞧了瞧面露忐忑的倆丫頭,心里對這位未曾謀面的新褚二女乃女乃是愈加地厭惡起來。「罷了你們說的這些話本宮都听明白了。你們回去就告知給婆母,本宮的身子經不得半點兒勞累,更不要提動氣著惱了。」見兩個丫頭互相遞了一個早就知曉的眼色,玉妍氣得過了頭兒,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想了想,拈起了桌案上的一顆葡萄慢慢剝了皮兒,又放入了口中,緩緩嚼了,這才接著道,「與外人應酬的這等事兒呢,身為國公府的媳婦兒,原本也是本宮的分內之事,可這位新二女乃女乃若是論起品階來,一日未嫁入國公府,她就只不過是個民女,便是嫁進來了呢,也是要太後跟皇兄恩準,才能給她封個誥命的頭餃兒,若是按著這麼算起來,她此番便算是求見本宮,本宮若是不見呢,就頗有些目下無塵的意思了。」玉妍說著,就蹙起了眉頭,盯著那紫的像是能滴出汁液來的葡萄,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
「可若是見了她呢,要說起來呢,日後她與本宮就是嫡親的妯娌了,你們說這不當不正的關口兒相見,她與她的娘親還有嫂嫂因身份之故,少不得要向本宮行那跪拜大禮,喔,對了,還有你們的江貴姨娘,雖說是三爺的姨娘,可是她身上也是有聖上欽賜的誥命在身,若是不巧遇上了,一個國公府未來的二女乃女乃竟要給小叔子的妾室行萬福金安的禮,這,這若是傳揚出去,可不是讓人笑話咱們府上全然都沒了規矩?」
春華跟秋實平日里也自覺是八面玲瓏,巧舌如簧了,可今兒領了夫人的命令前來勸說這位長公主跟未過門兒的新二女乃女乃見個面兒、敘談一番卻不料竟踫上了個百年不遇的軟釘子。雖然長公主不急也不惱,慢條斯理兒地還品了茶葉吃了葡萄,可這倆丫頭怎麼就覺著渾身都冒起了一股子冷汗,連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起來了。長公主那滿面笑容的後頭,竟像是有一塊凍了千年的寒冰,饒是大夏天里,也讓人打後脊梁處冒出來絲絲的冷氣。
兩個丫頭的嘴唇都有些干澀起來,訕訕地搓了搓手,玉妍並無意給她們難堪,也無心欣賞她們的窘迫情狀。「除了這事兒,婆母可是還有別的吩咐麼?」
二人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既這麼著,你們二人就回去好生回復了婆母,雖說敏柔身子骨兒不爭氣,時常就肯病的,不過,既然是新二女乃女乃有意拜訪,本宮也不好推辭太過,就請婆母做主定日子吧。」
此時玉妍的神色已經是一派春風了。她笑眯眯地說道,「至于你們的江貴姨娘呢,若是前頭鼓樂笙歌地偏就將她拘在了院子里頭,想來她也是不忿的,少不得本宮就同她先說一說,看看那一日能不能讓你們的江貴姨娘免了新二女乃女乃與親家太太、親家舅太太給她行禮的這樁子事兒,唉也是的,親家太太的誥命才不過是個七品的,照著你們江貴姨娘的品級,那還差了一大截,這事兒呀,少不得就要本宮拿出手段來壓服你們貴姨娘了呢。」
春華秋實跟著小丫頭花籽兒出了花溪苑,再回頭望望那高懸的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二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戰。忙快步就回了國公夫人的寢院,這倆丫頭你一言我一語地將玉妍的話一五一十地都講給了國公夫人听,江氏夫人听罷了這些話是又羞又氣又急,可偏偏又不好發作,待晚間褚二爺褚三爺前來給母親問安時,丫頭們只說是夫人她身子不適,免了兩位爺問安了。
至此,那位新褚二女乃女乃要見見長公主的事兒再無人提起,不曉得國公夫人是怎麼回復了那一邊兒,約莫著過了半個多月,平江跟月夜丫頭就送了好些江北的吃食綢緞來,說是親家太太孝敬長公主的,還請長公主莫要怪罪自家閨女兒前些日子的唐突之罪。
彼時su人沈氏已回了公主府,玉妍的腳傷也已痊愈。雲舅舅府上的賬房先生果然了得,只堪堪十日的功夫兒,便將那天絲坊的掌櫃伙同雲裳閣的掌櫃一道拿著櫃上的銀錢私下里進了貨,以比市面上的價格便宜了二成的價碼兒將那些成品的綢緞布匹批發給了西北一帶的行商。從牟取了不下十萬兩銀子的暴利。
玉妍從前對這等吃里扒外的小人就深惡痛絕之,不想這時空轉換了,穿越到了這大寧,還有這樣的人敢在自己的手底下明目張膽地搗鬼。
不顧這倆掌櫃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苦苦哀求,玉妍連夜寫了一道折子,命人秘密送入了太後的宮中。要說這些個事兒呢,從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睜一只眼兒閉一只眼兒的事兒。這些嫁妝雖說是太後給了玉妍的,可是從來這些個東西就未曾真正經過玉妍這個真正的主子的手。
這些掌櫃們,要麼就是宮里頭那些總管太監的什麼親戚、門人,要麼就是有頭有臉的那些尚宮們的子佷故舊,讓這些個掌櫃們給皇子公主們管著這些鋪面,一來是因為知曉他們的根底,二來,也是施恩于宮里頭近身兒伺候太後聖上的這些人的一種手段罷了。
太後娘娘將玉妍的折子扔給了安公公,「小安子,若是哀家記得不錯,這倆人兒,一個是你入宮前,你那遠房堂姐的兒子,一個就是你親姐姐的婆家外甥了。怎麼,這倆人兒這麼七彎八繞的親戚關系,也能勾搭到一起狼狽為奸麼?還讓個才年十四的長公主一下子給揪出來了。你們可真是丟盡了哀家的老臉。」
安公公忙跪在地上直叩頭,那賠罪的話兒說了是一籮筐,最後還是太後娘娘發了話,「罷了那倆人兒呀,你也甭想著保了,敏柔在折子里頭也說了,他們二人雖年富力強,卻奈何手腳實在不能以干淨二字論,因是她從前疏忽了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她也就不多做追究了,你跟這倆人兒也遞個話兒,有那十萬的雪花銀,也足夠他們衣食無憂一輩子了,尋個由頭辭了這掌櫃的差事吧。」
公公小安子驚了一頭的冷汗,听見太後娘娘如此說,那懸到了嗓子眼兒的心撲通就落回了肚子里頭。「要說敏柔這孩子,當真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這才幾日,竟連那賬冊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唉,可惜了哀家的孩兒們無福,可惜了呀……」太後娘娘嘆息著,揉著抽痛的額角,由阮尚宮跟小太監們簇擁著就回了寢閣,安公公跪在地上,回味著方才太後娘娘的那兩句話,不由得又是一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