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對新縣主並沒有什麼想法,他們平頭老百姓,只要顧好的自己溫飽就已經足夠,若是非要加些期許,大概就是希望少些貪官污吏罷了。
只沒料到,這縣主竟是他們絕沒有想到的人。
看到滿頭大汗的趙冬芝站在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兩只眼楮瞪得滾圓,趙氏只當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心里突突直跳。
「姐,縣主是文淵啊」然後,從她口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話。
家里幾個人全都震住了,杜顯手里的茶碗砰的摔碎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趙冬芝歡快的叫起來,上前抓住趙氏的胳膊搖道,「姐,你不是做夢,真是文淵,他上這兒當縣主來了我親眼瞧見的。」
「真的?」趙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小魚也是仿佛從夢里醒過來,「可是,他不是應該在京城麼,怎的會來飛仙縣當個縣令?」
不可能,真不可能
依他的才華怎麼可能外放?應該留館才是正常的,翰林院號稱「儲相之所」,乃是為朝廷培育政壇精英的地方,按照通往青雲之路的軌道來看,他該成為真正的翰林才是
「你沒看錯人?」杜小魚追問一句,但很快又覺得自己多次一問,李源清這樣的人,應該是很難看錯的吧。
「你們怎麼都不信啊?」果然,趙冬芝叫起來,但自己又笑了,「其實我那會兒也不信,還是去迎接新任知縣的衙役來告知的,哎,當時我都覺得自個兒輕飄飄的,腳都不著力,後來跑去衙門一看,可不是文淵麼我把眼楮都差點揉壞了,才確認是他,後來又讓衙役通報,跟他說了幾句話,他叫我帶話回來,等過幾日會親自上門。」
這下可由不得他們不信了,杜顯喃喃道,「他竟然是縣主,他竟然就是縣主……」
「看把姐夫都高興傻了。」趙冬芝掩著嘴笑,「現在可好了,文淵當了縣主,咱們真是什麼都不用怕,姐,你們也稱心如願,想見他就能見到。」
她是不曉得其中的厲害,杜小魚連連搖頭,怎麼也不明白李源清來飛仙縣當縣主的理由,他難道是舍不得爹娘?竟要浪費如此大好的機會
還是因為……
她眉頭又慢慢擰了起來,莫非是他嫡母做的手腳?
見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沒有那麼笑顏,趙冬芝完全模不著頭腦,奇怪道,「姐,姐夫,你們難道不高興嗎?」。
「他的家是在京城啊」趙氏一聲嘆息。
說高興也是高興的,可是她心里又很擔憂,李家跟林家因為以前的事難免會怨恨她,如今他居然又來飛仙縣,真不知道那兩家人會怎麼想。接著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難怪上回縣主夫人說了如此多莫名其妙的話,原來是早就知道他會來當知縣,這才諸多示好呢。
趙冬芝笑嘻嘻道,「在京城又怎麼樣?他是你們養大的,有道是生娘不及養娘大,他明顯是念著你們,這麼孝順的孩子,要是我真不知道如何疼愛呢」
趙氏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復雜的情緒,只得笑了笑。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這時杜顯終于正常了,問她們幾個,「難道真等著他上咱們家里來?他現在可是縣主啊」
「那有什麼不一樣,他在我眼里還是二哥。」既來之則安之,再怎麼想不通也是即成的事實,杜小魚笑道,「他是新任父母官,這幾日肯定忙得很,咱們還是不要去打攪他的好。」
知縣接任,要辦的事很多,比如要拜廟上香,孔廟,關帝廟等等,顯示自己遵從儒道,又要清點倉庫核對賬目,要解決上任縣主的遺留問題,還要拜訪鄉紳,了解縣里的全部情況,估計根本抽不出空來。
杜顯點點頭,「你說的也是。」
但這幾日到底還是靜不下來,每每往門外張望,不過外界原因也很多,听說李源清當了知縣,那拜訪的人又一批批來了。
崔氏也過來說話,她知曉這件事,心里的結才算解開,原來是因為這個緣由,縣主夫人才請了她們姐妹倆,倒不是什麼看輕她,而且趙氏也確實不知道情況,並沒有隱瞞的意思。
「到時候真過來了,還請親家妹子問問可有與時的消息。」她來的目的也是如此,從京城捎信總是要耗費太多的時間,不知道那邊殿試的情況,心里也是焦急的很。
趙氏笑道,「我肯定是要問的。」
兩人正說著,就听外面一陣鑼鼓聲,有人叫道,「縣主來了,快來看縣主」
