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跟淑妃娘娘二人在禧福宮中逗留了整整兩個時辰,因是屏退了眾人的,遂無人知曉這大寧朝後宮中最尊貴的三個女人都說了些什麼。
太後娘娘下旨留敏柔郡主用晚膳,褚國公夫人則由淑妃娘娘款待。玉妍心知這其中定有古怪,卻奈何此時是在宮中,漫說是自己這麼個新晉的郡主,恐怕即便是尊貴的梁王爺,這宮牆內的大小諸事,他也未見得都有本事不費吹灰之力便弄個清楚明白。
這晚膳用得也頗不自在,玉妍常日里都是瞧著太後的慈眉善目、溫柔可親的一面,今日這陰沉著臉,用膳時一眾尚宮內侍都屏息靜氣伺候在側的場面還真是頭一回得見。
索性,玉妍也秉承著食不言寢不語的信條兒,默不作聲兒地用膳,可是那心眼兒里卻又如何能不揣摩?這一頓晚膳用起來,就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顯著難以下咽。
終于熬到了太後淨手、漱口,準備挪動到錦榻上消食之際,玉妍忙起身謝了母後賜膳,又說該回郡主府了。若是耽擱了,宮中下了匙,反倒連累得眾人勞神。
葉氏太後盯著玉妍怔怔地出神,耳朵邊兒又響起了皇後娘娘的話,听著那些話兒里頭的意思,怕是皇帝的那點兒小心思,這位自小就同他一處長大,又長了他兩歲的皇後娘娘心里頭竟是如明鏡一般。
「唉」葉氏太後嘆了一口氣,「敏柔啊,母後這些日子夜里時常驚夢,莫不如你在宮中陪伴哀家幾日,敏柔可願意呀?」
玉妍心里頭又如何不曉得這其中定然是有詐呢,皇後娘娘與淑妃娘娘說是前來請旨,請太後裁奪是將自己作為褚候的夫人賜婚下去,還是欲要另作別的打算。
可她二人這一出門,玉妍與褚夫人是左等不見她們回還,右等也不見她們回還,正瞧著那漸漸黑下來的夜色心中焦急,卻等來了阮尚宮傳旨,叫郡主禧福宮中伴太後駕用晚膳。
「如今,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兒呢?」玉妍心里頭嘀咕著,這嘴上卻是不敢含糊的,「母後怎麼夜里竟添了這個病癥?傳太醫瞧過了不曾?這多夢的癥候卻是不可小覷的,莫不如兒臣遣人請了太醫前來再與母後請一脈,開個太平方子母後吃兩劑可好?」
葉太後靜靜地審視著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嬌媚不足其形,靈秀不足其意,眉如遠山,眼若含水,櫻桃小口,貝齒依唇,端地一個美人兒的胚子,竟比當年的初霽姐姐尤勝幾分。「這麼一個美人兒,也難怪聖上不惜以鬼神之說,先假意殺之實則偷天換日,再行納入後宮。」
「可惜呀,可惜。」葉太後又在心里搖了搖頭,「皇後終究還是個婦道人家,她也只猜到皇帝是要留了這丫頭當什麼‘永公主’,殊不知,皇兒的心意又何止是個‘永公主’這麼簡單就了結的。」
「太醫已來過多少回了,是哀家上了年歲,這一入了夜,就覺著冷清,想要敏柔吾兒陪伴左右罷了。」葉太後說出口的話里頭多了一絲惆悵和頹然之意,玉妍心里頭一軟,也不好再將那想好了的推月兌之詞宣諸于口。
她綻開明艷的一笑,「若是母後不嫌棄兒臣夜里睡相難瞧,兒臣倒是求之不得要伴在母後身邊兒呢。」
一時間,這母女二人都笑起來,只是這笑意都未能映襯到眼底,太後是滿心里都憂慮皇帝會一意孤行,這一旦出手,兄弟倆反目便是毋庸置疑的。
「唉」葉太後心里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瞄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那幅仕女梅花圖,心里頭沒來由地就涌起一股刻骨的憂傷,「或許,當初不該費這幾許的周折,將這丫頭賜給了世安,也是一對兒金童yu女呢」
