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那日發狠當著四姐夫江恆為的面兒揭了當年的姐妹易嫁之事,雖在郡主府上江校尉郎並未多說什麼,回到了府中也未曾將此事稟明江二老爺與江二太太。表面兒上瞧著小夫妻倆相敬如賓與常日里並無甚分別。
卻說這日子疏忽一晃之間,匆匆就過了二十幾日,褚國公府里夫人正掐指算著,「銘兒啊這八月十五日一別,你二哥此時怕是到了那苗疆之地了吧?。」
褚府的三爺褚慎銘也略掐指算了算,「回稟母親,正是,該是三日前便到了。」褚國公夫人點了點頭,「蒼天庇佑,願你二哥此一去旗開得勝,也好早日回轉,太後那兒還等著給你二哥哥賜婚呢。」
這褚三爺是見過這位敏柔郡主的,聞听母親此時提起這樁親事,那口氣倒是有些個歡喜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母親,這位敏柔郡主,外頭傳得極是難听,母親莫不是也瞧中了她那副皮囊?」
「你這個莽張飛的性子,可不是要好好改改了」她嗔怪地橫了褚三爺一眼,「一個尚在閨閣中的女子,外頭人不知曉她的性子渾說,咱們也堵不住人的嘴。我只告訴你,你是斷不能這麼說的,敏柔這孩子,實在是個難得的。」
褚三爺打鼻孔里冷哼了一聲兒,終究耐不住心煩,起身行了一禮,「江家的表哥還約了兒子同請他那表妻舅宴飲,兒子這就出府去了。」
「去吧。」褚夫人慈眉善目地揮了揮手,「記著少喝些酒,年少的人,那些個東西最是傷身的。」
褚三爺頭也不回,喊了聲兒曉得了,便蹬蹬蹬邁步出了褚夫人的正房。迎面在廊下恰遇著了韋貴姨娘。
要是說起這位韋貴姨娘,只因她常日里小意殷勤,最是得這些爺們姑娘們的心意的,今日里送些香囊,明日里送鞋送襪的。
因是府中眾姑娘爺們都有份兒的,這闔府里,也並無什麼年少的正經女乃女乃,庶出的大爺早就另府居住了,因而她一個貴姨娘,逾矩像個正經的嫂嫂一般如此與小姑小叔們走得近些,也無人怪責嚼舌。
褚夫人雖眼里瞧著不像個樣子,也是憐惜她在自己兒子眼中不過是個擺設木偶人一般,兒子是打從心底里待她也無幾分真情意,遂,褚夫人也是睜只眼閉只眼,想著她既高興如此,便做些活計也好分分心神。
「給三爺請安。」韋貴姨娘福身就施了一禮,「貴姨娘快快請起,跟你說了幾回,你是二佷女兒的生身姨娘,府中上下都是曉得的。二哥哥出征不在府中,他院子里的事兒也均是仰仗你的,莫要行這大禮了。」
韋貴姨娘自是千恩萬謝地又微微福了福身兒,三爺抬步欲走,貴姨娘那眼珠子咕嚕嚕地亂轉了轉,「啊,三爺這急匆匆地是要去何處呀?」,褚三爺停了步子,「江表哥邀約著今日同請了他那表妻舅宴飲。」
「原來三爺這是有酒局呢。」韋貴姨娘捂著嘴呵呵一笑,「咦,要是說起來,這江家表少爺新婚的女乃女乃不正是這新晉的敏柔郡主的胞姐?」這話說得褚三爺眼楮一亮,「貴姨娘好靈通的消息」
韋貴姨娘臉就通地紅起來,「不過是長天老日地,听見那起子丫頭、管事們閑嚼舌罷了。三爺您也曉得,妾顏替二爺打理院子里的瑣事,有的時候兒免不了就听見些個閑言閑語。」
她猛地停住了話,慌忙福身一禮,「耽擱了三爺赴宴,原是妾的不是。」起身就要往褚夫人的正房去。「貴姨娘留步。」褚三爺忙叫住她,韋貴姨娘背身兒對著褚三爺,瞧著像是縮了脖子,一副瞞著什麼事兒一般,實則,那唇角已高高得翹起來了。一雙眼楮更是咕嚕嚕轉來轉去。
「貴姨娘方才這話……」褚三爺轉到了她面前,細細瞧她,韋貴姨娘忙偏臉兒躲避他的視線,「那敏柔郡主?」褚三爺試探著問了一句。「郡主自然是高潔的,怎會與她那娘家的表兄有染,妾,妾不知曉。」
