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隨著阮尚宮入宮,恰是午時三刻。前腳邁入大殿,她抬眼略掃了那麼一眼,頭一個兒就瞧見了雙目紅腫,神情哀戚,發髻有些凌亂,人也瞧著添了些怔忪之感的褚國公夫人。不知怎麼,玉妍就想到了在江北的老宅初見這位夫人時的情景,那時節,這位夫人言笑晏晏,富貴雍容。
在褚國公夫人下首偏坐處一中年道人正襟危坐,那一副鷹鼻鷂眼的奸猾貌相讓玉妍打心底里生出來一股子厭惡。
玉妍給在座的諸位貴人行罷了禮,褚國公夫人才緩緩起身欲行一個命婦禮,她心里勸著自己,「怎麼說這周氏如今也是郡主之尊,敬她便是全了皇室的體面了。」
玉妍受了褚國公夫人的一個半身福禮,也還了一禮,「褚候一事,本郡主已听人回稟了,還請夫人您莫要這般哀郁苦愁,若是褚候果然通讀了本郡主所贈的孫子兵法,此番之禍,怕是可解一二的。」
這話若是出自在場的任何一位口中,褚夫人怕是都能信那麼一兩分的,可偏偏這話是出自這敏柔郡主之口,她還說她的那本什麼兵法,天知曉她那兵法里寫了些個什麼鬼東西,怎的慎昀久經沙場,偏巧就這一回讓個衛武給騙得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褚夫人心里想,「焉知不是你那什麼兵法誤了我兒呢」
因顧著太後的顏面,褚夫人並未開口詰難玉妍,她垂下眼,淡淡地回了一句,「郡主您鴻福齊天,臣妾的二子是斷不敢求郡主庇佑的。他福分淺,仔細太貴重了反折了。」
此言一出,皇後娘娘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尷尬地咳了一聲兒,淑妃娘娘忙喚人快再加個炭盆來,說是敏柔郡主體弱,最畏寒的。
禧福宮中正亂著,外頭李尚宮前來回稟,說是袁惠妃听見鶴落真人來了,想請真人給瞧瞧。這幾日惠妃月復中的小皇子整日整夜胎動不安,太醫們用盡了渾身解數,也無良策可解,惠妃娘娘今日午膳都未用,此時正在禧福宮外頭候著,想入內與真人一晤。
太後娘娘一听事關皇孫,忙命人快去接了惠妃娘娘入內。淑妃娘娘瞧著上座的太後娘娘滿面的關切之色,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兒,雖心中不快,卻也深知此時並非與那袁惠妃一較高下的好時機。
「她此番想了如此高妙的借口趕來湊這個熱鬧,怕是今日這殿中是要熱鬧了。」淑妃娘娘心里頭嘀咕著,忍不住瞧了皇後娘娘一眼,恰瞧見表姐眼中也是蒙上了一層憂慮之色。
袁惠妃小心翼翼地一手扶著肚月復,一手搭在安公公的胳膊上,有些笨拙吃力地邁過門檻兒,玉妍略側了側身兒掃了一眼,見那惠妃肚月復尚且沒有隆起之象,「若是我記得不錯,這個時候兒的小寶寶是不胎動的呀?」
玉妍心中有些微微疑惑起來,她並不做聲,只是在淑妃娘娘對面的椅上落座,瞧著惠妃娘娘刻意顯得緩慢遲鈍地給太後和皇後見禮。玉妍心中閃過了一絲光亮,她微垂了眼楮,心中飛快地計較起來。
太後娘娘自然是免了惠妃行禮的,皇後娘娘更是起身以手虛扶了一下,忙命人好生伺候了惠妃娘娘落座。
