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正文 第二百章 離世

作者 ︰ 衛幽

沈棠是第二次踏進這書房,上一次是在出嫁前夜,她還清楚地記得在這里發生過的每一句爭吵,那次她來時是狐疑的,離開時是憤怒。

她輕輕將門推開,一股厚重的炭灰味撲面而來,她眉頭深皺,立刻命人將門窗盡數打開,又問道,「這些天來,侯爺這屋里都是燒著重炭,卻緊閉門窗的嗎?」不跳字。

隨侍哆哆嗦嗦地答,「侯爺心情不好,整日在書房里借酒消愁,莫說開窗透風,便是我們進進出出的,都嫌冷,炭盆是入冬時候就多加了兩個的,銀炭也是一早就儲在耳房里。侯爺那日將我們都趕了出來,說是沒有吩咐不得入內,便是每日的飯食,也只準我們稟了放在門口。」

沈棠沉沉地點了點頭,然後踏入內室,只見沈灝毫無聲息地躺在軟塌上,面上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蒼白如紙,若不是尚還留存了一絲鼻息,倒像是死了一般。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脈搏,眉頭緊皺了起來,轉頭問道,「醫正什麼時候能到?」

沈榕低低地道,「去請了,應是馬上就能到。他……怎麼了?」

沈棠面色有些凝重,「這書房好幾日不曾通風,銀炭又燒得過重,屋里沉悶,容易頭昏胸悶,實為中了炭毒的緣故。他又心情郁結,心境遭逢起伏,酗酒凶飲,兩病齊發,只怕有些凶險。」

她話音剛落,白總管帶著醫正匆忙趕到,醫正細細檢查了沈灝的臉色,又听了會脈搏,面上現出驚恐的神色來,「侯爺這是中了炭毒,而且中毒頗深,已入五髒六腑,恐怕……」

沈棠低聲問道,「可有解法?」

醫正咬著牙搖了搖頭,「恕某無能,侯爺這病著實發現得晚了一些,只能先開幾副清熱解毒的藥先吃著,或者貴府可立即派人進宮請太醫院的院判大人來看看,院判大人醫術高超,許是還有解法也說不定。」

沈灝是侯爵,得了這樣的病非同小可,醫正是怕會追究到他頭上去,所以將院判推了出來。

沈棠點了點頭,「快去請院判大人務必要來一趟。」

其實沈棠心中早就有了定論,院判來了,也不過還是這個說法,果然,院判皺著眉頭一臉哀戚,「侯爺似是經過什麼大痛大拗,心脈已傷,炭毒和酒毒又將他的身子一下子掏了空。準備後事吧」

一日之間,安遠侯和榮福郡主相繼病危,且都是院判親自下的定論,這讓他有些惶恐,等交代完了各項注意事項之後,便忙不迭地告辭。

沈榕的語調有些不自覺地失落和悲愴,他徐徐地擺了擺手,「白總管,出去準備吧」

白總管的情緒有些低落,近來侯府接二連三地出事,讓他覺得自己的管理出了大的漏洞,但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具體又是怎麼回事,他卻想不明白,因此他只能點了點頭,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

沈榕低低地問道,「姐姐,他……他當真就沒法可醫了嗎?」不跳字。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父親,沈榕又不曾親眼見過當初沈灝的無情,以往是生氣是憤怒,恨不得他早些死去,但真的看到沈灝奄奄一息地在面前時,不知怎得又生出些莫名的悲拗來。

沈棠搖了搖頭,「這炭毒已經深入五髒六腑,不是那樣容易就能清掉的,何況他喝得太多,胃髒受損嚴重,回天乏力,若是我師父在此,或許還能保他不死,但我卻是無能為力的。」

她想了想,又說道,「若是以金針刺他大穴,或者還能讓他有片刻清醒。」

沈榕一時沉默,久久無語,過了良久才方開口說道,「請姐姐施針,他總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該致歉的,該交代的,總不能一句話都不留下就這樣走了。」

沈棠眼眸低垂,「去請在廂房候著的醫正進來,然後再去將三少爺四少爺還有白姨娘柳姨娘請來。」

此時已近亥時三刻,沈柏早就睡著,被柳姨娘弄醒了帶了過來,白姨娘誠惶誠恐,害怕地依偎在柳姨娘的身後,而沈松則是遍尋不著,沒有出現。

沈松院子里的丫頭瑟縮地說道,「三少爺已經有好幾日不曾回府了,奴婢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沈棠眸光微微閃動,擺了擺手讓那丫頭下去了。

她低低嘆了一聲,「父親的病情來勢洶涌,院判大人已經讓準備後世了,我方才請教了醫正大人,他說以金針刺穴,尚能讓父親清醒一會,若是兩位姨娘還有四弟同意,那我便請醫正大人施針了。」

