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牽著曹芙的手,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剛走了幾步,便听到頭頂之上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一個聲音道,「今日事關重大,萬不能有所失誤,騎衛那已經準備好了?」
另一個聲音答道,「大人放心,我們的人已經在各處就位,只等酉時交戌,便一擁而上。」
那聲音越來越低,過了一會,便听到腳步聲響起,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
沈棠的腳步微微一窒,三樓的廳堂是太子包下來的,那說話之人必是太子的賓客。
這兩句話,意味不明,但她心中卻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了起來,她望了一眼與碧痕已經走到了拐角處的曹芙,一時有些猶豫不定。
她想了想,對碧笙說道,「你去叫二少爺下來一趟,我在門外等他,要快。」
曹芙回頭嫣然一笑,「棠兒妹妹,你怎得還不下來?」
沈棠點了點頭,「我的帕子遺在了席上,我讓碧笙回去給我取去,碧痕,你且帶著芙姐姐在樓下的廊內等我一會。」
曹芙的腳步遠了,沈棠的心卻越發不安定了。
她听到有人從樓上下來,兩個聲音,一前一後,一個沉重一個輕緩,已經離得很近了,其中一個低聲地罵咧了一句,另外一個重重地阻止了。
沈棠渾身一震,她認得那正是方才回話的那人。
這里是樓梯的拐角處,無處可躲無處可避。
她不能讓這個人看到她立在這里,絕對不能。
只不過是一轉瞬的念頭,她便提起了裙子,疾步飛奔下去,總算快到了樓梯的盡頭,她回頭看那兩人有沒有出現在視野之中,還好,腳步聲雖然越發近了,但他們不曾看到自己的身影。
突然,沈棠感到腳下一絆,似乎是踩到了裙子,然後雙腿便是一軟,直直地跌落下去。
她的心如同沉入湖底了一般,冰涼森冷。
若是那兩人所要做的是什麼大事,那便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疑點,自己跌落在樓梯腳下,本著寧錯殺一萬,不放過一個的心思,他們定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更何況,她是安遠侯府的嫡長小姐,這身份太過敏感了。
但下一秒,她並不曾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卻跌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猛得抬起頭來。
是趙譽。
沒來由地,她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沈棠來不及多作解釋,急急地開口,「幫我,躲過後面的那兩人。」
趙譽眉頭微皺,一把將沈棠摟進了自己懷中,他的腳步輕移,慢慢地便將她抵在了牆上,他小心地箍住她慌亂掙扎的身子,溫熱的呼吸均勻地吐在了她的耳垂上,他柔聲道,「別動,就一會。」
沈棠放棄了掙扎,因為那兩人的腳步已近在眼前。
她听到其中一人對趙譽行了禮,但趙譽的頭深深埋在她的頸間,只不過是哼哼了兩下,便算是知道了。
那兩人一邊走,一邊嬉笑著說道,「早听說瑞王世子喜好,想不到那般猴急,在這里竟就纏綿上了。」
「是啊,也不知他身下的那女子,是什麼樣的絕色,嘖嘖,能讓世子爺這般情動的,想來必是尤物,真想見識一番。」
沈棠心中暗惱,臉上早就紅雲一片,但此時若是她推開趙譽,那便是京城的大笑話了。她低低地一嘆,微不可察地往趙譽的懷中又深埋了幾分。
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臉,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趙譽的眼中露出冷冷的殺意。
等那兩人徹底消失不見,他才意猶未盡依依不舍地將懷中的人兒松了開來。
他望著沈棠微紅的臉愣了一愣,隨即又擺出一副嫌棄自妄的臉色來,「京畿衛的副統領程松還有他手下的騎衛長鄧超,連這兩個區區小輩你都要害怕,真是沒出息。」
京畿衛的統領,是夏承恩。
沈棠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你來,是赴誰的約,太子還是三皇子?」
趙譽挑了挑眉頭,一臉興味地道,「這很重要?」
沈棠咬了咬唇,唇上傳來的痛楚讓她立時清醒了起來,隨即她的臉上便綻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來,她搖了搖頭,「不甚重要。」
這時,沈榕的略有些驚訝的聲音響起,「姐姐。」
他的眼中帶著困惑,連他身後的碧笙眼中也寫滿不解。
沈棠落落大方地向趙譽福了一福,「方才謝過世子相扶之恩,沈棠還有事,便先告退了。」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裊裊婷婷地與沈榕一起往外走去,只留下趙譽既是苦澀又是甜蜜又是無奈地立在那里。
