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跟著文繡到松濤院的時候,沈榕正焦急地在屋內踱著步,見了姐姐來,忙迎了上去,「姐姐,你說世子這是上哪去了?難道回瑞王府了?可他的傷還未好透,這會回去容易鬧出破綻來啊。」
文繡引著沈棠進了耳室,只見床榻上的被褥毯子疊得整整齊齊,幾上常用的那幾瓶子藥粉藥丸俱都不見了,衣架之上,他這幾日常穿的兩身衣裳,也整整齊齊地掛在了上頭。
沈棠低低一嘆,「屋里這樣整潔,世子他定是自己走的,稍候派個人去瑞王府探一探,看世子可曾回去。」
她轉身向沈榕問道,「昨夜嚴知可曾來過?他的武藝雖高,但你的卻也不差,又只相隔一室,世子這個大活人不見了,總不能一點聲息都不曾听見。」
沈榕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嚴知的輕功好著呢,莫說是我,就是雙福雙喜,沈玄沈黃都加起來,也不頂用。昨夜頤壽園那動靜大,就算有什麼些微的響動,我也想不到世子這頭來。」
這時,碧笙眼尖,走到榻前,從枕頭下抽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絲帕來,上面用剛勁雋秀的書法寫著兩個字,「等我」。
沈棠微愣,過了半晌才搖了搖頭說道,「榕兒不必再介懷了,世子果然是自己走的,他若是有心要走,你便是听到了動靜,也攔不住他的。從明日起,你便不必在窩在松濤院了,在府里晃蕩個兩天後,就去太學院恢復課時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絲帕重新疊好,然後尋了本書冊,隨意往書頁中一塞,合上後又將書冊重新放了回去。
沈榕看著她手上的動作,眉頭微微一蹙,幾次張口欲言,但話到嘴邊卻終于還是說不出來,只得悶聲說道,「知道了。」
到了晚間,府里便傳來消息說,老夫人近日身體違和,秦夫人自發請願要去家廟吃齋抄經念佛兩月,以求菩薩眷顧老夫人的身子早日安康,二小姐孝感動天,也要陪著母親一起為祖母祈福。
沈棠微微一愣,安遠侯府的家廟設在府里的西北角,只不過是一座三進的小院子,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與一些苦行的寺廟相比,條件甚是優渥。秦氏母女被罰去家廟,實質上就是讓她們在相對安靜的環境下,收斂收斂脾性,如此而已。
這處罰相較于沈紫嫣的所作所為,簡直都談不上是處罰。
她沉吟片刻,抬頭問碧笙,「這是郡主的主意還是祖母的主意?」
碧笙掩著嘴笑道,「是郡主的主意。玉兒姐姐說,郡主是個有仇必報的人,讓您就等著看後招吧。至于秦夫人,這回本來是能讓她摘了開去的,但郡主好本事,將二爺那事都賴到了她身上去,老夫人氣得不輕,這才將秦夫人和二小姐一塊發配去了家廟。」
沈棠的臉上顯出幾分笑意,她想了想說道,「既然郡主有了想法,咱們就不必再管這事了。」
她話音剛落,碧痕急匆匆地進了來,「雙福去了瑞王府打听,恰好听說今日世子進宮時,與太子多喝了一杯,當著太子和眾位王孫公子的面就從東宮的樓梯上滾了下來,傷著了腿腳。這回傷得嚴重,莫說是六公主的大婚,便是太子大婚都不得出席了。」
沈棠心中一窒,趙譽狡猾地很,是不會明知道肩上的重傷未愈,還非要逞能去做這自殘的事情來的,除非他是另有計較。她想起了那絲帕之上筆筆勾心的等我兩字來,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想了想,便從藥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親自動筆將這些藥丸的用法用量都一一寫在紙上,然後遞給了碧痕,「你將這些交給二少爺,讓他立刻再派人去一趟瑞王府,就說是治療骨傷的妙藥。」
碧痕有些狐疑地望著她,「世子走的時候,不是將那些藥都帶了去嗎?。」