「怎麼惠妃,這皇孫才將及三月,已在月復中動作了麼?」葉太後眼中盡是關切,嘴唇緊抿著,頗瞧得出緊張關懷之意,皇後娘娘也盯著袁惠妃,狀似憂慮難安。
「回稟太後,臣妾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前兒夜里臣妾偶得一夢,說是天上的一條青花靈蛇不知怎麼偷吃了仙丹,像是醉迷了一般,跌跌撞撞落下了凡間,恰跌在了臣妾的足邊,臣妾驚慌難耐,于夢中唬得醒了來,這幾日心里慌亂,月復中孩兒也似不安一般。」
「喔?」太後娘娘沉吟了半晌,「鶴翔真人,你給惠妃娘娘斷斷這一夢。」那鶴翔真人忙離座躬身稱是,他信手拈著胡須,做出一副高深莫測之狀沉吟不語,看看房梁,又瞧瞧那牆壁,再掐指一算。
「恭喜太後娘娘,賀喜太後娘娘,惠妃娘娘這一夢,正是青蛇臨懷之吉兆啊。娘娘這一胎必是皇子,且俊秀大才,文韜武略,真龍子也。」
這一番巧言,實在是讓太後娘娘喜笑顏開,她老人家連說了幾個好字,開口就叫人打賞鶴翔真人。
玉妍不曉得為何,對這鶴翔真人的厭惡像是與生俱來一般,雖然阮尚宮方才在郡主府中說那一番誅心的斷語是這鶴翔真人的師兄,最是慈悲弘善的鶴落大師所言,可玉妍怎麼隱隱覺著這事兒存著些個蹊蹺。
「母後」玉妍起了身兒,「真人這話,听著是極好的,可怎麼兒臣卻覺著,真人莫非是道行太過高深了,又有其師兄鶴落真人的前車之鑒擺在面前,遂,真人不敢輕瀉天機,只得拿些個場面上的話兒來討好了母後跟諸位嫂嫂呢。」
「喔?」太後娘娘微訝,她瞧了瞧玉妍,「敏柔啊,真人這話,可不是恰合了惠妃的夢,哀家從前也听宮里的老人兒們說過,蛇乃祥兆,再不假的。」
玉妍點了點頭,「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偏今兒個,敏柔若是不說呢,怕誤了惠妃嫂嫂,可敏柔若是說了,還望母後您提前恕敏柔一個狂妄之罪。」
太後娘娘點了點頭,「你是我皇家的郡主便是狂妄些,也是該的。」玉妍低身福了一禮,這才站直了,目光森然地猛盯著那鶴翔真人,「蛇乃祥兆,這個方才真人也听太後娘娘提過了,既然老宮人們都知曉的事兒,真人您常年久居宮外,那民間里,奉夢蛇為生子兆的事兒您該是知曉了。」
不給那鶴翔真人說話兒的空檔,玉妍接著開口說道,「真人您此話說得不錯本郡主的這位皇佷定是人中龍鳳果然不錯的,只是可惜了,這是一個村邊的老嫗都知曉的事兒,您拿這個來糊弄搪塞宮中的諸位貴人,豈不是有大不敬之嫌?」
「此其一」瞧著這鶴翔要開口辯駁,玉妍忙堵住了他的話頭兒,「這二麼,方才惠妃嫂嫂說是這幾日心慌難耐,皇子似在月復中也有些不安,又說了這些都是因這一夢而起的,真人您呢,卻是只字不提破解之法,怎麼?你是怕泄露天機呢?還是根本就沒這個本事,或者……」
玉妍停頓了下,她瞧著那鶴翔真人的眼中涌起來一些害怕的神色,她冷冷地哼了一聲兒,「或者,真人你,對皇嗣心懷不軌?」
這一句話把個鶴翔真人說得一個猛子就趴跪在地上,「太後娘娘,貧道冤枉呀太後娘娘求您明鑒,求您明鑒啊」
玉妍盯著這嚇得面色都白了的道人,心里有了計較,「這人沒有真本事,此其一,這人定然有古怪,此其二,這人是軟的欺負硬的怕,此其三。」
