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侯的書房里,燈火搖曳。
沈棠眼簾低垂,眉間微蹙,「孫女本以為此計乃是皇帝所出,旨在打壓三皇子在民間的聲威,令他成為一個弒兄犯上的狂徒。但那地上撒落的鐵釘細針,卻分明是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更何況,三皇子跌落下來時,隨扈在左右的近衛軍竟無一人出手相救,與孫女的推測大相逕庭。」
她撲閃著睫毛,低低地說道,「若是事先便得了吩咐,要將樓上跌落下來的人接住,千鈞一發之際,又怎能分得清是太子還是三皇子。因此……」
沈謙靠在太師椅上,一直都閉住的雙眼忽然猛得睜了開來,他沉沉地道,「有人想讓太子死,又想讓三皇子背上這罪責。」
若有人將太子接住了,三皇子不過只是墮了名聲,但太子若是死了,三皇子丟的將是性命。
不只如此,皇帝的雷霆巨怒下,說不定整個沈氏都將成為太子的陪葬品。
沈棠抬起頭來,撲閃著雙眼,低低地問道,「祖父,依您之見,若是太子與三皇子皆都倒了,是哪個會漁翁得利?」
沈謙扶額思忖片刻,「三皇子若是倒了,沈氏,皇貴妃甚至四皇子六公主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皇上的子嗣中,便只余下了五皇子一個。但五皇子的母妃不過只是宮婢出身,既無外家的支持,又無皇上的寵愛,才智也不甚出色,近日也不曾听聞五皇子與哪家大臣走得親近。」
沈棠的眼微微地眯了起來,她低低地道,「若是有人想挾天子以令諸侯,扶持五皇子登基,倒是頗可行得。」
沈謙的身子微微一震,「這倒也不無可能。」
但這個幕後黑手卻並不好找,不管是各路藩王,還是朝臣世家,他思來想去卻並不能找出能夠擔當這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人。
藩王虛有其表,名不副實,只不過是一個空架子,既無兵力也無銀餉;世家雖然積威歷年,但多年以來都持平衡之勢,並沒有哪家能獨大專斷,便是有些財富,但只靠一些私兵卻也是成不了大事的;至于朝臣,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棠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絕非一日便能將之厘清的。
她想了想便對祖父說道,「孫女細細想來,便只有京畿衛的人最是可疑。今日之事,皆出于皇帝的授意,太子的表情自然,看起來似乎對此事一無所知,連太子都瞞下了,那旁人就更莫提了。」
如此機密之事,知曉的人絕不會太多,除了京畿衛,便是近衛軍都不曾得知,那幕後的黑手又是從哪里知曉將會有人從高台跌落,恰巧地將細針鐵釘鋪置于地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京畿衛中出了叛徒。
沈謙敲擊著桌案的手指動得越發快了,「咚咚咚咚」的聲音不斷在空氣中回響,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之中,憑空又多添了幾分焦躁不安的氣氛。
他靜默良久,方才低低一嘆,「此事暫且擱下,我會交給你堂叔祖沈諒來辦。如今當務之急,是該如何應對皇帝。」
自從上次沈棠提出,皇帝極有可能身染重病時日無多之後,皇貴妃便費盡心機,從御醫館偷出一點藥渣來,那藥渣中有一味藥,其性極烈,常人用了精神百倍,虛虧已極的病人用後,在短時日內能如同常人一般,但這虎狼之藥,只是將之後纏綿的精力盡皆集中于幾日罷了。
皇帝的身子,已然如同被提前掏空了的蠟燭,很快便將徹底熄滅。
正是因為時日無多,皇帝才會以如此陰險狠辣的招數來對付自己的親生子嗣,他那奮力一擊,所圖不過是為了太子登基鏟平敵手,鋪好道路。
但他精心謀劃的計策卻因沈棠無意間听到的只言片語,而讓三皇子有了防備之心,甚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將皇帝準備讓三皇子所承受的民憤結結實實地全部還給了太子。
皇帝他急怒攻心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還真是不好說啊
沈棠想了想,「三皇子將了皇上一軍,皇上必是震怒非常的,但此時三皇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太子所害,受了重傷,他若是再對三皇子發難,不過只是做實了百姓的猜測。皇上精明地很,這事他應當不會做。」
若她所料不差,三皇子並不曾受什麼傷,他身有武勇,又有沈楓替他擋住了大半的沖力,了不得身上臉上有些小刮痕罷了,青鳳樓前的那一出,不過只是擺出一個姿態罷了。
她的眸光略深,暗想道,三皇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群敵環伺之下,能立時想到這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之計已屬難得,但最讓人驚嘆的是,不過只有極少的反應時間,他竟然布下了人馬,將百姓的輿論徹底引向一邊。
帝王心術,不只需要洞悉先機,更需要的是隨機應變,心智與權謀,又豈是幾句仁義道德可以比得的?