沈棠搖了搖頭,「那些藥,不夠。」
她沒有多說,碧痕也就不再多問,取了個空匣子,將這些藥瓶子並那張紙,一並裝了進去,然後疾步去了松濤院。
沈棠坐到書案前,提起筆將未來可能發生的事用英文推演了一遍。
景陽王府和南陽王府都將愛女嫁給了沈氏,這姻親關系牢不可破,便是為了自家的女兒,兩支王府也必須站在沈氏的身後。
若是有了醇王和瑞王的支持,三皇子便算是得了大多數宗親的認可,將來若是與太子正面沖突,也算不得逆行篡位了。
朝中大臣雖多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在形勢不明之前,都不輕易站隊,但那些心中有了取向的,太子和三皇子卻各佔一半。
京城的勛貴世家,多半是守舊之輩,不想發生大的變動,絕大多數都倒向了太子一邊,但那些佔據一方勢力的地方豪門卻紛紛都表示願意向三皇子投誠,由西昌孟氏起的頭,閩東劉氏跟進之後,江南蘇氏,雲州容氏都紛紛有所動作。
再加上民間的聲望,太子的頹勢已顯,倒是三皇子逐漸佔了上風。
皇上的病情如何,只憑一副藥渣子,是沒法確定的,但以常理推論,若不是皇上時日無多,他確是沒有必要在此時就行這雷霆萬鈞的手段的。既然皇上那般急切,他又怎麼會坐視三皇子勢力變強,而不努力將這乾坤扭轉呢?
皇上近期一定會有所動作,只是……他會做什麼呢?
沈棠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低低地嘆了一聲,將紙上誰也瞧不懂的英文重重劃去。
此時已近戌時,碧笙進來在浴桶中放了水,試了水溫,然後動作輕柔地替沈棠將發髻高高盤起,「時辰也不早了,小姐沐浴之後就早些歇著吧。」
沈棠正嫌身上黏膩,便解了衣衫,輕輕地入了水,這溫涼舒適的水細細地滋潤著頗有些疲乏的肌膚,泡著甚是舒爽,她不由地閉上了眼。
碧笙一邊加水,一邊說道,「謠傳碧痕姐姐的那主使人查出來了,小姐一定想不到是誰。」
沈棠依舊閉著雙眼,但臉上卻有幾分動容,「我一時能想得到的也就是秦氏或者沈紫嫣姐妹了。你倒說來听听,是誰造的謠。」
碧笙嘖嘖了兩聲,「是喬嬤嬤呢小姐想不到吧?。」
沈棠的睫毛輕顫,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我早就覺得那個喬嬤嬤不簡單,從前倒還罷了,自從她回了一趟老家,省親回來之後,整個人就看著怪怪的,看人的眼神陰冷陰冷,倒像是要將人整個地吞進去一般。她身上一定存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碧笙語帶憤怒地說道,「可咱們又不曾得罪過她,與她八桿子打不著關系,她又何故要污了碧痕姐姐的名聲?最讓人覺得可恨的是,她竟然有膽子去全叔身上潑髒水,老夫人知曉了竟也不去辦她。」
沈棠譏諷道,「她跟了老夫人那麼多年,沒少替老夫人做虧心事,老夫人雖然重用她,但同時卻也忌憚她,自然不會輕易去辦她,免得狗急了跳牆,將那些腌事都咬了出來。」
她想了想,忽然睜開眼,沉聲道,「喬嬤嬤已經幾次三番針對我們了,若沒有個情由,實在說不過去。你若是得空,便去找府里的老人們聊聊天說說話。你明日再去趟碧螺巷,請孫嬤嬤派人去喬嬤嬤的老家走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讓她變得這樣沉不住氣。」
等沈棠泡完了澡,換上了干淨的衣裳,爬上了床榻,正要往毯子中鑽時,碧痕進來回稟,「雙喜方才從瑞王府回來了,世子說讓二少爺放心,他的傷少則一月,多則兩月便能好了,到時候再來請二少爺過府一敘。」
沈棠的眼眸微閃,點了點頭,便合上眼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一陣搖晃,因著前世有過天搖地動的慘痛經驗,她立刻便從床上坐了起來,但好在屋內一片平靜,並沒有發生什麼。
她揉了揉眼,看到碧痕和碧笙一臉急切地站在眼前,不由問道,「是什麼時辰了,發生了何事,怎麼那樣慌張?」
