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家三口在餐桌前吃早餐。那些不愉快的事,似乎已隨黑夜的過去,已經逝去了。
得知用過早餐後,趙世宇就要去耕地,李畫敏問︰「阿宇,我們家沒有牛,你用什麼耕地?」
「哦,我去仇二伯家借牛。」趙世宇告訴李畫敏,長樂村中沒有牛的人家,多數是到仇二伯家借牛用。仇二伯家養有近十頭牛,去他家借牛使用的人,要麼給一百文銅子,要麼去幫助耕地一天或者插秧一天。趙家借牛,向來是幫助耕地。
月娘感嘆︰「咱家種的地得耕五天,幫仇二伯家耕五天,幫盧二娘家耕四天。連續不斷地耕地,夠阿宇辛苦的。要是咱家有牛,阿宇就不會這樣辛苦了。要是自家有牛,多好哇。」
買牛害怕花銀子,又想有牛耕地,這牛得等從天上掉下來了。李畫敏不搭腔,輕輕掃月娘一下,暗中月復誹。
趙世宇听了,沉默片刻,回答母親︰「過去沒有牛,都一樣過來了。沒有什麼的。」
早餐後,趙世宇去耕地,月娘在庭院里篩稻谷,李畫敏拿個籮筐去采桑葉。
有小鬼幫助,采一籮筐的桑葉用不了幾分鐘。有月娘在家,現在是不宜回家的,采桑葉所用的時間太少,會引起月娘的懷疑,再說月娘不會讓李畫敏有閑坐的時間,總會找到活兒讓李畫敏干的。李畫敏鑽進半路的木薯地里,拿斗笠當凳子坐。
「敏敏,從縣城掙了一大把銀子回來,真想喝個痛快哇。這幾天我沒有喝過一滴酒。」听半空中細細的嘖嘴聲,李畫敏好像看到小鬼饞嘴的模樣。
李畫敏是愛莫能助︰「沒辦法,月娘在家。要是她不在家,我可以馬上在那半葫蘆酒中倒一碗給你,也可以專為你去沽一葫蘆酒。要喝酒,得等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小心露出馬腳。」
藏匿在木薯地里,李畫敏和小鬼悄悄地談論由縣城回家後發生的事,這一人一鬼對月娘都很討厭。李畫敏談到月娘改變主意要買牛的事,擔心以後要去放牛。
「月娘要買牛?不可能的呀。」什剎奇怪,「昨天夜里,在你睡著的時候,月娘和阿宇悄悄地起來,到西邊的茅屋內忙碌了一會兒。他們離開後,埋在地下的那個壇子就多了二百九十五兩銀子,現在月娘手中僅有一兩銀子、三貫零二百文銅子。她用什麼去買牛?」
好家伙趁自己睡著的時候,偷偷模模地埋銀子。誰知讓小鬼什剎全看在眼里,報告了自己。
「瞞著自己做這種機密事,是因為自己不姓趙。」李畫敏心中惆悵。
小鬼等不到李畫敏答話,又問︰「敏敏,你說月娘拿什麼買牛?」
「不知道,也許她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想真的要買牛。」李畫敏只有這樣理解了。
一人一鬼正悄悄談論時,有人由小路的那邊走過來了,是羅振榮,他東張西望地向通往趙家的小路走來。看羅振貴在自己跟前走過,李畫敏干咳了幾下。羅振貴听到聲音,嚇了一大跳,一個哆嗦差點摔倒。李畫敏沒有料到,幾聲干咳會引來這樣大的反應,也跟著嚇一跳。
「我又不是鬼,你怕什麼。」李畫敏沒好聲氣地走出木薯地。
羅振貴訕訕地︰「啊,我沒有想到,這木薯地里有人。敏敏,你躲在里面干什麼?」
「膽小鬼,」李畫敏輕罵一句,疑惑地問︰「阿榮,你要去我們家?」順著此小路走,只能是去趙家,而路旁都是趙家的木薯地,羅振榮不存在去干活的可能。
「不,閑來無事,隨便走走。」羅振榮說完,轉身返回羅家曬場。
望那瘦小的身影越走越快,李畫敏不禁搖頭,在這農忙時節,身為一個成年男子,居然會「閑來無事,隨便走走」,這羅振榮真會忙中偷懶。嗨,這個三只手,不會是瞟上趙家的龍眼果吧,這個渾蛋
在木薯地里躲了一個多小時,太陽升起很高了,李畫敏才動身回家。太陽當空照,小鬼不敢現身,李畫敏只得自己背桑葉回家。
庭院里沒有了月娘的影子,曬在庭院的稻谷粒粒飽滿,一小堆秕谷堆放在桃樹下。將籮筐放在大門處歇息時,李畫敏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廳堂里傳出說話聲,原來是坤伯母來串門。
背桑葉進西邊茅屋時,李畫敏往堆放蠶山、木架的角落打量,就是在那個地方下面,昨天夜晚一夜之間多出了二百九十五兩銀子,不過,沒有看出痕跡。李畫敏走過去,要搬開蠶山、木架子瞧瞧,傳來月娘的叫喊聲,于是答應著走了出去。
月娘、坤伯母在廳堂里閑坐,談論這六匹新布。
看到李畫敏走進去,坤伯母微笑問︰「敏敏,這些布都是你那個開布莊的親戚送的?她出手夠大方的,就這匹綢緞,不少于二十兩銀子呢。」
李畫敏與坤伯母只見過一兩次面,對這位富態的中年婦女沒有親近感,她淡淡地應︰「是的,都是我那個親戚給的。我不知道這些布值多少銀子,她送給,我就要了。」
「听說,縣城最大的幾家布莊,都是你家親戚開的?敏敏,你那個親戚就是姓林吧。」
得到李畫敏肯定的答復後,坤伯母就拐彎抹角地打听林家庭情況。李畫敏模不清坤伯母的用意,只挑些不關痛癢的事來講。坤伯母對林家似乎特別感興趣,對林家的事問了又問。
月娘對有這樣一位富有、慷慨大方的親戚感到榮幸︰「林家人對敏敏就是關心,待敏敏親人一樣。見到敏敏,是噓寒問暖的,表示要接濟我們家。不過,阿宇他們沒有接受其他的。我們家不算富裕,日子還過得去,用不著別人的接濟。阿宇這趟到縣城去賣荔枝,掙了三十多兩銀子,我們計劃著,要買一頭牛。莊稼人麼,總要有自己的牛的。」
這番話,讓李畫敏听得,腦子跟著轉了幾個大彎,都沒有完全弄明白。說沒有接受親戚家的接濟,是愛面子,往後生活好轉、特別是建成新房時,便可以說是靠自己的能力得來的,這可以理解。不過,當著坤伯母的面說要買牛,以後沒銀子買牛,不嫌丟人?
