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乾隨著老龍主霖鏡進了酆都城，進酆都城不遠，便有一家酒樓，他們進了酒樓，選了樓上的雅座。店小二是個鬼精的凡人，瞧見的人鬼神多了，一見霖鏡，便揣測他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敢怠慢，好聲好氣地把人迎了進去。
霖鏡一路上笑呵呵的，全把在酆都城外見到蘇卿乾當作他鄉遇故知了，一味地說著高興的話語，也沒過多地去問蘇卿乾為何變作了凡人。在他眼中，像蘇卿乾這樣身份的神仙，天帝哪里舍得讓他下凡，根本就是恨不得他天天留守天界，維護天界和平。
蘇卿乾卻是心事重重，但面上卻只能裝作平和的樣子去敷衍霖鏡。
他不知道此話該怎麼向霖鏡問起，這畢竟是他和朱雀之間的陳年私事，就霖鏡這個外人而言，總是不好提起的。再說了，他只要每每想到當年的事情，心就泛疼了。
入了雅座，霖鏡點了一桌好菜和幾壇好酒，那悠然闊談的模樣仿佛與先前風塵僕僕而來時是兩個人了。
蘇卿乾放開一直捧在手心中的朱雀崽子，朱雀看見一桌好菜，早就等不及了，蘇卿乾一松手，它就蹦上桌去，挑剔地打量了一下那盤菜最好吃，就飛過去，落在菜盤邊，惡毒地瞪了桌上的兩個男人一眼，大有「不許搶我吃食」的警告意味。
桌上兩男人臉黑了︰不管有沒有記憶，這丫永遠都這麼霸道啊
「你說你是來找我的，為何不去東海去找，反而來這里候著我來了？」霖鏡奇怪地問道︰「我可記得，我這次是離家出走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要來地府一趟，究竟是誰能知道我要來此的？」
「……」這種事，真不想提。蘇卿乾想想，都覺得自己是經過神仙高人指點的愚昧凡人，還什麼都不知道，就一頭霧水地過來了。當然，只要一想到曾經是第一情敵的那個人，他就什麼話都不想說liao~~
此刻，朱雀正在糾結中，它的嘴巴太小了，肉塊太大了，吃不下。==
沉默中，蘇卿乾正好瞧見，便把朱雀獨佔的菜碟端到自己面前，把碟里的牛肉塊撕成一小條一小條地喂給朱雀吃。他喂了朱雀一會兒，感覺到霖鏡還在等著自己回答，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妥協般地道︰「是現任的魔主指點我來此的，我也沒有想過他要我來見的人會是你。」
那魔主雖然吊兒郎當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可靠，但他說出的話的確讓人信得住——蘇卿乾不信他，但眼前的霖鏡總該能讓他相信了吧？霖鏡的身份輩分，都比他高那麼一點，而且也沒有騙他的理由。
「那你也定是有所求，他才會這般指點你的吧？說吧，你想從我這個得到些什麼？」霖鏡心情明顯不錯，說話也是有求必應了。
蘇卿乾踟躕了一下，把朱雀掀翻在桌上。朱雀突然天旋地轉，當然高興不到哪里去，尖叫一聲，忽然敗露的小肚子被蘇卿乾用根指頭戳了戳，覺得癢極了，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
蘇卿乾用手指撥開了朱雀肚皮上的絨毛，露出了一道細微的傷口，他這的眼力還算好的，還能勉強看出有道傷痕。霖鏡的眼比他更利，毫不費勁地就看到了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傷痕，他訝然道︰「這道傷痕怎麼還留著呀？」
蘇卿乾愣了一下，霖鏡果然是知道這道傷痕的來歷的，這說明他來還是來對了。
「你知道這傷痕？」蘇卿乾問。
「嗯，以前她將我封印在東海冰淵中，每隔人間十年便來瞧我一眼，她顯然是還把我當作養父的，在我面前也沒避諱過我什麼，在我眼前把冰淵的冰燒化了當溫泉，月兌光光了……下……去……洗……咳咳。」霖鏡識趣地止住了話題，因為蘇卿乾拋來的眼刀子越來越具有殺傷力了。
霖鏡干咳了好幾聲，見蘇卿乾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才低聲道︰「你也別把這事放在心上，當年我收養妖兒的時候，她生活起居都是我一手包辦的，她的身子早在小時候就被我看光光了……咳咳。」
蘇卿乾的眼刀子越丟越利。
朱雀眨眨眼，表示它處于安全範圍之外。它對于蘇卿乾的注意力全被別人吸引去表示很不滿意，因為那盤牛肉塊對于它而言真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它啄啄蘇卿乾的手，讓他快點伺候自己吃食，蘇卿乾回過神，干干地哼了一聲，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再怎麼生氣也于事無補啊是不？所以他泄氣地把牛肉撕成一小條一小條，喂給了朱雀，心里沮喪萬分。
——媳婦兒啊，你到底在和我鬧離婚的時候，和多少男人曖昧不清啊？TAT