「真人快快請起,」太後娘娘的聲音雖也還算客氣,卻不如方才要打賞時那般開懷親切。「真人啊,這方才哀家也是高興得過了。還幸虧敏柔這孩子是個心思細膩的,還請真人將這破解之法說了來,也好保哀家的皇孫與惠妃娘娘的康泰平安。」
這句話說得這真人臉色就更白了幾分,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子,「太後娘娘,這天蛇下凡,自然是要有些個動靜兒的,自來這不凡的孩童,在胎中均是有些個異象的,還請惠妃娘娘稍安勿躁,只需靜養便可。」
太後娘娘在上位點頭,褚國公夫人坐在椅上已如坐針氈了一般,她瞧瞧听得入迷的葉太後,又瞧了瞧滿面贊許的袁惠妃,又瞧了瞧那敏柔郡主,再轉頭瞧瞧皇後娘娘和淑妃娘娘,褚國公夫人咬了咬牙,就要開口拉著眾人再回到方才議的那解除賜婚的事兒上來。
卻听見那敏柔郡主冷冷地哼了一聲兒,「阮尚宮,本郡主臨出府門時與你說過什麼?請尚宮說給真人听听。」
那阮尚宮忙上前一步,「回稟太後,郡主听了老奴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都陳述了一遍,說是原本郡主也是懂些卜算之術的,說是要與真人切磋一二。」
「喔?」太後娘娘驚訝地瞪大了眼楮,那聲調兒也拔高了些,「怎麼?哀家的敏柔還懂得如此玄術?」
玉妍又鄭重地福了一個大禮,「母後明鑒,非是兒臣狹私報復,原本這與褚候相關之斷語乃鶴翔真人師兄鶴落真人所佔,兒臣雖年紀輕,卻是非分明四字還是明白的。兒臣不過也是一時技癢,這佔星之術雖是玄妙,若是能窺其皮毛,亦是極有趣的,兒臣幼時曾在一白須道人處偶得了奇書一本,這些年也時常拿出來研讀一番,今日正好請真人指教兒臣一二呢。」
太後娘娘听著玉妍這番話,再細細觀瞧其顏面,見喜怒不形于色,雙目晶亮有神,並不膽怯羞懦,瞧著倒真是懂得這些個佔卜之道。
「嗯,既如此,哀家今日就準了你殿前請教真人一二,」太後娘娘慈愛地瞧著玉妍,「你這個小鬼靈精,可不許故意難為了真人,這玄術高妙,你非道家門人,並無忌諱,真人卻是不能跟著你胡鬧的。點到即止便可了。」
玉妍福身稱是,她瞧著這這鶴翔真人,「真人方才不知所為何故,不肯賜教。不過,這惠妃嫂嫂所懷的皇佷可是要喊本郡主一聲皇姑母的,本郡主自然就不能為著真人的顏面裝作不知了。」
那鶴翔忙稽首,「請郡主賜教。」玉妍回了一句好說,便瞧了瞧袁惠妃,「嫂嫂這一胎,依著那夢,實在是敏柔又要多一位皇佷了呢。皇妹在此先恭喜惠妃嫂嫂了。」
惠妃娘娘含著笑意撫模著小月復,「承皇妹吉言。」玉妍笑了笑,便瞧著那鶴翔真人說道,「若是敏柔記得不錯,書中有言,有孕之人,若是夢蛇,請彩香六炷,彩宣二十一張,分別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面向西南香燃紙焚,若是胎安。吉兆。若是胎動仍是不安,則夢中之蛇……」玉妍嘆了一口氣,「靈蛇為神,冥蛇為鬼。」
這一番話說出來,連太後娘娘的眼楮都再一次瞪大了,他老人家驚得從寶座上一下子站起來,「敏柔,此話當真?」玉妍又瞥了袁惠妃的那平坦的小月復一眼,「回稟母後,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