「自家有牛,肯定是好事。」坤伯母敷衍著。
「母親,我們家要買牛?一頭牛要幾十兩銀子的。我們得慎重考慮。」李畫敏說這話,完全是在暗中提醒月娘︰你手中有幾十兩銀子麼?手上有幾百兩銀子時,不想買牛,把銀子都埋藏了,這才提買牛,李畫敏不明白月娘哪跟筋搭錯了。
「敏敏,只這次賣荔枝的銀子,就足夠買牛了。」月娘嗔怪地瞥媳婦,嫌媳婦不會配合掙面子,她信心十足地說,︰「等買了牛,耕田、翻地就不用再借別人家的牛,平日去鎮上買賣東西,也可以用牛車裝載東西了。等阿宇回來就跟他商量,去仇二伯家挑頭好牛。」
李畫敏悄悄望月娘一下,不再提有關買牛的事,岔開了話題。坤伯母慢慢套問李畫敏的家庭情況,順便又拉到那姓林的親戚。李畫敏心存疑慮,有關過去的事都推說忘記了,這姓林的親戚是他們自己找上來的,也不太了解。
夕陽西下,當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慢慢縮小時,趙世宇一身泥巴地回到家,上午、傍晚耕地,其他時間鏟田邊草,他是又累又髒。月娘早有準備,早叫李畫敏備下熱水。沐浴過後,一身舒爽的趙世宇重又神采奕奕的。
一家三口在廳堂用晚餐。
月娘心疼地打量兒子︰「忙了一天,夠累的,像這種日子,還得持續十天多呢,夠阿宇累的。要不,我們干脆自己買牛,阿宇就不必去幫仇二伯家耕地了。」
李畫敏攪動海碗中的湯,在為數不多的豬腳肉中挑出瘦的來吃,對月娘說買牛的話,並不打算插嘴。李畫敏自認為身份低,在趙家影響力不夠大,沒有權力決定是否要將剛剛埋的銀子掘出來買牛。
呃,如果這母子二人知道埋銀子的事泄露,會不會驚跳起來?李畫敏悄悄笑起來。
「母親,你不是說,留下銀子建新房麼?買一頭牛得花幾十兩銀子,不買了。」趙世宇沖母親眨眼,作某種暗示。
月娘見李畫敏挑湯中的好肉吃,斜了她一眼,撈起一塊最大的豬腳肉放到兒子碗中,又撈一塊給自己——擔心好的肉全進了媳婦嘴里,這個不懂關心體貼的。月娘拿勺子慢慢喝湯︰「新房子是要建的,牛也得買。咱不必買那最貴的,花三十幾兩挑頭母的水牛,喂養得好的,說不定明年就添頭小牛犢了。敏敏手上不是有五十兩麼?正好拿出來買牛。」
李畫敏立即僵化,嘴巴里含塊肉都忘記吞下。
老狐狸老奸巨滑難怪埋掉了手中的銀子,才叫買牛,原來是計算自己手中的銀子。
「不行」斬釘截鐵地拒絕後,看到月娘、趙世宇都瞪看自己,李畫敏就找理由補充︰「花幾十兩銀子買一頭牛,一年中使用的不過十幾天,劃不來。再說咱家抽不出人手看牛,我一靠近牛就害怕,我是不會看牛的。」
「敏敏說的這些,我都想過的。」月娘不以為然,「我們家只種五畝水田,用牛的時間是不多,不過我們也可以把牛借給他們用,我們收銅子,一年中就是四五兩的收入,要是每年都添小牛犢的話,收入更大了。我們家買牛,盧二娘多半也要使用,她白用我們的耕牛,白叫阿宇耕田、翻地,在收割、插秧時我們也幫她,要她看半年牛不過分。剩下那半年的時間,有空時我們自己看牛,沒空時叫阿裕看。」
「母親,這買牛的事,讓我再想想。」趙世宇犯難,看李畫敏。
李畫敏低頭喝湯,當作趙家母子不存在,明擺了︰買牛的事,與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