韋貴姨娘像是驚恐至極,胡言亂語一般地吐出了這麼一大托羅的話,面色蒼白瞪大了眼楮盯著褚三爺,她滿面的驚慌與悔恨之色。
「不是,不,三爺,不是,妾,妾都是听人說的,這,這,三爺您,您可千萬別跟江表少爺提起這事兒。這江二老爺府上大*女乃的娘家表兄,說是再過幾年就要迎娶這位大*女乃嫡親的妹子了呢,這表少爺與敏柔郡主的事兒,已時過境遷了。」
她假作悔恨地絞著手里的帕子,眼楮一會兒盯著褚三爺,一會兒垂下眼簾,像是急得要哭出來一般,褚三爺瞧了瞧韋貴姨娘,甩了袍袖大步就出了褚夫人的院子,他身後頭,韋貴姨娘得意地綻開了一個極舒暢的笑容。
她掂了些碎銀子出來,丟給了褚夫人院子里灑掃的小丫頭杏兒,「好好干,下一回有了信兒,即刻報與我知曉。」她轉了身兒,邁開輕盈的步伐就也出了褚夫人的院子。
韋貴姨娘的這一番話,若是說起來,可真是費了大周折才得了這些消息,那一日韋大爺氣沖沖出府後,先是找人散布了不利于玉妍的流言,又差人專程到了江北周家的舊宅邸,尋了人使了銀子多番打探,這才得了這些零散的信兒,串在了一處寫成了信,差人送到了韋貴姨娘處。
這韋貴姨娘讀罷了信,是仰天大笑了半日,這才又仔細籌劃起來該怎麼把這些個信兒都滿京城里給她散布開來,也好讓夫人與國公爺一怒之下拒了這門親事,這左右尋了幾日的機會,今兒總算是遇著了三爺。
三爺褚慎銘氣沖牛斗地就沖出了府門,待他到了京里最大的酒樓,慶喜樓,抬眼這麼一瞧,表兄江恆為正蹙緊了眉頭與一位白淨俊秀的公子細細交談著什麼,因他二人坐于臨窗的位子上,表兄那怒氣滿面的樣兒倒是恰讓褚三爺收在了眼底。
「莫非表哥也知曉了他這表妻舅與敏柔郡主的事兒?」他愣了愣神兒,正欲抬腳進酒樓,又猛地住了腳步。
「不對呀,這聖上與天後欲給這敏柔郡主與二哥賜婚一事,江表兄又怎會得知?縱然是皇後娘娘,也斷不會將此事說與一個堂弟知曉的,況這位表兄自來與二哥就是個面子情罷了,為著何事竟能如此動怒?」
樓上,江恆為嘆了口氣,「林兄,自那日在敏柔郡主府中一睹其真容,我,我這心里,她是那般柔弱良善的一個女子,又是那般的慧黠靈巧,卻因原本的婚事讓嫡母幫著嫡姐搶了去,這才生出了後頭這許多的紛亂災殃。」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給林松年斟了酒,「林兄你是她們的親表兄,你們兩府又走動得多,你定是知曉的。若是當日她們姐妹無有易嫁,我那表姐梁王妃也不必如今日這般煩惱,敏柔郡主也不必像如今這般遭人百般折辱詬病,我,我每一思及此事,就再難與周氏親密如前。」
林松年听江恆為提起玉妍的那口氣中充滿著憐惜和遺憾,心中的某一處像是刀割一般疼痛,他嘆了一口氣,「江兄,如今的大*女乃,也是,也是……」
他想說,也是極好的,可是一想到在文賢院那日,她咬緊了牙關不松口,非要逼著自己與玉妍斷了姻緣,答允迎娶玉芬之事,話到了嘴邊兒,他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褚三爺站在二人的桌前,那面色已有了幾分不善,江恆為瞧見了他,忙起身拉他入座,「來,林兄,這就是方才我與你提及的我那表弟,褚慎銘,表字子培的了。」又轉頭給褚三爺介紹說,「子培,這便是我那表妻舅林公子。」
「不知林公子可識得如今的敏柔郡主?」褚三爺是半分情面也不留,迎頭就丟出了這麼一句話。
「呵呵,子培,你這可不是說笑話呢麼?這敏柔郡主,正是你表嫂」江恆為想起了周氏姐妹易嫁之事,他停住了話頭兒。
