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還沒開始亮,太廟的大殿里只有少數的燭火隨著從敞開的大門中過來的風搖曳著,把里面的一切都拉得很長,顯得特別得陰森。李太後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這里殿里面的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在她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這幾年來一來陳太後身體不好,二來萬歷尚未大婚,宮中並沒有皇後,這一直是她代為進太廟祭祀禱告,所以她對這里還算是熟悉。
李太後徑自來到洪武太祖的牌位之前,便開始了虔誠的上香,隨後跪拜,接著是成祖……這麼一路下來,一直跪拜到了她的公公嘉靖皇帝的牌位的時候此時她已經是泣不成聲了,隨後仿佛是傷心過度了,怎麼也站不起來,一旁一直在旁邊伺候的小春子,見了忙上前把她扶到了供奉在所有牌位最後一位的皇帝的牌位前面……這是她死去了六年的丈夫隆慶皇帝的牌位面前。這時候她整個人都趴在了蒲團只上,捂著臉,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張貴自從李太後下轎的那一刻開始,便心中警鈴大作,因為他不但看到了李太後滿臉的戚容,而且還看到這李太後那身全套的太後妝容,現在這時候不年不節的,朝廷中也沒有傳出發生什麼大事,這剛剛凌晨,就算是上早朝也還沒到時間,她卻跑來這里……這實在是太過于詭異了。張貴在這大內也三十多年了,在這太廟也十多年了,這自從當年還是貴妃的李太後有資格進太廟開始見到她開始,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詭異的情形,這必然是有大事要發生,剛才雖然是派了小宦官出去給馮保送信,但是現在看來這必然會有大變,也不知道現在馮保有沒有得到消息,或者說他有沒有想到這里情況的嚴重性。
這麼一想,張貴得心里便有些不踏實了,這思來想去了半響還是決定再次派人速速跑去司禮監給馮保送信。隨即他便找了個由頭悄悄的退出了大殿,回到自己的值放,找了個心月復的小宦官把自己的腰牌交給了他,讓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馮保。這剛剛向那小宦官交代完畢,便听的不遠處大殿里傳來了李太後猶如杜鵑啼血般的哭聲,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也知道現在這狀況太過詭異,原本像這樣的事本不關他什麼事,但是現在……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只能回到了大殿之上,在那里張皇失措的搓著雙手,這頭不住的朝殿門外看去,期待著馮保能出現在大殿門前這樣他便有了主心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漸漸的李太後的哭聲在那個小春子公公的勸解下也慢慢的弱了,這段時間並不是很長,也過不就是半個時辰左右,可是對于張貴來說這仿佛是過去了幾個世紀,就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中,他的頭發一下子白了一半。
李太後停住了哭聲,一轉身正好看到他在向外張望,頓時便不悅了冷聲叱責道︰「張貴,這平時你就是這麼對待列位先帝的嗎?。」
張貴听了這心中頓時一顫,連忙跪趴在金磚之上,也哭訴起來︰「太後娘娘,奴婢那敢啊只是……只是這太後娘娘你來的太急,奴婢們這才剛剛開始打掃,很多地方都還沒清掃完畢,生怕太後娘娘您見到了怪罪,這心中惶急,這才有失了常態」
這李太後本身的出身本就只是一個宮女,這剛才又剛剛祭拜了隆慶先帝,此時又听的張貴這麼說,這心中不免就想起了自己當年在裕王府里當宮女的情形,想當年自己剛進王府那會子不也是這副心態?這主子一來就生怕自己的差事沒當好,受了責罰?好在自己當年下了狠心孤注一擲的放手一搏,這才博到了現在的地位,要不然自己還在那潛邸做宮女,最後的下場也就是成為白首宮女,然後老死宮中成為西院那枯井里的一抹骨灰。
想到這李太後的眼中閃出幾絲堅定,對她來說這人生就是賭博。這當年她博到了現在地位,而現在她也要開始賭博,博得是她今後的榮耀和份位她淡淡的看了眼張貴也不在說話,這自從她給扶到了隆慶帝的牌位之後就一直在哭,到現在還沒給隆慶上香,當即便轉身讓小春子取了香來,點燃了開始祭拜。