「你知道這傷是怎麼來的嗎？」。蘇卿乾低聲問。
霖鏡猶豫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聲，道︰「听她提起過，你也莫要太傷心難過了，那事情都過去好幾百年了，你和她的孩子也應該輪回好幾世了。」
他真的知道。蘇卿乾低著頭，黯然地喂著朱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時候我把她哥哥打成重傷，所以她生氣了，她是要弄亂整個羽族的，想把我的注意力從前線引回，所以才刺了自己一刀，把孩子給弄沒了……這……」在要說出疑問的時候，他心里猛地一痛︰「難道不是真相嗎？」。
「是，但也不全是。」霖鏡嘆氣，輕聲道︰「當年的事情她也沒有和我說清楚，只是含糊地提起過。那時候她撫模著肚子上的傷口，笑著對我說︰在這里，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只是在她並不知道的時候被她弄沒了，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罪魁禍首是故意讓他沒有了的，可是她卻沒辦法去恨他。你不知道吧，妖兒真的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不管心里再怎麼的痛，她都是笑著說出來的。」
「我知道，我知道……」蘇卿乾低著頭，眼楮有些模糊了。妖兒為什麼會那麼說？她說那話的時候真的也會心疼嗎？真的會嗎？「誰是罪魁禍首？」
霖鏡道︰「妖兒沒說，但這個世界上能讓她恨不起來的人屈指可數，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個人了。」
她親爹，她養父，她兄長，她的紅蓮阿姨，還有……蘇卿乾眼前猛地閃過一張前不久還見到過的臉「現任魔主，冰逸？」
霖鏡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依舊含糊地道︰「那時候，她偶爾會提起這些事情，說那個人是她最珍貴的朋友，在她孤軍奮戰的時候永遠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最溫暖最有力的支持；在她雙手沾滿血腥的時候，給她最干淨澄澈的希望，讓她不至于在殺戮中迷失自我。他給她帶來了許多快樂，可是到最後卻變得那麼的狠心……」
答案，揭之若曉。
霖鏡道︰「她很痛苦，她應該是恨那人的，可是恨不起來。她覺得她對不起她失去的孩兒，因為她連為他報仇的心都沒有。她說如果那孩子生下來，她希望他能笨一點兒，最好什麼能力都沒有，這樣她就能將他送往一個安全之所，讓他遠離硝煙戰火。她還說她不會再有其他的孩子了，也許是因為你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吧。」
霖鏡嘆息著伸出龍爪掀翻了小朱雀，不顧它憤怒的啼叫，戳著它的肚皮，翻開那道歷史悠久的傷痕，繼續道︰「像我們這樣法力高強的神仙，身上無論受到多大的傷，都會很快痊愈的，但是她卻把傷留了下來，在沒有人的時候撫模它……我听說她受了秘秘密處刑，據說是五雷轟頂，將魂魄元神打散了，再放入太上老君的爐子里凝練，將記憶抽出，保留神力。我以為受刑之後，她會是全新的人了，沒想到她還保留著這道傷痕。」
蘇卿乾愣了。
他知道了孩子不是她故意弄丟的，知道了過去的感情不是她作假的，他以為只要知道這些他就夠了，可是霖鏡所說的太多太多，他幾乎承受不來，就在霖鏡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知道，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那道傷痕，不止是刻在他的心上，也刻在她的心上
愛有多深，傷就有多痛。
他們各自痛苦了千年。
霖鏡看出了蘇卿乾的痛，但是他無法勸慰他什麼。他拍拍他的肩膀，嘆息道︰「既然決定下界來陪她，那便就好好守著她過日子吧，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不應再記掛了，你們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嗯。」蘇卿乾偷偷地模了一把男兒淚，也多虧了自己轉生為人，否則這潛藏在心里的淚永遠都流不出來。他把朱雀捧回來，繼續撕著牛肉條喂著她，只是撕得更細了。
霖鏡把一片龍鱗送到蘇卿乾面前，道︰「來日，若天庭為難你們了，便用這鱗片喚我吧。我雖然不能正面違抗天帝，但多少還是能幫你些忙的。」
「謝謝。」蘇卿乾接下了這片白色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