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顯是個很勤勞的人,自從養牛後那牛糞就從來沒有丟掉過,都仔細收拾好,一部分拿來灌田施肥,還有些壓壓扁放太陽下面曬干,然後再收藏起來,到如今已經有五大堆的干牛糞,現在都擺在小院後面新搭出來的小棚子的屋檐下面。
那小棚子自是用來擺兔子的,簡陋是簡陋了點,不過已經是春天,拿木板把各處細縫擋了,倒也不冷,小兔子們都健康的成長著,再過些時候就得離開它們母親的懷抱了。
這一天晚上,杜顯搬來一堆牛糞,弄成十幾坨,確保可以燃燒很久,然後再擺在苗床四處,每坨隔開一段距離。
杜小魚在旁邊看,這時忍不住道,「這樣會不會又熱到苗了?」
「不會,這麼遠不燙的,」杜顯瞅瞅她,略有責備,「你這孩子,平常我拿這個烤火叫你來看,你偏不來,現在都不曉得熱不熱了吧?。」
杜小魚嘻嘻笑,她實在受不得坐在牛糞旁邊。
「不過這回你可逃不了。」杜顯又笑起來,回廚房取了灶肚里的柴火把牛糞一一點燃。
牛糞立時發出暗紅色的光,它不像柴火有大大的火苗,而是隱藏在里面。
「一點不臭吧?跟你講,這牛糞是好東西。」杜顯得意道,「還好沒有全部拿去做肥,不然真沒辦法呢。」
杜小魚皺皺鼻子,聞了下,果真是不臭,就道,「看著很大一坨,嚇人,沒料到跟兔子糞一樣都不臭呢!真是奇怪,而且,怎麼可以拿來燒的?像豬糞就不行了。」
「牛吃草的麼,牛糞里都是消化不掉的草,當然可以燒火。」杜顯笑道,「還當我閨女啥都懂,原來也還是不如我這個爹呀!」
「那是當然,爹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女兒哪兒比得上您!」
杜顯直笑,上去摟著她肩膀往屋里走,「外面冷還是睡覺去吧,保管好好的,別擔心。」
「嗯。」杜小魚點點頭進了自個兒的屋。
到得第二日,只見牛糞已經燃盡,四周一圈都是灰燼。
這樣過了八日,杜小魚早上還在睡呢,就听杜顯在外邊兒喊,「小魚,苗長出來了,長出來了,快起來看!」
趙氏哭笑不得,搖著頭道,「都多大歲數了你,為個芽還高興成這樣?」
「讓小魚樂樂麼。」杜顯眨眨眼,「這孩子每天辛辛苦苦的,我看比黃花小時候還懂事,咱們這日子越來越好,可不是有幾分她的功勞?我這個做爹的能做什麼事呢,不能教她寫字念書,又不像你還能給她做幾雙鞋子,」他說著忽然覺得悲戚起來,嘆口氣道,「娘子,我不止對不起孩子們,也對不住你啊,你跟了我,哎,那回我要是不去南洞村收那筆銀子可不就……」
趙氏打斷他,瞅著眼前那張比實際年齡蒼老的臉,眼楮就慢慢紅了,「一大早的瞎說什麼呢,沒你的話,我跟孩子們早就餓死了!去去去,真要覺得對不住我現在就烙個餅給我吃。」
杜顯忙不迭得就去了。
等到杜小魚收拾好準備吃早飯,只見桌子上一盤子零零碎碎,樣子難看的雞蛋餅,當下撲哧笑道,「爹今兒咋了,竟然烙餅了?」
「你爹是想慶賀寒瓜苗長出來。」趙氏掩嘴笑。
杜小魚心里也開心得很,寒瓜苗發出來了,看來這個法子真能用,明年得多種幾畝才是!
