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逸見我臉色難看,估計又把我的心聲一字不漏地給听了去,他嘆了一口氣,緩聲道︰「妖兒,你別多想了,如今我不是還好好的麼?別多想了,只要我還活著,過去的事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了。」我牽強地露出笑容,冰逸實在是對我太好太溫柔,總是讓我感到再被他寵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寵壞。「我越來越猜不到父親的想法了……」現在感覺父親……真的是非一般的冷血與陌生,這樣的父親離我越來越遠了。
冰逸聞言,也只是無奈的笑笑,不能說什麼。
我嘆氣,那想找冰逸算帳的惡毒打算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我坐下,冰逸瞧我臉色黯然,趕緊諂媚地給我倒了一杯水,我勉強地笑笑,接下了他的好意。
我突然感到很茫然,變得陌生的父親,那過去幸福而純真的童年生活仿佛已經離我很遙遠了,它遙遠得像一場夢,夢醒過後,夢中的一切都變得特別模糊、不真切了,仿佛未曾存在過。冰逸即將離我而去,他一直伴隨著我,給我帶來了那麼多歡樂的日子,可是明日他就要隨著紅蓮去修煉了,那在長年戰爭帶來的疲累將不知如何消除……
敏感的冰逸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黯然,他握住我的手,傳來了不應該是蛟龍族應有的溫度。「妖兒,不要想太多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有了我,你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的。妖兒,你不應是這麼怯懦的人。」
回過神,我呵呵一笑︰「是啊,我不應該是一個怯懦的人……」說完失落地看了冰逸一眼,苦笑而為難地問道︰「那我應該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頓時無語。
我笑呵呵地去拍拍他的頭,道︰「算了,你也別老是說我不該是個怎麼樣的人了,我連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都不知道,你怎麼又會知道呢?」
冰逸撇撇嘴,不予置否。
「今夜會有場宴會,為你而辦的,高興麼?」氣氛陷入尷尬,我不得不拿出了今晚的宴會來轉移話題。
但答案是根本沒有多大意外的︰「不想去啊,人太多了,不想去。」說完冰逸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道︰「人太多,聲音就多,吵死了。」
我噗哧一笑,以前還覺得這人很奇怪呢,能輕而易舉地和平民打鬧成一片,不應該是一個孤僻的人,可就是偏偏討厭去人多的地方,以前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倒是明白了,看來那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未必是完美。
但是今晚的宴會的主角是他,他不得不去。
我誘惑著他︰「冰逸,難得有一場宴會是為你而開的,你不去怎麼成?」
冰逸也許是想到了那辦宴會的人是父親,有一些怯懦,便放棄了任性的想法,問道︰「那宴會上是不是會有很多美女?」
「肯定啊,有名之士回來,其中就會有好很多美女。然後呢,不是美女的那些人會帶上他們的家眷前來,這其中肯定也還有很多美女的。」
美女似乎還不足以打消冰逸不想出席宴會的念頭,他努力地為自己找要去的理由︰「有多少吃的?好吃不?」
「比我們族里敬奉上來的好吃!」
于是,理由充足了,冰逸自個兒打消了不去的念頭——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有趣,明知道有事情必須要自己出面,而自己超級不想去做之時,就會很努力地說服自己去做,而他自己,就是一個很容易受到誘惑的人,只要是好吃的,又或者是美女,都能順利地說服住他。
他這個人說簡單是很簡單,可卻又未必能讓人看得懂。
「在宴會開始之前,我想好好睡個覺。」冰逸跳上床去,不顧一身邋遢,到頭就睡。我氣呼呼地就要把他提起來︰「先把自己洗干淨了再睡!」
冰逸扒拉著床單,眼楮緊閉著,一副睡著了的樣子,卻死扒拉著床單叫嚷得厲害︰「打死不干!我要睡覺!」
我拉不動他,見他過不了多久就揪著床單啪啦啪啦地流口水了,似乎已經睡得香甜了。嘆了一口氣,我不再拉扯他了,在我這麼奮力的拉扯下,他居然還能不動如山地熟睡了,看來這幾日牢獄生死的災難已經讓他累壞了。我不再驚擾他,替他除了鞋子,攏好被子,我便退下了。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清閑下來,我的迷茫又襲上心來了。我知道我不該有迷茫的,可現在卻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在沒有回來之前,我便迷茫著該如何應對父親,雖然最後決定做一個不那麼柔軟的傀儡女圭女圭,可是呢?可是我的反抗真的能保護住多少人呢?也許,只有我一個人在抗爭罷了。
