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一道驚懼的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月桂園中的燭火一下子便都點了起來,照得這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碧痕一邊披了衣服,一邊把身邊睡熟了的碧笙叫了起來,「快起來,我進去陪著小姐,你去小廚房做一碗安神湯來。」
碧笙聞言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一邊匆忙地穿衣,一邊問道,「小姐又做噩夢了?」
碧痕點了點頭,又遞過一座燭台,柔聲叮囑她,「前半夜剛下過一陣子雨,地上青石板路滑,你自己小心著點。快去快回!」
等碧笙推門出去,碧痕便輕輕進了里屋,小心地撩起了月白色的紗幔,柔聲喚道,「小姐!」
沈棠只著了薄薄的一層小衣,直直地坐在榻上發呆,她的臉色蒼白,額頭還隱隱藏著許多汗珠,似乎剛從極可怕的事情中逃月兌出來,而心境卻仍久久無法平復。
碧痕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額頭鬢角的汗珠,然後從榻上拿起了大大的靠枕塞在了她身後,讓她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倚在了床頭。
沈棠扶了扶額頭,只覺得有些頭暈,她虛弱地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碧痕回頭看了一眼沙漏,便回道,「剛過了寅正,還早,等碧笙把安神湯送了來,小姐喝過了後,還能再眯一會。」
沈棠的臉上帶著幾絲歉意,她拉住碧痕的手,輕輕說道,「我這睡不踏實的毛病,倒讓你和碧笙兩個受了不少累。」
碧痕有些心疼地望著沈棠,「小姐老是被噩夢魘著,很是傷身,我听頤壽園的桔梗姐姐說,般若寺有個叫靜虛的長老,最擅長治這些疑難雜癥,不如改日咱們稟了老太太,去般若寺求一劑湯藥來?」
里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碧笙端著安神湯進了來,听到碧痕的話,她不由接口道,「碧痕姐姐說的極是,我也听這府中好幾個嬤嬤姐姐說起過這靜虛長老了。」
她把湯盞遞給了碧痕,碧痕輕輕地舀起一勺,然後吹了吹,便往沈棠口中送。
沈棠笑著伸出手來,「我又不是病人,更沒有老得七老八十,怎麼還要勞動你來喂?拿過來吧,我自己用。」
碧痕知道她脾氣,也不客氣,就把湯盞遞了過去,然後轉頭笑著問碧笙,「你這小蹄子,又听說什麼了?」
碧笙湊近了榻前,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說,那位原本生二小姐的時候傷了身子,連宮里的太醫都說她以後再難有子嗣了,但永寧伯夫人不知道從哪里打听到這位靜虛長老的本事,就親自去求了般若寺的主持,許諾了替大雄寶殿上的菩薩重渡金身,這才求得了靜虛長老的一張良方,結果你看,不出一年,那位就又得了三少爺,接著還生了三小姐。」
沈棠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她低喃道,「般若寺……」
碧痕見她又思慮了起來,不由拍了碧笙兩下,「你這不懂事的,小姐剛剛緩了過來,你又把這些道听途說的事兒,拿來讓她操心。」
沈棠笑著擺了擺手,「碧痕,你就別說碧笙了。要我說,以後碧笙你就該多和府里的婆婆嬤嬤姐姐們一道玩耍,若還有什麼八卦,也盡管說來。但你要記住,咱只听不說,听來的也只在這個屋子里,咱們三個人的時候說。不然,這妄言妄議的罪責扣下來,便是我也保不住你們。」
碧笙笑著說,「那年我們來的時候,小姐就吩咐過了,要多听多看少說話,我雖然笨了些,但小姐的話可是從來都不敢忘記的。小姐在這府里雖然是地位尊崇的嫡長小姐,但內里的辛酸卻也只有我們幾個知道。」
她頓了頓,指著西南方向繼續說道,「那位巴不得我們大小姐和二少爺都倒了大霉,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只耳朵多少雙眼楮就等著看咱們的笑話呢。我又怎麼能那麼傻送上門去給他們當靶子使?」
沈棠拉住了兩個丫鬟的手,有些動容地說道,「你們兩個都是我從舅父家帶回來的,與我一起長大,咱們雖為主僕,實則卻比親姐妹還要親。我只盼你們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受了無妄之災。」
碧痕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和碧笙又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舅老爺把我們兩個放到您身邊,可不是為了讓你為我們兩個操心的!」
話音剛落,碧痕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小心翼翼地望著沈棠,眼里寫滿了擔憂,「小姐」
沈棠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悵然地嘆了一聲,「你說得不錯,我和榕兒回到安遠侯府,也不是為了看秦氏的臉色。」
但很快,她便又恢復了神色,笑著說,「任重而道遠,我要鼓起精神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碧痕見她一掃剛才的頹然和蒼白,一顆提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輕輕道,「時辰還早,小姐再歇會,等到點了,再來叫您,今日大爺和二爺從南面回來,老太太那,還得早些去才好,免得落了人家的口實。」
沈棠點了點頭,又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去吧,我就這樣靠著歇會就行了。」
碧痕端了湯盞,便和碧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諾大的房間里,便只剩下了沈棠一個人。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便下得床榻來,也沒有披個衣服,赤著腳,就來到了窗邊,輕輕地推了開來。
雖然已是初春,但這凌晨的風吹到身上來,卻還是寒徹骨的,但她卻並沒有縮了回去,反而一縱身躍了上來,坐在了窗台之上。
她所住的這座月桂園,乃是她的大姑母大周朝皇貴妃沈泠未出閣時的住所,亭台樓閣,雕欄畫柱,美輪美奐,端的是華貴非凡。沈氏的族人也都認定了這月桂園的風水好,必然還會在此再出一位皇妃。
也正因為此,繼母秦氏所出的二妹紫嫣三妹紫姝才會想方設法給她下絆子。
也對,她一個才來了兩年的,佔了沈紫嫣嫡長女的名份不說,還與沈氏的男丁一樣排了木字輩,這都罷了,竟然連這象征了將來的夫婿會貴不可言的月桂園也一並給了她住,沈紫姝倒也罷了,沈紫嫣不跳了腳才怪呢!
但此刻,沈棠卻是一臉譏誚地望著已經晃開了的微蒙天色下,那壯觀華麗的園景,若不是因為身上肩負著使命,這安遠侯府嫡長小姐的身份,這座月桂園,當她稀罕嗎?
甚至,連這個姓氏也都讓她覺得骯髒不堪,恨不得立時就拋棄掉。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她剛從前世的一場災難中緩過神來,發現自己的靈魂竟然鑽進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身上,可她睜眼的時候都看到了什麼?听到了什麼?
她那剛產下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就在這冷冽的寒冬里被扔在了一旁,她昏迷著,還淌著血,那幾個產婆卻在說說笑笑,比較著是安遠侯夫人給的賞錢多還是永寧伯府秦大小姐給的首飾珍貴,而這一對姑佷的目的卻是出奇地相似,一個是要去母留子,另一個更狠,是要母子俱亡。
若不是她聲嘶力竭的哭喊驚動了產房外的秀蟬姨和方家陪嫁來的人,那麼娘親和弟弟,還有自己剛剛才重新開始的人生,就俱都不存在了。
她沈棠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隱忍了十二年,也只不過是為了等待時機,該了結的帳,她會一項一項地清算,絕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