柳姨娘的臉色平靜無波,她點了點頭,「嗯。」

醫正無法,只得將金針刺入了沈灝的幾個大穴,然後迅速地離開屋內,他知道接下來定是侯府主子之間的秘話,知道了是要掉腦袋的。

過不多久,沈灝果然徐徐睜開了雙眼,他在昏迷之前曾有過劇烈的掙扎,如今醒來見榻前圍著妾侍子女,自然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不由一滴渾濁的淚水緩緩滴落下來,「我……你們……」

他不由將沈柏招到近前,聲音嘶啞地喚了聲,「柏兒」

沈柏見了沈灝有些畏懼,並不上前,卻一個勁地往柳姨娘懷中靠,直到柳姨娘說了他幾句,這才不甘不願地叫了聲,「父親。」

沈灝見此場景,想到那日月芙閣中沈棠的聲聲指責,不由悲上心來,嚎啕大哭起來,但他的身體太過虛弱,承受不住這樣的大哭,很快便變成了費力的干嚎。

沈棠淡淡地問道,「父親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們交代的嗎?」不跳字。

沈灝神情復雜地望著她半晌,才微弱地說道,「我對不起你們……到了地下,若是還能遇到你母親,我也會鄭重地求她原諒。可是……」

他的雙眼滿是祈求,「就看在我們父女一場,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不跳字。

沈棠挑了挑眉,「你說。」

沈灝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听說柔妹在誡堂得了重病,近日天冷,若是這樣拖下去,她自來嬌貴,怕是也要受不住。若我一死,能抵得住她的罪過,那還要求你們將她放了出來。」

沈棠的唇角扯出勉強的笑容來,「父親對您的柔妹,果真情比金堅,便是戴了綠帽子,也要維護她到底,這讓女兒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沈灝用盡全身的氣力撐了起來,拉住沈棠的衣裳,他的臉色慘白,眼楮卻赤紅一片,眼淚不住地滴落,「柔妹是做錯了,但如今她也受到了懲罰,我不求你能善待她,只求留她一命,畢竟她還有松兒啊松兒可是你的弟弟」

沈棠冷冷地笑道,「你放心,便是你不說,秦氏也不會死的。我們不像你們,能夠隨意將他人的性命踐踏在腳下。」

沈灝似乎是松了口氣,臉色漸漸顯得平和安靜,「我若是死了,你們定然會放過柔妹,他果然沒有說錯。」

沈棠聞言大驚,「他……他是誰?誰跟你說過什麼?」

但回答她的卻是可怕的寂靜,她顫抖著探出手去,沈灝的鼻息已停。

就在這時,蓮蓮匆忙趕了來,滿臉是淚地說道,「夫君,姐姐,郡主沒了。」

沈棠沉沉地對著沈榕說道,「這件事另有蹊蹺,將他的隨侍都找來一一審問,看這幾日來還有什麼異樣之處,這書房內也要仔細查看。這幾天他是幾時進的飯食,吃了多少剩了多少,一共飲過多少酒,是什麼酒,各多少,全部都要查清。」

等吩咐完了,便按照規矩,將郡主和沈灝雙雙病逝的消息送進了宮里,然後等到天亮又至各個有殷勤的府邸去報喪。

這樣兩個本來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間同時病逝的事情太過罕見,一時間整個京城都嘩然了,有好事者便將永寧伯夫人被扔出侯府那事傳了出去,不多時便生出了好幾個版本來。

有的鑒于秦氏對沈灝原配所出的一對兒女常年來的迫害,便說沈棠回門那日,秦氏因嫉妒她嫁得好,便在席間對她數度奚落,榮福維護這個女兒,因此與秦氏鬧了沖突,秦氏暗恨便著人對榮福下毒,被發現後打入誡堂。沈灝為後院之事煩心,借酒消愁,昏沉中又不曾注意開窗透風,小廝們玩忽職守,便讓他中了炭毒,以至枉死。

又有人說,秦氏從前雖是平夫人,氣派威嚴猶勝正妻,後來榮福來了,她的地位驟然下降,早就對榮福不服氣了,因此買通了會巫術的婆子,令她對榮福作法,被發現後投入誡堂,榮福本以為解了巫術,對己無害,但誰料到永寧伯夫人前來興師問罪,或是催動了巫術,引得榮福急病身亡,沈灝因為心情不好,加上繼妻病逝,傷心交瘁之下,也倒下了。

但版本雖多,總的來說卻都是將矛頭指向秦氏。

皇上下了聖旨,賜沈灝謚號為貞烈,在眾多熟悉沈灝的人眼中,這謚號十足是一個笑話。痛失愛女的景陽王不出預料地大鬧了一場,並且認定了榮福是沈灝和秦氏聯手害死的,無憑無據,刑部自然是不會隨意定罪,但秦氏謀害論卻越發不脛而走,私下里惹來許多對當年那段舊案的揣測和猜想。

因為臨近年關,沈灝和榮福只不過在侯府停了五日,便就匆忙出殯落葬,由于景陽王的堅持,榮福的墓穴另點在了別處,不與沈灝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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