碧痕急急地說道,「還不到寅時。三夫人難產,南陽王府里請的產婆都說很是艱險,大人孩子怕都沒救了,三爺快馬闖了宵禁來請您過去看看。」
沈棠大驚失色,立刻起了身,迅速地穿了衣裳,連發髻也不曾梳,只是拿布條綁了個馬尾,就匆忙地出了來,「碧痕,快點將我的藥箱,還有師尊所贈的那套金針刀具都帶上,你陪我一塊去一趟南陽王府。」
碧痕忙提了提手中的藥箱,「早已經準備好了。」
沈棠推門而出,院子里,月光下,立著一個身形挺拔但面色焦慮的男人,他不停地在院中踱來踱去,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
「三叔。」沈棠低聲喚道。
沈沐回過頭來,見是沈棠,轉過身來,泛紅著眼眶,顫聲說道,「快,你三嬸她……」
沈棠面色微凝,語氣卻甚是柔緩,她安慰道,「三叔且放心,三嬸吉人天相,月復中的弟弟也定會平安。」
碧痕翻身上馬,一把將沈棠拉了上去,幾騎快馬在深夜的街上奔馳,連闖了好幾個關卡,一路疾馳到了南陽王府。
產房內的趙馨已然奄奄一息了,南陽王妃癱軟在侍女的懷中,但雙手卻仍舊緊緊握住了愛女的,她一邊低聲鼓舞著,「馨兒,要堅持下去,三郎很快就回來了,棠兒連我這將死的老太婆都能救得回來,更何況是你?為了三郎,為了我,為了你月復中的骨肉,為了整個南陽王府,你要堅持下去」
趙馨氣息微弱地點了點頭,「我堅持。」
這時,產房的門被沈沐用大力推開,他高聲叫道,「馨兒,棠兒到了,你和孩子都會無事的。」
沈棠輕輕地抓過了趙馨的手,搭了下脈搏,又將手放到了她高隆的肚子上,模了模孩子的位置,孩子早就入了盆,但方向卻有些不順,因此才難產不出。
這幾個產婆應該是作了許久的努力,想盡力將孩子的位置順過來,但卻一直都無法,若是有足夠的時間,自然還是繼續將孩子推回正位,但此刻趙馨的氣息微弱,脈搏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容得她去想其他的法子了。
當下,要想母子都存活下來,只有剖月復取子這一條路。
她柔聲在趙馨耳邊說道,「三嬸嬸,您月復中的弟弟調皮地緊,位置不曾正過來,若是再施力推擠,我怕時間長了,弟弟和您都受不了。棠兒如今有一計,或有八分把握讓您母子均安,只是需要您多受些苦,您可願意?」
趙馨微弱無力地點了點頭,「我信你。」
沈棠臉上帶著淺淡而柔和的笑意,但心中卻是酸酸的,古時女子生產,便如同一腳踏入了鬼門關,自己的母親便是那時落下了的病根,過了兩月就香消玉殞了,而三嬸嬸這回,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中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減絲毫,從藥瓶中倒出一顆血紅色的丸藥來,遞給了隨身伺候著的丫頭,「這是養氣丹,拿溫水給三嬸嬸服下。」
碧痕早就吩咐了小丫頭們將該準備的物事盡都擺了上來,產婆見狀,忙問道,「這是做什麼,大熱天的,拿炭盆來做什麼?」
沈沐看到沈棠面色微沉,便將產婆與屋內的閑雜人等俱都趕了出去,然後急切地問道,「棠兒這是要做什麼?」
沈棠凝了臉色,低低地道,「三嬸嬸的情況很不好,若是想要母子均安,我思來想去,只有剖月復取子這唯一的方法,若是處理得宜,對三嬸嬸的損傷也可以降到最小,只是這月復上便要留下疤痕了。」
沈沐想了想,然後與南陽王妃對視了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沈棠從藥箱中拿出了麻沸散煉成的藥丸,喂入了趙馨的口中,一邊解釋道,「剖月復甚是疼痛,三嬸嬸本就力竭,我怕她受不住,因而給了她一顆麻沸丸,只要動作快些,對母子兩個也不會有什麼損傷。」
她一邊做著準備,一邊令碧痕將沈沐和南陽王妃俱都趕了出去,稍候的產房太過血腥,怕他們承受不得,南陽王妃倒也罷了,但沈沐卻堅持不走,他認真地說道,「我要留下。」
