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中七姑娘自臘月病倒,雖是臘月底終于退了燒,人卻全月兌了形兒,臉色灰敗,連說話的生氣兒都沒了。太太倒是臘月二十三的那日徹底痊愈了,先辦的第一個事兒就是將管家之權自大女乃女乃韋氏手中奪回來,周家大少女乃女乃倒也痛快,這當家的時日里凡事都依了嫡母的舊例,太太病愈只消稍稍提那麼一句,大女乃女乃便立時交了鑰匙、對牌、賬冊子。周家大太太這頭一件事兒辦得暢快無比,連帶著對著新進門的大女乃女乃也和顏悅色起來,韋氏並不驕矜,反倒更賣力伺候婆婆,一時間周家內宅是和睦非常。
這第二個事兒便是在臘月二十五這日大太太勞師動眾地率領著兩位嫡出的姑娘、六爺並周大女乃女乃和一干丫頭僕婦們眼淚兒汪汪地去紫藤軒瞧了自己的愛女,周大太太那日在紫藤軒中發了好一通脾氣,直喊著紫藤軒中的丫頭婆子們不中用,把個好端端的姑娘伺候成這般模樣,定是趁著主母病中,新女乃女乃臉面軟,她們月兌奸耍滑沒有盡心伺候。說著便要發落眾人,還是七姑娘強撐著身子拉住了太太求太太看在這一干人等伺候多年的份兒上罰了她們月例銀子也就罷了。
同去的四姑娘也是淚眼朦朧只說才不過幾日的功夫自己一直在太太那邊兒侍疾怎的七妹妹就瘦成了這樣兒?這可怎麼好。那眼淚兒竟似止不住般灑了紫藤軒一地。四姑娘哭了一會子,便忙著叫人打了水來給七姑娘淨面,又讓人擺了菱花給七姑娘梳妝。玉妍見自家四姐姐如此惺惺作態已顧不得體統規矩為著讓自己雪上加霜竟要給個病中的人梳妝,心下不禁冰涼一片。
琴棋書畫四婢只站著不動,玉妍連咳帶喘地要說話,嚇得太太忙拿著帕子掩了口鼻四姑娘也急著後退了那麼一步,「四姐姐心疼妹妹玉妍是曉得的。奈何妹妹確實沒有心力梳妝,待妹妹好些個了,再煩勞姐姐給妹妹參詳個得體的妝容可好?」玉茹見玉妍連這麼一句話都要喘上兩三回才說得完心里頭真是又暢快又有些微微的疼,小時候玉妍干什麼都願意跟著自己這個當四姐的,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見著了太太疼寵四姐八妹和六弟,也只能是更加挺直了脊背坐在一旁,眼中那點渴望是怎麼也遮不去的。
如今,姐妹間因著個嫡庶有了隔閡,或許並不是因著嫡庶,自己終究是搶了妹妹的親事,這心里頭總是有個包袱壓著,怎麼都覺得不那麼光明磊落也少了待嫁閨女的那一份喜悅,唯余下擔心,若是被玉妍知曉了該怎麼辦?雖是過了小定禮,卻是馬虎大意不得的。若是江家知曉了就更是萬劫不復。思慮到這些個,玉茹那有些軟了的心又堅硬起來。「瞧,姐姐也是心疼妹妹,有些急糊涂了。」說罷了,便又上前攏了攏玉妍的頭發,「妹妹莫要心急,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兒將養著也就好了。」
說罷了,玉茹輕輕推了下立在一旁的玉芬。這位八姑娘仍舊是那麼個不遠不近的神色,瞧了眼玉妍,「整天一副弱不勝衣的樣子,瞧著如今可不是真格兒病起來了,你又不若我從小兒便有這惱人的病根子是胎里帶出來的,當真還嬌弱得了不得了?趁早兒用心吃藥。滿府里的人可不能因為個你,連個像樣兒的年也過不成。」說罷了這話,玉芬便先不耐煩,出了玉妍的屋子到廳堂里坐著吃茶去了。
謙哥兒卻是真心實意心疼姐姐,握著七姑娘的手,湊到玉妍耳邊輕聲說,「姐姐,這到底是怎麼了?可有什麼想吃的?憑它是什麼,姐姐只管告訴我,弟弟給你去弄了來。」本是有十分虛假應承眾人的玉妍,見謙哥兒如此,倒是真正落了淚。哽咽著搖頭,卻並不說話。
大女乃女乃韋氏跟在眾人身後踮著腳尖兒偷偷瞧了瞧這位七姑娘,不禁也嚇了一大跳。自己當家初始的那幾日,紫藤軒日日來支名貴藥材。當時這韋氏大女乃女乃還有些猶豫,那些藥材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錢買了來的,太太當家時府里什麼人、什麼病癥該用什麼藥可都是有例要循的,紫藤軒中的七姑娘就是病得再重,也用不了這麼些個藥材才是。但這大女乃女乃可是個聰明人兒,趁著到文賢院請安的空兒便話里話外地繞著彎兒地請了太太的示下,周大太太彼時可是賢惠得緊,像是個護女心切的慈母一般當眾便訓斥了大女乃女乃,順便就派了沈媽媽協理大女乃女乃這藥材支領事宜。
大女乃女乃見著婆婆如此心里也著實有些委屈正要將那上好的藥材多送些到紫藤軒中,卻發現自己已不能支配藥庫。哪怕是一片當歸,一粒山萸肉都要稟過了沈媽媽再說。韋氏當時便惶惶不安起來,以為是婆婆嫌自己虐待了小姑才不信任自己了。回了府中與周家大爺婉轉提起此事,這大女乃女乃說著話兒便落了淚直後悔自己拿這麼個事兒去給病中的太太添了煩惱還讓太太當眾就含沙射影地說她這個庶出大爺的新婚女乃女乃不友愛嫡出的小姑小叔們。
那時周家大爺听了大女乃女乃說的前因後果便冷笑連連。讓大女乃女乃只別多管。這其中的貓膩兒多著呢,怕太太讓沈媽媽協理藥庫是假不給七妹妹瞧病或許是真。周大女乃女乃登時便愣怔了。以為自己听錯了,今日一看卻原來夫君當日所說還真就有那麼一兩分真兒的意思。可周大女乃女乃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四姑娘七姑娘八姑娘跟謙哥兒均系太太所出。
若說太太成心不給七姑娘瞧病,卻怎麼也說不通的。想到此處周大女乃女乃不禁看向正親親熱熱跟玉妍敘話的大太太,那麼溫柔慈愛,整整哭濕了一條帕子,四姑娘也雙目紅腫,謙哥兒更是緊拉著七姐姐的手不肯松開。七姑娘也說著求太太莫要為著她傷心,千萬仔細珍重保養身子的話。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幅母慈女孝的場面。
周大女乃女乃這里在沉思,如同掉進了迷霧中,玉妍卻有些臉泛潮紅,冷汗津津了。眾人當她神疲力乏,不多耽擱,紛紛告辭出來。周家大太太自那日後,倒是隔三岔五就來紫藤軒中探望七姑娘,每回回到了文賢院關起了門兒周大太太听著沈媽媽關媽媽描述著玉妍的那副病得快死掉的鬼樣子,都拍手稱快,幾個人樂上半日才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