「識得。」林松年平靜地說了這兩個字,就盯著面色已有些發黑的褚三爺。
「哼當真是個yin婦讓個漢子大老遠從江北追了來,偏你們竟要來攪鬧我二哥不知道羞恥」這話一說出來,江恆為呆住了,他用了眨了又眨眼楮,還是不曉得表弟哪里來了這麼一句胡言亂語,林松年蹭地站起身。
「褚三爺,還請您自重我與表妹的事兒,不容他人置喙,兩情相知,原不干別人的事兒,也非那等包藏禍心之人口中的什麼**。若是細論起來,如今這這番情狀,均是因為當日有人硬是要我二人中間作梗罷了」
林松年眼中的恨意浮現出來,他沉聲說道,「如今既是木已成舟,覆水難收,我林松年也只得日日祈求著表妹她能遇著一世的良人罷了。一直以來,表妹她都恪守閨閣禮儀,還請您說話時,三思再三思。」
褚慎銘冷冷地哼了一聲兒,別過頭去。江恆為此時才約略有些听分明了,他的臉有些紅漲起來,瞧著林松年的眼神兒充滿了震驚,他皺緊了眉頭,「林兄,這」說出來的話,就有了幾分責難疏離的意思了。
「表妹生得傾國傾城,最難得的是敏慧靈巧,細膩溫柔,這樣好的女子,世間少有」
林松年看了看褚慎鳴,「美人誰人不愛?更何況是表妹那般一個在逆境患難中仍能守住一顆赤子之心,平靜端和的女子?」
他嘆了一口氣,「那一年她才不過十二歲,病得都皮包了骨頭,偌大的周府,到了她一個病人手里,卻只得了那麼幾根兒人參的須子,還是斷裂了的,我瞧著她可憐,這才常暗中接濟。」
「即便如此,她是日日都要遣人到嫡母處請安的,便是藥材都湊不齊全的那些個光景里,她從未找她的嫡母吵鬧過一回。」
見褚三爺不屑地撇了撇嘴,林松年無奈地又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但凡送了藥材補品給她,她都是囑咐了丫頭將那些個收下的東西登記造冊了,算是暫借,待日後有了就加倍奉還于我。」他搖著頭,苦笑了一下,拿起酒杯斟滿了酒,一揚脖兒,灌入了喉中。
「那些日子的磋磨,我只當她定是以淚洗面的。卻不想,待我央了母親前去探望于她,母親說她中正平和,待人接物如從前一般無二,病才稍稍好了些,就趁冬日陽光好的時候兒,搬了椅子在院子中坐著瞧丫頭們捉迷藏,滿院子都是笑聲兒,母親說她雖受了苛待,難得的是並未心存了怨恨。」
林松年的眼淚已潤濕了眼眶,他盯著褚三爺,「這樣的女子,我憐她何錯?我愛她何辜?」
那褚三爺听了這一番話,氣哼哼地扭過了頭兒去,江恆為那眼神兒已變得又重新熱絡起來,一時間三人都默不作聲兒起來。「三爺,可算找找您了。」褚國公府的管家淚流滿面,跌跌撞撞上了樓梯,「三爺,出了大事了,二爺,他,他,他在陣前遇了埋伏,如今,如今生死不知啊」
「雄伯,你,你渾說些什麼?」褚三爺騰地一下子就站起來,他雙目圓睜,盯著老管家,旋即,他又一坐到了椅子上,「來來,倒酒莫要听雄伯渾說,二哥他也就是堪堪才到了苗疆罷了,怎麼這山高水遠,這一時就有了這麼個信兒。」
「三爺啊老奴,老奴縱是有上十個膽子,又怎麼忍心詛咒二爺是,是監軍的快馬回報的呀,二爺他們日夜兼程,只用了十五日就到了那苗疆,與那雲旺部戰了幾個回合,對方招架不住,豎了旗說是要降,咱們這邊兒唯恐有詐,派了人出去探听虛實,誰想這人,這人,他貪慕錢財美色,竟是個奸細呀他,他回報說確實雲旺部無力維持,真心要降,二爺出城受降,卻,卻中了埋伏。」
「啊呀哥哥」褚三爺猛地大叫了一聲,掀了桌子提了佩劍就走,林松年與江恆為忙跟著一並都風卷殘雲一般地出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