他來了,杜小魚急忙往院子里跑。
黃立樹今兒也休息,早就把院門打開了,遠遠看見一個身穿赤羅衣,腰間裹銀帶,佩戴黃,綠,赤織成練雀三色花錦綬的人往這里走過來。
他心如雀躍,但按捺住了,恭謹的上前道,「見過縣主。」
李源清微微一笑,任他行了禮,隨之就往前走了去,後面的四個衙役亦要跟上,他卻吩咐他們回去。
黃立樹把院門又關起來,把一干看熱鬧的人攔在了外面。
見沒有外人了,黃立樹的激動畢露無遺,「表哥,你怎的來這兒當知縣了?翰林院出來的人豈會如此?」
「沒禮貌,還不閉嘴」杜顯走出來呵斥,也要上來行禮。
李源清忙托住他,示意不用,但這赤紅的羅衣如此耀眼,除了杜小魚跟黃立樹之外,屋里的幾個人都被震得表情僵硬,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
「娘,二哥的常服不是有幾件的麼,在哪兒?」杜小魚想了個主意。
這兒等級森嚴,李源清穿了官服,只怕他們都不會輕松的。
李源清明白她的意思,便去里屋換了身衣服出來,這才減輕了身上的官威,眾人才能好好說話。
看到崔氏也在,李源清道,「我跟姐夫在京城會過面,他表現很好,座主十分看重,我也跟父親提過一次。」
話里的意思很明顯,白與時前途敞亮,崔氏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黃立樹跟杜小魚一樣想不通李源清來此當知縣的理由,听他們說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又問了。
李源清倒也沒有回避,只道是三年考核後的結果,黃立樹自然不信,可也沒有辦法,而這也堵住了其他幾人的口。
晚飯前,趙冬芝也回來了,見到李源清居然在,那是興奮無比,他從頭到尾都是眾人的中心,漸漸就露出些疲態來。
杜顯關切道,「可是累了?」他也听說前幾天李源清四處奔波不得停歇,而又是從京城才趕過來不久,許是身子吃不消了。
「確實是有些累。」他點點頭,也不強撐。
趙冬芝眼楮一轉,「要不今晚就在這里休息罷,反正臥房多得是呢。」
趙氏剛想斥責她胡說,堂堂縣令怎麼能隨便留在別人家過夜,結果李源清倒是一笑,「也好。」
他月兌了官服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有什麼理由不能睡在養大自己的父母家里?
杜顯高興極了,忙去整理房間。
眾人七嘴八舌,反而杜小魚跟他說的話最少,少到不超過十句,可若放在以前,那是絕不會出現的情況。
她只是靜靜的坐著,在思考一些問題。
趙冬芝一家走後,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兩個人默契地走到院子里,李源清看著月光灑在她肩頭,笑道,「你可是想問我什麼?」
「你知道我會想問什麼。」只不過他剛才搪塞了黃立樹,她不確定他會不會告訴真實的情況,所以,她想了想道,「可是你嫡母阻你前程?」這是最有可能的,听說那謝氏出自名門望族,想來人脈也是廣闊的,而李源清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把他從翰林院弄出來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你就這麼小看我?」李源清挑起眉,語氣很是失望。
難道不是這樣?他自信滿滿,杜小魚更加疑惑,「那,那你真是因為爹跟娘才來的麼?」
他沒答,只是看著她。
那雙眼楮像黑色的寶石在夜色里熠熠生輝,可是又像流淌著的溫柔的水流,有綿綿無盡的情誼。
他慢慢道,「你真想知道?」
她的心咚的一跳,不由想起那日臨別時他在馬車上的那一眼。
當時她也是這般感覺吧?
一種說不清的異樣,遙遠又模糊,她本能的退縮了,竟然不能堅持的問下去,偏過頭道,「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他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她本該勇往無前的,那麼,也許退縮的是他。
因為,即便是站在她面前,即便是如此清楚對她的感情,可是真要現在就說出來,他未必就能辦得到。
「我來之前曾去過南岳山,你還記得當初跟我說了什麼話嗎?」。他很自然的又說起別的事。
南岳山?杜小魚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他悠悠然念了一首詩。
杜小魚卻差點跳起來,驚喜道,「芸薹是芸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