轉眼間就到二月,林嵩終于從老家過來,風塵僕僕。
一來就去到杜顯家,送上大包小包的東西,說是感謝這些天在他們家用飯,他的表情很是復雜,有幾分欲說還休的怪異。
但杜小魚答應過杜文淵不去試探,是以也只能埋在心里。
不過旁人可就不歸她管了,杜顯這會兒就在關心他偶像的私事,「林大哥,你一去那麼久,可是家里有什麼事?村民們都怕你不來了,前幾日還有幾戶人家過來問呢。」都是交了學費的,怕他不來也正常。
林嵩略皺了兩下眉頭,卻是搖頭道,「多年在外,想多陪陪父母罷了。」
「既然如此,何不把家人接來?」
林嵩不曉得怎麼答,他有些心煩意亂,半響道,「北董村雖不錯,不過我想找處更好的村子安置他們,最好近一些的,」他看向趙氏,「大妹子是南洞村出來的吧?听說那兒有幾處溫泉,風景也優美,不曉得可有空閑的院落。」
沒等趙氏回答,杜顯搶先道,「那邊是比咱們這兒好,村里東邊就有個很大的溫泉,可惜早被人佔了,一個姓林的大富豪在上面造了別院,旁的人想去見識見識都難呢,除非是當官的,偶有路過會借住在他們家。」
那邊趙氏臉色忽地發白,手指緊緊握住垂下的袖子。
林嵩目光一閃,笑道,「姓林的?倒是跟我一個姓。」
「不過那家也倒霉,」杜顯搖搖頭,「不知怎的就起火了,听說燒了三天三夜,把別院都燒光了,」他思忖一下,想起來,「是了,那年正好文淵生出來,哎,苦了娘子了,前邊幾個村子發大水淹掉大路,我也未能去岳母那里照顧到娘子。」
杜小魚還是頭一回听說這件事,原來杜文淵竟不是在北董村出生的,而是在南洞村。
「原來杜老弟沒瞧見文淵出生啊!」林嵩意味深長,同時瞧了瞧趙氏。
趙氏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勉強笑道,「我進去燒點熱水。」
也是怪怪的,杜小魚很是想不通,林嵩奇怪情有可原,可她娘怎麼也一個樣子?
林嵩又說了會兒話自去開武館門了,還有弟子等著學習功夫呢。
那一整天趙氏都心神恍惚,燒火的時候嗆到煙,洗碗的時候打碎了兩只碗,把杜顯嚇一跳,忙讓她進去休息休息,只當是累壞了。
晚上吳大娘跟秦氏來串門,趙氏這才又出來,精神比白天稍微好些。
「別是病了吧?。」吳大娘關心道,「看你臉白白的。」
「沒事,過幾日就好了。」趙氏笑了下,「怎麼這會兒來了?」
她們只當是女人來那點事就不繼續問了,吳大娘道,「今兒剛給我們家土旺定了個大名,是我爹取的,也不知道問哪個秀才求來的,叫賢齊,你听听看好不好?」
杜小魚在吃綠豆糕呢,差點噎住,心道幸好不是姓任,不然真別扭。
趙氏雖也識幾個字,但名字什麼的可不曉得到底好不,只得點頭附和,杜小魚插口道,「是出自于論語吧,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三個婦人愣住,秦氏最先反應過來,拍著手道,「哎喲,跟你二哥學了點字,都能掉書袋了,好好,倒是有出息。」
「原來是從書里來的,應是好的。」吳大娘也點點頭,很是滿意。
有好友說說話,趙氏倒也心情慢慢好了。
秦氏先是提杏仁茶的事,說這幾日生意都不錯,還夸龐誠越來越熟練,買的人都說好吃,這是喜事,其他人自是恭賀一番。
「我在縣里還听到一件事,那洪娘子真正是惡毒。」她接著又八卦起來。
听到洪娘子,杜小魚忙豎起耳朵。
「哎,你們不曉得,洪娘子竟然要把自家女兒嫁去給別人家做妾呢!」
「什麼?」趙氏張大嘴,「好好的要去給人做妾?」
吳大娘倒是不以為然,「怕是有錢人家,她疼愛兒子哪個不曉得,家里頭兩個丫頭都不當人養的,住她隔壁的田氏說經常听見打女兒呢,太慘了。哪個投身給她女兒真是上輩子造了孽!」
秦氏嘖嘖兩聲,又搖搖頭,「說有錢也不是什麼富豪,只不過開了個香料鋪,那家的院子就在我們前面,男主人都三十好幾了,听說取得媳婦都活不長,已經死了兩個,如今娶了第三個,他們是要保住主母,弄個小妾擋災呢!」說著又添一句,「我就說麼,那周大丫也不是長得多好,真要是有錢人家娶妾,還不是要個貌美的,如今只是擋災,誰還管什麼樣貌!」
她說話也是極為刻薄,其他二人一時沒接話。
杜小魚听得暗自嘆氣,難怪周大丫傷了幾個月,她應是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拖著不想去。這個人雖也討厭,可見她命運悲慘,倒也不那麼厭惡了。
吳大娘這時嘆一聲,「作孽,作孽,好好的女兒要送去人家受罪,能換幾個錢呢?這洪娘子也不怕被人指著罵,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們家又不是窮的吃不了飯,何必呢!」
「是啊,真是少有的。」趙氏也很想不通,「只知道她蠻橫,沒料到還這樣沒有良心,女兒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啊!」
「你們啊,真當旁人也像咱們一樣?想發橫財的到處都是,這洪娘子雖不窮,可也不富裕,要做成這事,看看,」秦氏伸出五個手指比劃了下,「他們得掙多少年啊,她相公在縣里做工也就一年八、九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麼?
趙氏跟吳大娘瞪大了眼楮,同時在心里想,哪怕一百兩呢,打死她們也干不出這種事。
杜小魚只听的發愣,這個世道,五十兩銀子就能換條命!
洪娘子啊,真比她想象得還要來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