沈棠略有些為難,終還是拗不過他,只好點了點頭,「三叔要記得,稍候不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問也不要說,我在術中不能受到任何事情的分心,這才能保證將對三嬸嬸的傷害降至最小。」
沈沐默默地點了頭,然後坐在了趙馨的身旁,緊緊握著她的手,再不曾分開。
南陽王妃全身無力地倚靠在丫頭的身上,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屋內,她的緊張和擔憂俱都寫在了臉上,听到屋內一絲動靜也無,有好多次她都想掙扎著起來,推門而入,看看唯一的愛女到底情形如何。
身邊隨侍的大丫頭柔聲勸道,「王妃稍安勿躁,郡馬正在產房內守著呢,接生的又是郡馬的親佷女,您平素常掛在嘴邊的棠兒小姐,有他們兩個在,郡主和小王爺一定平安無事。」
南陽王妃心內稍安,但到底還是忐忑不定的,終于屋內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這哭聲響亮有力,綿長清脆,帶著初生的喜悅,將南陽王妃心中的不安一下子便撫平了。
不一會兒,碧痕抱著剛出生的嬰孩推門而出,笑著將孩子遞給了王妃,「賀喜王妃,小王爺足有八斤重,是個健壯又健康的大胖小子」
南陽王妃激動地接過孩子,眼眶中的淚滴便要流下來,她一邊輕拍著懷中這可愛的嬰孩,一邊又焦慮地問道,「那馨兒呢?馨兒可還平安?」
碧痕低聲安慰她道,「三夫人的情形甚好,我家小姐正在替她縫合傷口,稍會便就好了。」
她語氣微微一頓,低聲對王妃說道,「方才情況危急,若不行險招,三夫人和小王爺的性命怕都有危險,因而我家小姐才不得不使了這剖月復取子之計,但到底有些驚世駭俗,怕為世間所不容。因此還望王妃與眾位姐姐多多擔待,莫要將此事泄漏了出去。」
這世間向來遵循約定俗成,一旦有什麼希奇古怪的事物,就會為世所不容。沈棠懂一些醫術倒並無什麼大礙,就算是替趙譽剮肉取箭也算不得什麼,但這剖月復取子的事情,自古以來便沒有過一個事例,這若是傳了出去,那些保守封建的衛道士,怕是要將沈棠當作妖孽一般看待了。
南陽王妃頗為明理,所幸方才在那屋中的除了自己的貼身大丫頭外,便是自己和沈沐了,自己的大丫頭自然是信得過的,因此她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你讓棠兒放心,這事定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
產房內,沈棠已經將刀口完全縫合了,她面色凝重地模了模趙馨的額頭,然後略松了口氣,「幸虧三嬸嬸年輕,平素保養地甚好,這回的手術算是順利之極。我給的麻藥甚少,三嬸嬸再過片刻便就能醒了。」
沈沐的眼眶泛著血絲,他沉沉地道,「這回若不是棠兒,我……這救命的大恩,我定會相報」
沈棠淺淺一笑,「三叔這是說得什麼話?我們本就是一家人,三嬸嬸又對我和榕兒頗為照顧,如今三嬸嬸有危險,棠兒難道不該盡力?」
她轉過話頭,說道,「三嬸嬸這難算是過了,但後面幾天卻得倍加小心,尤其是要不能讓她發熱。等會我會留幾個方子,這些藥添一分減一分都不行,一定要找個穩妥的人小心地熬。每隔三天我會來一次王府,替三嬸嬸診脈,若是半月內都無甚特別,那便就算是無礙了。」
產房的門剛一推開,南陽王妃便又是著急又是欣喜地迎了上來,「怎麼樣,馨兒可還好?」
沈棠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柔聲說道,「三嬸嬸很好,這會藥力還不曾過去,仍舊在睡,約莫再過半刻,就要醒了。到時候她的刀口甚至疼痛,王妃可命人現在就去將鎮痛的藥抓了熬起來,等三嬸嬸一醒,就喂她喝下,或能減輕一二。」
南陽王妃的眼眶含著淚,甚是激動地說道,「真是個好孩子,你對我們南陽王府的大恩大德,我都記下了,來日一定相報。你忙了這許久,定是乏了吧?不如先去客房休息一會?」