玉妍見太後瞄了一眼那幅該是由穿越前輩親手畫就的仕女梅花圖,那面上的神色又愈發地陰沉了幾分,匆忙之間,實在是琢磨不透到底是所為何事,「難不成,這大寧的古人都已愚昧到了這個地步,連這一心懷念她那初霽姐姐的老太後也信了那個皇帝的什麼鬼神之說?」
心里琢磨著這個事兒,就未曾留心太後娘娘說些什麼,直到太後又叫了一聲兒,「敏柔?皇兒?」玉妍才猛地醒過神兒來,「母後。」她穩住心神,又笑得更加甜美了一些。
「就傳沈su人進來給你送些日常的衣物吧。母後這些日子不適,論理兒,宮中的su人們也是要伺候在側的。」
這個話兒听在玉妍的耳朵里頭,就轟隆隆地帶了些驚雷的聲響,她抬眼仔細端詳了葉太後一眼,又低下頭兒,「母後,母後容稟。」
她慢慢地跪倒在地,「母後聖體違和,論理兒,自然是要宮中的su人們都伺候在側的,可母後您也曉得,沈su人她,她不過是母後您憐惜兒臣自幼就被迫與生身的娘親不得團圓,這才賞了su人一個品餃讓她能名正言順地與兒臣團聚。實則,su人是不懂半點兒宮規的,若是沈su人進宮侍奉母後,兒臣只怕她一時錯了規矩,母後您身體不適,反倒還要瞧著兒臣的情面,替su人周全,豈不是更……?」
葉太後正要開口說無妨。卻見玉妍鄭重地叩了三個響頭,「兒臣明白此番的這些事兒,如同亂麻一般,讓母後您煩心了。兒臣原也不想惹母後不快,實在是……」玉妍說著,那珠淚就滾落下來,她顧不得擦,跪著就向前挪了幾步,「實在是兒臣讓這情之一字給磨得都怕了。」
這梨花帶雨的一幕瞧得葉太後一陣陣地心軟,她心里頭是極明白的,皇帝想方設法欲將這敏柔納入後宮,這個事兒,怕是敏柔到如今都是無有所覺的。「唉」葉太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都殿外候著,哀家與郡主有些個體己話兒。」葉太後吩咐了眾位尚宮跟內侍都退出去。這才伸出手攙扶起了玉妍。
「孩子啊母後也是沒有法子了。如今這情勢,你,哀家听說你執意要嫁褚候,縱然是給他沖喜都是願意的。」瞧見玉妍含淚點頭,葉太後蹙了眉頭,「荒唐實在是荒唐你,你願意沖喜就沖喜?若是褚候果然已…….已……你以為你就能在褚國公府里頭過余生了?」太後這話說著說著就怒氣上揚,最後的那幾個字兒都近乎怒吼了。
玉妍讓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一下子給淋得傻眼了,她抬起頭不解地盯著葉太後,「母後?您,您……」葉太後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她瞥了一眼殿門外,見阮尚宮跟安公公守在那兒,這才略略放了心。
她拉著玉妍的手慢慢走到了錦榻之上,「孩子啊,听母後一句勸,淑妃已派人去追了褚家的老三回來,估模著後日就能到京里,母後給你備一份體面的嫁妝,孩子,嫁人吧褚國公府的三公子是個極好的兒郎,他日若是褚候回還,哀家就讓皇帝再封賞他一處府宅也就是了。」
「母後您」玉妍霍的站起來,她滿眼的不可置信,盯著葉太後那已經泛起了花白的頭發,心里頭當真已說不清楚是憤怒還是驚訝了。
「兒臣與褚候見過面兒,也互贈了信物,母後,您,您如今要兒臣嫁與他的弟弟?這,這成何體統?母後,究竟所為何事?難道褚候他,他當真已經……」玉妍只覺得渾身都有一股冷風迅猛地在四肢百骸亂竄一般,心里頭的某一個小角落里涌出來一股子叫做遺憾的悲涼之感。
「敏柔」葉太後沉著臉兒叫了玉妍一聲兒,「休要多問,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哀家乃是大寧的太後,賜婚便是賜婚,哪里有那麼多的話說?」
「母後這是要逼迫兒臣?」玉妍心里頭如同針扎一般地難過,一想到褚候可能已經……沒來由地玉妍心里就是一顫,那個男子曾經滿目的憐惜,他說,「別怕,用了這藥就不痛了。」