嚴知不知從哪里鑽了出來,嘲諷地道,「好了,摟也摟過了,抱也抱過了,總算不虛此生了。我說世子爺,人都已經走遠了,您還在立在這看個什麼勁?太子殿下那等得久了,您還是快些上去吧。」
趙譽狠狠地瞪了嚴知一眼,隨即臉上又作出一副淒婉哀怨地神色來,他苦著臉道,「我剛被美人所拒,心情低落,太子的宴席怕是沒法去赴了。胭脂,我得捂著我這顆受了傷的小心肝回府療傷去了,太子殿下那,就交給你了。」
這語氣,雖然滿是調笑,但卻隱隱透著苦澀與惆悵。
那廂,沈榕狐疑地問道,「姐姐,你怎麼與瑞王世子在一塊?你們……很熟?」
沈棠搖了搖頭,「我方才下樓梯時,不小心絆了一下,承蒙瑞王世子相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
她湊近沈榕,低低地在他耳邊將方才的經過始末略略一說,只隱去了趙譽與她的親密之舉。
沈榕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立刻便將此事說與三皇子听。」
他說著便要轉身上去,卻被沈棠一把拉住,「只說此事,瑞王世子的事略過吧。」
沈榕點了點頭,他與趙譽雖只有少數的交往,卻並不覺得他是傳言中那等之徒,反而頗覺可親。但人言可畏,姐姐的清譽重要,這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沈棠交待完了,便朝門廊走去。
曹芙等得已經有些焦慮了,見了沈棠過來,忙急急得迎了過來,「怎麼才來?」
沈棠抱歉一笑,「耽擱了一會,我們上車吧。」
她心想,東街口的鬧市與青鳳樓離得並不近,若是青鳳樓今日會有變故的話,應不至于禍及東街口吧?
話雖如此,但心中到底仍是忐忑不安的。
曹芙見她神色不寧,遲疑地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棠兒妹妹,若你那抽不開身子,你便去忙你的,派個人送我回去就是了,不必遷就我的。」
沈棠勉強一笑,「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曹芙細細地盯著沈棠看了許久,忽然低聲嘆道,「你心中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這話是肯定句。
沈棠斟酌著說道,「我也不瞞芙姐姐,確實有些不妥,但也說不好果真是我多心了。你難得出門玩一次,又是受我所邀,若是讓你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我于心不安。」
曹芙搖了搖頭,「傻妹妹,出來玩的機會縱是再難得,以後也總還是會有的。但若是錯過了要緊的事,那可就悔之晚矣。你還是去吧。」
沈棠看了看天色,此時大約已經酉正,離那人所說的酉末戌初,相離並不太遠了,今日青鳳樓內的客人非富則貴,莫說是太子與三皇子,便是那些世子公子略有些損傷,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絲一發,皆能牽動整個朝局。
她終是點了點頭,但天色已晚,只讓碧痕送曹芙回去,她又有些不放心。
正當她猶豫不定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喚道,「棠兒,你怎麼立在這里?」
年輕英俊的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一個瀟灑的轉身,便輕盈落地,他的臉龐略有些清瘦,但眉目如畫,眼神清明,猶如一塊溫潤的美玉,放出柔和的光亮來。
是沈楓。
沈棠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的眼楮一亮,忙上前對著沈楓福了一福,「大哥,這位是太學院曹大人的孫女,我本答應了要與她夜游東街,但臨時出了變故,因此便要食言了。學士巷離此處甚遠,棠兒想煩請大哥替我將曹小姐安全送回曹府。大哥,幫棠兒這次,可好?」
沈楓的眼神一深,朝曹芙望了過去。
曹芙的臉早用帷帽遮住,只露出一雙黑亮明媚的眼來,她的眼神清亮,有著隱約的擔憂和害怕。
沈楓笑意盈盈地撫著沈棠的腦袋,「棠兒的交待,大哥怎敢不從?」
碧痕扶著曹芙鑽進了馬車,沈楓牽著馬就要跟了過去。
沈棠心中一動,便叫住了他,她踮起腳來,低低地在他耳邊說道,「青鳳樓恐要出事,大哥送完了曹小姐,便立刻回來。棠兒雖不知會出什麼事,但多半是于三皇子不利的。」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祖父曾說過,危機即是轉機。酉戌之交前,大哥一定要回來!」
沈楓的目光微微閃動著,他望著燈火闌珊之下盈盈立著的沈棠,她表情嚴肅,一臉認真。
他沉默半晌,伸出手來,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我會的。」
翻身上馬,衣袖帶風,很快馬蹄之聲便被淹沒在了人群之中。
沈棠微微一嘆,青鳳樓前的人,可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