沈棠笑著搖了搖頭,「祖父祖母定也等得心急了,棠兒得快些回去好讓他們放心。」
南陽王妃也不勉強,吩咐了沈沐相送,自己便急匆匆地進了產房看趙馨。
沈沐一邊走一邊說道,「為了不給你惹麻煩,我回侯府時說,因有法師算了,馨兒若要順利生產,需要請一個辰時出生與月復中的孩兒有血緣關系的人壓陣,府中便只有你一個合得上。」
沈棠微微一愣,嘴角卻隨即彎了起來,「還是三叔想得周到。」
等送到了南陽王府的門口,見了眼前早就套好的馬車,她笑著說道,「三叔還是回去吧,我這兒有碧痕跟著,出不了什麼事,但三嬸嬸若是醒了不見三叔,心里可是要失望的呢」
沈沐的表情微窒,臉色忽得有些發紅,他訕訕地搖了搖頭,但眼中卻浮上了一層焦急之色。
沈棠笑著將他往府里推了推,自顧自地上了馬車,「三叔放心吧,碧痕的功夫好得很呢,不會將我弄丟的。」
話音剛落,馬車便疾馳而去,倒讓沈沐一時有些不知道是該跟著去,還是該立刻回轉看看愛妻的情形,猶豫了再三,他仍舊是轉了身,急匆匆地回到了趙馨身邊。
沈棠歪著腦袋,靠在碧痕的肩頭,「幸得三嬸嬸母子均安,也不枉我辛苦一場。」
碧痕有些猶疑地問道,「我竟不知道小姐跟著藥聖還曾學過這剖月復取子的法子,方才我是假作鎮定,實則心中慌亂地緊呢。」
沈棠笑得悠遠空蕩,「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但我方才可也緊張地很,這法子從書中見過,但卻從來都不曾真的動過手,只是想著三嬸嬸為人好,這月復中的弟弟又關系重大,便是不可能也要盡力將之成為可能,這才下得了手。」
她語氣微頓,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經過了今日這一遭,以後不管發生何事,三叔三嬸都會站在我和榕兒這一頭了。」
碧痕見她神色倦怠,但語氣卻頗是欣慰歡喜,想到小姐她向來為了二少爺是什麼都肯做的,不由有些心疼,她柔聲說道,「這兒離侯府還有些距離,小姐若是倦了,便靠在我身上睡一會吧,等到了我再叫您。」
沈棠心神俱累,便就應了,靠在碧痕的肩頭,在馬車的顛簸中,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太過香甜,直至月復中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她才醒來,身下是柔軟的床墊,也再沒有顛簸之感,沈棠的嘴角不由彎了起來,她略有些嬌嗔地道,「碧痕,到了怎麼也不叫醒我,讓別人看了成何體統?」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一眼便望見了木槿花色的帳頂,她心下大駭,忙坐起了身來,這不是自己的屋子
「你醒了。」一個深沉冷洌的聲音響了起來。
沈棠轉頭望去,只見秦焱穿著一身火紅色瓖著大段黑色邊幅的錦袍,沉沉地立在了榻前,他的氣息森冷,但眼神卻甚是炙烈,在這本就炎熱的夏日,讓沈棠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她掩住心中的震驚,面色依舊維持著平靜冷淡,「我怎麼會在這里?我的侍女呢?」
秦焱的眼神一深,語氣中帶著一絲薄怒,「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這會怕是已經被帶到了皇極殿了。你的侍女?哼,仗著自己有點三腳貓的花拳繡腿,還妄圖和皇上的青衣衛一搏,真是愚不可及。」
皇極殿,是皇帝接見近身大臣的所在,同時也是他的寢宮。
沈棠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由驚問道,「怎麼會?」
自己不過是因為太累了,靠在碧痕的肩頭歇一歇罷了,若是中途真起了什麼爭斗,自己又豈會一無所知,直到這時候才醒過來?