「兒臣雖不是什麼貞潔烈女,卻也懂得什麼叫做從一而終母後叫兒臣與褚候見了面兒,兒臣送了褚候一本兵法,褚候也將他貼身兒的一把匕首給了兒臣,如今母後卻要兒臣嫁與他的弟弟?母後,兒臣的名節何在?你們都將兒臣當做了什麼?兒臣不是母後所出,沒有皇族血脈,就能如此被輕賤被糟蹋麼?」
玉妍徹底紅了眼眶,她實在是不明白,這個大寧怎麼了?這個時空又怎麼了?先有表哥溫柔相待,終于自己心動不已了,表哥讓同父異母的妹妹以很詭秘的方式給奪走了,那時候,這個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的男子為了他親生妹妹的名節退縮了,盡管後來他悔悟了,可是玉妍覺得她的心已經冷了,她的感情已經不允許她再接受那個叫做林松年的少年男子。
而如今,她盯著葉太後,呵呵呵呵地冷笑了起來,如今就更有趣了,明明說好了要給她跟她的救命恩人,一個十分長情的喪偶男子賜婚的,怎麼這個男子才只是傳來了失蹤的音訊,真假不知的當口兒,一個兩個三個的就全都喊著要悔婚的、說自己是妖孽的、還有要求了自己嫁給一個一心只鐘情于某個戲子的男子的。如今更是荒謬了,太後竟然要三日後,將自己賜婚給救命恩人的親弟弟。
「母後,玉妍縱然非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嫡裔,如此錯亂復雜的事兒攤開了擺在眼前,我不多言亦不多語,我只問兩個字兒︰為何?」
這一聲自稱的玉妍,像是一把利劍揮下,生生就斬斷了這並不穩固的母女情分,葉太後整個人都晃了晃,「孩子,是哀家對不住你,是哀家的兒子們對不住你。」
縱然聰明如玉妍,此時也糊涂了,對不住自己的只有九爺梁王罷了,太後娘娘的兒子除了梁王也就是當今的聖上了,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葉太後見玉妍愣住了,心里頭反倒是有了一種解月兌般,「罷了哀家今日也就把話都言明了,你若是肯嫁,自然是皆大歡喜,你若是不肯嫁……」她有些戀戀不舍地瞧了瞧玉妍,「孩子呀,哀家倒是能助你遠走高飛,可是你的娘親su人沈氏……」太後搖了搖頭。
「太後娘娘請講。」玉妍恭恭敬敬地斂衽福了一禮,葉太後見這孩子的性情竟如此剛烈,心里頭也十分不是滋味兒。「敏柔,這一生,你都是我大寧的郡主。」
不待玉妍再推辭,葉太後拿眼瞧著禧福宮的門檻處,輕輕地說了一句,「若是不嫁褚府慎銘,怕是褚候一輩子也音信杳無,而你,最終的歸處便是這深宮,這逼得人便是善良如兔的也要狡猾如狐的深宮。」
玉妍蒼白的臉色,和震驚的眼神,讓葉太後心里頭稍稍安慰了些個,「這個孩子當真是一無所知,那,皇後說的那勾引之事,也就更是無稽之談了。」葉太後的心莫名其妙地就是一松。她牽起了玉妍的手,那手竟然是冷冰冰地像是從冰窟窿里頭剛伸出來一般。
葉太後拍了拍玉妍的手,「好孩子,皇帝他雖是母後所生,卻是跟著先敏霽太後長大的,別的母後不敢說,這執拗二字,他是跟先敏霽太後如出一轍的。」
「太後」玉妍的眼楮都已經不會轉動了一般,目光平直著就瞅向了葉太後,見葉太後的面色瞬間黯然了一下,玉妍忙改口說道,「母後,這,這是怎麼一回子事?皇兄他,兒臣同皇兄,不,不,母後,您若是想嚇唬兒臣,也不用抬出來皇兄啊皇兄他……」
見葉太後那滿眼的傷心無奈,玉妍倏然閉住了口,她突然想起了前世里讀過的紅樓夢里,鴛鴦曾說過的一句話,「略有個平頭正臉的,大老爺就不放過。」
她瞄了葉太後身子後頭的那面銅鏡一眼,鏡中的那個女子雖然目光呆滯了些,可是那眉眼兒,那皮膚,那年紀,那通身的氣派,那何止是平頭正臉兒,那簡直就是妖艷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