想及此,沈棠不由嘆了一聲,她有些疑惑地問道,「祖父,棠兒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既然如此堅定不移地要將皇位傳給太子,便自小就該以一個帝王的標準去要求他,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既不練達人情世故,也不懂得計算智謀,身旁小人纏繞,在夸贊擁護聲中變得蠢笨不堪。」
沈謙微微一愣,隨即便答道,「棠兒想得岔了。太子絕不蠢笨,甚至還算得上天資聰穎,只是皇上自小疼寵他得緊,又因先皇後早逝,憐他沒有母親,自然便就更多疼了幾分。太子性情如此,又被皇上保護得太好,身邊皆是些只會奉承溜須之輩,以至于想法簡單,過于天真。」
他接著說道,「皇上正值壯年,若是身子大好,自然可以慢慢來教,但天有不測風雲,皇上的日子並不多了,此時才來學習帝王心術,卻早就已經晚了。」
沈棠點了點頭,若不是三皇子自小便遭受不平的處境,又豈能練就如今的堅強隱忍?
可見環境能鑄煉一個人,此話不虛。
她低低沉吟,淡淡一笑,「依棠兒的愚見,皇上心中不虞,此恨綿積,自然是要找機會報的,但太子大婚之前,咱們卻不必擔心。祖父不妨向皇貴妃娘娘進言,趁這喘息的時間,便將三皇子四皇子殿下的婚事一並定下了吧。」
沈謙撫須點頭,「棠兒的想法,倒與祖父的一致。我已經與皇貴妃娘娘商量過了三皇子正妃的人選,但京中最具權勢的幾家公侯世家,定國公府,泰安侯府以及威北侯府,皆已經是皇上的人了,剩下的便只有永寧伯府與我沈氏了。」
沈棠想了想,「沈氏與三皇子的前程息息相關,正妃的人選自然不必從沈氏出,最多……」
她眼眸微轉,想到了沈紫妤,語氣一頓,「最多為了鞏固將來的聯系,出一個側妃。永寧伯府嘛,似乎並沒有年齡合適身份匹配的嫡女呢」
沈謙連連點頭,「三皇子的正妃,若是將來……那身份非同小覷,確實不能隨意。我和皇貴妃娘娘商量之後,覺得忠勇伯府的李大小姐倒可考慮。」
沈棠想了想,卻搖了搖頭,「不妥。三皇子需要一個家世背景雄厚,又絕對支持三皇子奪嫡的正妃。忠勇伯府漸已沒落,這且不說,忠勇伯在朝中,向來便是牆頭草,他又豈會將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三皇子一人身上?」
沈謙听罷,不由點了點頭,但隨即卻又苦笑道,「那便再也想不出還有其他更為合適的人選了。」
沈棠眼眸微轉,笑著說道,「祖父只往京城想,自然是沒有了。但若把目光放遠一些,江南蘇氏,西昌孟氏,閩東劉氏,可都不可小瞧了去。」
她想了想,重重地說道,「尤其是西昌孟氏,他們的族人可是個個都對太子恨得牙癢癢的呢」
沈謙的眼神一亮,咀嚼半晌之後,不由拍案叫絕,「棠兒好謀算,西昌孟氏積怨多年的仇,正是無處可報呢,若三皇子能有孟氏相幫,何愁大業不成?」
他望著沈棠的眼神越發柔和了,「我果然不曾替玉斗令尋錯主人,棠兒的智謀,定會使我沈氏更上一層樓。」
沈棠淺淺一笑,「這是棠兒應該做的。」
沈謙微微一頓,斟酌著說道,「自你母親去世之後,你父親便不曾再續娶,後院一直便由秦氏把持,秦氏跋扈,但到底是你祖母的嫡親佷女,又是永寧伯最疼愛的長女,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插手內院的事務。」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但你父親如今已經是世子,秦氏又做得太過不堪,安遠侯府需要一個拿得出手的世子夫人,因此我欲替你父親求娶景陽王家的榮福郡主,景陽王業已經答應了,不日之後,便將行迎娶之禮。」
沈棠的嘴角微微翹起,「父親有了繼室夫人,那自然是好的。」
她當初特意向祖父提及這位郡主,其中便有這含義,沒想到祖父不僅听了進去,還雷厲風行地做到了。
她的眼楮微微一眯,露出狡黠的光芒來,沈灝,榮福郡主已過十六歲,之前從未傳出過婚訊,此時卻著急恨嫁,其中必有緣由,也不知道你能否消受這富貴美人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