但秦焱的樣子,卻不像在撒謊,他也沒有必要撒謊。
秦焱身上的冷意越發凜冽了,他盯住沈棠的眼神熱烈而復雜,過了半晌,他沉沉地問道,「你又是什麼時候招惹了太子?」
沈棠听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便是盛怒,她厲聲說道,「秦表哥,我遵循禮數稱呼你一聲表哥,還望你再莫要信口雌黃血口噴人了。上回你莫名其妙地闖了我的園子,說了那些讓人模不著頭腦的話,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差點就讓你的姑母秦氏拿此作伐,將我沉了塘。這回,你又無憑無據地胡亂說我招惹了太子。」
她的語氣越發重了起來,「請問,我與你到底有什麼不死不休的仇恨,你就那麼急切地想要將我的名節敗毀?那于你,又有什麼好處?」
秦焱一時窒住,他沉默了許久,方才低低地說道,「對不起。」
沈棠的面上仿佛結了寒霜一般,她冷冷地道,「把話說清楚。我被青衣衛劫了,你救了我,這和太子有什麼關系?」
秦焱抿了抿薄唇,冷沉地說道,「太子看上了你,這幾日不吃不喝,非要皇上將太子正妃的名冊換成你的,皇上又怎麼肯答應他這荒唐的請求?」
他微微頓了頓,說道,「稍候我送你回去後,這幾**便老實呆在安遠侯府,切莫再出門了。」
青衣衛的人環伺在安遠侯府的四周,只要沈棠一出門便就被盯上了,皇上不能明目張膽地宣她進宮,但卻盡可以暗地里將她擄了去,以他如今對三皇子的忌憚,對沈氏的憤恨,到時候直接將她一刀砍了也未嘗不可能。
但沈棠卻有些將信將疑,「我與太子不過只有一面之緣,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你這消息是從哪里來的,不太確切吧?。」
秦焱的目光更深了一些,「我的消息很確切,不必懷疑。總之,這些天你要千萬小心,六公主的大婚,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你都想法子推了吧。」
他見她仍自沉吟,似在考量自己話中有幾分可信,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便又倏得點燃了起來,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若是不信,就盡管招搖地出門去,好讓那些青衣衛將你捉去皇極殿,讓皇上親自將你大卸八塊。」
沈棠一愣,心下暗想,這秦表哥雖然不甚靠譜,但這消息听起來卻有幾分真切,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有這麼個消息傳了出來,自己總是要重視的。
她對著秦焱勉強一笑,「我知道了,多謝你的好意。」
又急切地問道,「我的丫頭呢?她沒事吧?。」
秦焱沉著一張臉合手擊掌,片刻之後,碧痕便被兩個黑衣蒙面的人帶了進來,她一月兌開黑衣人的鉗制,便急忙奔了過去,焦慮地問道,「小姐,你可還好?」
沈棠見她並無什麼損傷,便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碧痕低低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原來他們行路至一半時,忽然來了一伙青衣人,一拳便將車夫打昏了,然後駕著馬車便往宮里的方向去了,她覺察到了不對,又認出了來人乃是青衣衛,便與他們糾纏了起來,但她雙拳難敵四手,若不是秦焱及時趕到,這會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沈棠凝眉,這才信了秦焱方才的說辭。
她的臉色微紅,略有些不自在地沖著秦焱道了謝,然後便要帶著碧痕回侯府。
秦焱臭著一張臉,「既無馬車,又無隨扈,光憑你們兩人如何回去?怕是剛露了一個照面,又被人截住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請見姑女乃女乃,便陪你們一道回吧。」