冰逸出了事,我才知道原來我的驕傲、我的斗志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如果沒有人在身旁,我想爭到的那些東西,突然變得微不足道起來了。
原來,我不是沒有弱點的,有的,是害怕寂寞。
「妖兒,你不應是個怯懦的人……」
黯淡地閉眼過後,冰逸清澈的嘆息留在耳邊,再次張開眼,我又是那堅定的妖兒了。苦笑,我終于明白了父親為什麼會誤會冰逸的能力是音控了,冰逸是天生是言靈,他的聲音自然是帶有著無人能抗拒的力量,那可是是比音控還更高級的能力啊,在不知不覺中,可不止是無人抗拒那麼簡單了,它,還能讓人的心變得清明。
所以呀,不應該是一個怯懦的人的妖兒,要去做一件事了。
我回頭看一眼合緊的房門,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
我來到了父親的書房,敲門而入,讓父親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其實他是想問「你怎麼又來了」吧,畢竟我離開這兒不過才一會兒功夫。我微微一笑,遣退了左右的人,把房門合上,我向父親走去,道︰「想和您聊聊。」
「聊什麼?」父親微笑著,眼楮卻眯了眯,像是要遮掩住一閃而逝的狡詐精光一般。
我走到他身邊,靠倚在書桌旁,微笑道︰「父女間的談話,可以麼?我們兩父女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談話了。」
他微笑︰「冰逸呢?你不陪他了嗎?明日他可要和紅蓮走了。」
「他睡了,這幾日他太過勞累,所以先睡了。」
「你怪我了麼?」
我輕輕搖頭︰「我不怪您,律法無情,冰逸自己犯錯,而且不識抬舉,您把他投入大牢,判處死刑,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怎麼能責怪您呢?」
他呵呵一笑,道︰「可是听你的語氣,好像還是在生氣。」
唉,知女莫若父,我咋裝都瞞不過他的眼了。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繞太多彎子,所以我就直接說了︰「這一次您的立場作風,我無可厚非,我只是有一點兒不明白,還望父親賜教。」
「說。」
「您為什麼執意要殺冰逸?」
父親面不改色︰「他觸犯法律了。」
「那不是真話。」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今日我來只想著要開誠布公,不想再陷入那郁結的境地了。如今,在房間里的,不是君臣,而是父女。「為什麼你要殺他?」我抬起頭,把因直視他而來的微微怯懦給壓了下去,我有條不紊地敘述道︰「你看起來是給他留了生還的余地,可實際上你還是想殺他,否則,我去救他的時候,你不會一點逃亡的縫隙都不給我留。」
……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淡薄到針鋒相對的地步了嗎?
「動機呢?沒有殺人動機,一切可疑行為都是無法解釋的哦。」父親仍鎮定自若……不,他若不鎮定,就不是他了。
我把冰逸告訴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你不是信命的人,所以你是不會允許有預言師存在的,你也不會讓預言師來左右自己未來的命運的——這就是動機。」
父親沒有否認,淡淡一笑後便承認了︰「對,只要他說一聲他‘是’,我便一點生機都不會給他,因為我若不承認他是預言師,他便就不是!」
「若他說了‘不是’呢?」
「我會考慮考慮放他一條生路,畢竟怎麼說,他也是我女兒喜歡的人。」
「但你還是把他押到了刑場!」我憤憤不平地道,那刑場的狀況我還清晰在目,魔兵們守衛的陣形也在去到之時一目了然——是個死局,沒有一條生路可逃。或許父親是有過放過冰逸的打算的,但那也只是在大殿判刑至刑場的那一段時間里,而到了刑場,卻是真的動了殺念,決定冰逸非死不可了。
父親猶豫了,熟悉的叩指聲在空寂的房間里響了三下,我才听到他開口︰「你真的想知道原因麼?」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父親,我記得我第一次上戰場與天兵天將戰斗之時,您曾給予了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令我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千蛟龍族族人,在天牢中被嚴刑拷打都不曾有所畏縮,您還記得那是什麼嗎?。」
「是什麼?」
他果然忘了。我心里微微失落,但仍是開口︰「是信任,您給了我的是你完全的信任。」
父親怔住了。
我繼續道︰「您能告訴我,這個東西,您是什麼時候收回去的嗎?收回去又是什麼原因,是妖兒做得不夠好,讓您不高興了麼?我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呀,是永遠都不會離棄與背叛的,您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父親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