張貴見李太後相信了,這暗暗的伸手在額頭上一抹,擦去了一頭的冷汗,他忍不住又看向了殿門之外,只是這回卻是不敢再像剛才這麼的明目張膽了,只是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不時的掃過,只見殿門外仍舊是漆黑的一片,並不見有人過來,這心中頓時便涼了半截。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整雜亂的腳步聲,隨即便一排排的燈籠上下跳動的朝這邊走來,見到了這兩排燈籠,張貴那懸著的心頓時松了下來,整個人趴伏在地上猶如一團爛泥,一陣風吹過,這身上便覺得冷颼颼的,張貴知道,自己這身衣服已經給汗水濕透了。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便進了太廟,隨即便有一前以後兩乘小轎抬進了太廟大殿的殿門之外。這打頭的轎子一落地便有小宦官上前撩起了轎簾子,走下來的是這時候本應該在吃過了藥之後正在休息的陳太後,後面的那轎子里出來的當然是馮保
馮保接到了張貴傳來的第一個消息,以他在宮中這麼多年的經驗,頓時便知道一定發生了變故,他立馬便派人去看朱翊鈞,誰知他派去的小宦官竟然還沒踏進乾清宮便給人檔了回來。馮保心中頓時覺得不妙,仔細盤問那個小宦官是什麼人把他擋住的,那小宦官既然在這時候給馮保派出去,這顯然也是他平時用慣了的,必然是機靈人,回想了一下告訴他,這見到的人好像是慈寧宮的人……這時馮保便感覺到不對了,這和慈寧宮對上他是沒辦法抗衡的,這宮里能和慈寧宮抗衡的也就只有慈慶宮了。
他抬頭看看時辰,雖然知道這時候正是慈慶宮那位休息的時候,可是這時候卻是顧不了這麼多了,便立即讓收下備上兩頂轎子,一路小跑著朝著慈慶宮趕去。這到了慈慶宮果然陳太後已經睡下,正猶豫著要不要讓讓把陳太後叫醒,卻听到了這在子時左右,慈寧宮那位帶著人來過了慈慶宮。馮保作為這宮中的老人,這李太後的那幾手這些年來也沒少見,這李太後每次主動跑去見陳太後總都會發生什麼事,聯想到這乾清宮現在已經給慈寧宮的人控制了,心中大急,忙讓人進去把陳太後叫醒。
前面說過這陳太後自從當年孩子流產之後這身體就落下了病根,這身子骨一直不好,特別是晚上的睡眠,經常這一到了晚上就睡不著覺,這情況在隆慶帝還在世的時候還好一點,自從隆慶帝駕崩之後,這病就越發的嚴重了,這幾年更是只有靠著藥物才能安睡,所以這只要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她就會喝下御醫開的安眠的湯藥沉沉的睡去,當然今天晚上也不會列外。
今天給陳太後值夜的是新進提拔上來的小太監張逢喜,人稱小喜子。他現在是頂著孫海的班,當然這時候他和馮保一樣都還不知道這孫海早就已經自盡了。他原本本不願意去吵醒陳太後,但是見到馮保那鐵青的臉色,這心中頓時一顫,想起這馮保在內宮地位,便只能讓人取了太醫配制的醒藥,走進了陳太後的寢宮,讓宮女點燃了藥。
待到這藥效到了,這才上前輕聲的把陳太後叫醒。這馮保一見陳太後醒,立馬便撲倒在地上,哭著便用三言兩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還有太廟張貴傳來的消息說了一遍,並著重講了這乾清宮現在誰也進不去了……
這能在宮中生存下來的沒有一個會是傻子,陳太後一听這臉頓時便凝重起來了,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孫海,這孫海跟著她也有近二十年了,他的為人她最是清楚不過了,這如果真如馮保說的那樣乾清宮現在進不去了,這絕對不是孫海會做出來的事情,再聯想到睡前那李彩娥在自己面前哭……頓時再也顧不得追問了,忙讓宮女隨便給她找了件外衣披在身上,隨即便上了馮保準備好的小轎,一路直奔太廟過來
陳太後下了轎子,這時候李太後正一邊抽咽著一邊給隆慶帝上香。這李太後的聲音陳太後最是熟悉,她眉頭一皺,回頭看了看馮保,便轉身走了進了大殿。
走進殿門,見到那張貴帶著那一班值守的宦官趴伏在地上,而李太後也正跪在看隆慶帝的牌位面前,雙手掩面,她不動聲色的走到了李太後的旁邊,也在緙絲的蒲團上跪了下來。
這時候李太後才察覺的有人過來,見那人竟然敢在自己的旁邊跪下,心中頓時大怒,這剛要起身斥責,一抬頭卻看到是陳太後,她頓時張口結舌︰「……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