沈棠心下雖是不大肯,但一想到方才碧痕說得危急,又覺得事情若果真如秦焱所說的一般,那太子莫名地看上了自己,而且還莫名地非自己不娶,甚至還想動自己正妃的人選,那皇上情急之下,倒真的極有可能會除掉自己。
她心中有些忐忑,秦焱又十分堅持,她想了想,別無他法,也就只好點頭同意了。
這一路氣氛甚是尷尬沉默,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安遠侯府,馬車停住後,沈棠勉強一笑,沖著秦焱小聲地道了謝,便急急地跳下馬車,就要往月桂園處走去。
全叔從二門的門房上閃了出來,見了沈棠神色一松,似乎是擔著的心落了地一般,連聲音都輕松了許多,他恭聲道,「大小姐,侯爺有請。」
沈棠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頸脖,點了點頭,「正好我也有要事要回稟祖父。」
若太子果真對自己存了那可笑的想法,這便就不是自己所能夠左右控制得了的事了。
沈謙的書房里,沈沐一臉慚愧地立在一旁,見沈棠平安無事地進了來,方才松了口氣,他急急地問道,「你走後才不過一刻鐘,南陽王府的馬車便被人扔了回來,車夫躺在車中不省人事,你和碧痕卻都不見了。我立刻派人尋找,卻只查到半途有打斗的痕跡,一個人影也無,急煞我也。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沈棠望著祖父,見他點了頭,便將方才的事都說了一遍,只將自己與秦焱同室相處的事掩去。
沈沐听罷自責地說道,「都是三叔的錯,若是當時堅持送你,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沈棠搖了搖頭,以青衣衛凌厲的來勢,當時便是三叔在,恐怕也無濟于事,她淺淺一笑,「三叔莫要自責,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皇上這次若是鐵了心要拿棠兒,您若在倒反而受了牽連。」
她凝著眉向祖父問道,「秦表哥說,太子這幾日不吃不喝地鬧騰,祖父可有听說這事?」
沈謙面色微沉,「想不到永寧伯府的消息那樣靈通,我只收到太子這幾日吃得不好這消息,秦焱竟能知曉太子絕食的緣由……」
沈棠想到了那個沒入永寧伯府的青衣衛,心中想著,從前不甚讓人注目的永寧伯府,越是追查下去,越是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那稀少而珍貴的桑血花,秦氏竟然能用得那般泛濫,那時她便就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再聯想到神出鬼沒的秦焱,他幾乎無所不能,身上似乎藏著無盡的秘密,狂傲已極,也神秘已極。
她想了想,沉沉地開口問道,「祖父,若此事是真的,那棠兒該如何是好?」
她這話,既是求助,又是試探。
沈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沈謙的嫡孫女,身為玉斗令的主人,自然不是太子這樣的人能配得的。這幾日,你就安心呆在府里,我倒要看看皇上的青衣衛有多能耐,能從我安遠侯府里擄人。」
他撫了撫胡須,繼續說道,「太子胡鬧,與皇上父子離心,這倒是我們的好機會,若是能趁此時機,大鬧他一場,說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來。」
沈棠對祖父的答案甚是滿意,她心中不滿太子將她無辜扯入危機,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來,她笑著說道,「棠兒有一計要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