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李太後的張口結舌,陳太後此時卻手收起了一路上來的忐忑,就在李太後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心剎那間就平靜了下來,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禱告了幾句,也不回頭,淡淡地對李太後說道︰「妹妹,可是想念先帝太甚了?這半夜就跑來和先帝說話?只是剛來姐姐宮里的時候怎麼也不說一聲?想先帝當年就經常囑咐希望你我姐妹同心,一起輔助太子長大成人。想來看到你我姐妹同來,他必然會很是欣慰的。」
李太後在經過了短暫的錯愕之後,就在陳太後說話期間便就恢復了常態,她長長得嘆了一口氣說道︰「姐姐說的是,原本妹妹我並不想這麼早就跑來打擾先帝,只是剛才從姐姐那回去之後,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便想來和先帝說說話。這到不是不想和姐姐結伴一起過來,只是剛和姐姐說話的時候見姐姐太過勞累不忍打擾。」
陳太後在拜過了隆慶帝之後,靜靜的坐在了蒲團上,就一直坐在蒲團上淡淡地看著李太後。李太後給她看得這心里一陣發毛,心中疑慮是不是自己臉上有了灰塵,便不由自主的伸手上去擦拭,手指那下來並沒有什麼污垢,正詫異呢,就听得一旁傳來陳太後幽幽的說話聲︰「妹妹,你的妝容沒什麼問題,只是姐姐覺得妹妹這身行頭,來看先帝是不是太過容重了?先帝一向喜歡妹妹的素雅淡靜,妹妹這身是不是太過華貴?姐姐是擔心這先帝一時會認不出妹妹來。妹妹,姐姐給個忠告這來見先帝還是穿著素淨一些為好。」
李太後頓時便兩頰飛紅,想當年隆慶在世的時候確實是喜歡素淨,當然這也和隆慶當時的內庫緊張有關系,這不但是嬪妃就算是皇後的服飾出了必要的行頭之外,也就是以素淨為主。當然這在平時李太後當然也是會盡量素淨,但是這會子她是準備想要做大事的,這那能少了這副行頭。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時候陳太後竟然會出現在這里……這事情到底還應不應該繼續下去?李太後看著陳太後那會張風淡雲輕的臉,心里有些動搖。
這時候只听得陳太後繼續說道︰「妹妹,姐姐我身子骨一直不怎麼好,這幾年來也多虧了你在督促和教養著鈞兒。現在均兒長大成人了,姐姐你功不可沒。上次鈞兒大婚那天來到了太廟,姐姐還沒有向先帝表述妹妹的功績,此時在這姐姐也正好和先帝好好的表述下妹妹為咱們老朱家的功勞。」說著便要翻身跪下再次禱告,卻是給李太後一把抓住了手臂。
只見她肩膀微微的顫動著,撂了撂飄落下來的飛淚水打濕的發絲,淒惶的說道︰「姐姐,姐姐千萬別和先帝說實話和姐姐說,妹妹這次過來是向先帝請罪的妹妹我是罪人妹妹沒有教養好鈞兒,這死後沒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只能來這里先向他們請罪」李太後說罷,又哭上了,只是和剛才的陶陶大哭不同,卻是嚶嚶的小聲哭泣,仿佛是怕驚動了這里的列祖列宗。
陳太後見狀伸出手去,用自己的手帕輕輕的幫著她拭去臉上的淚珠,一邊仍然是淡淡地說道︰「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現在這國庫充盈,天下太平,又剛剛有了對俺答部的大捷,庫庫和屯並入了大明的版圖,這是多麼大的功績,這都不就是妹妹這幾年住在乾清宮教養鈞兒這才有了這樣的功績嗎?。」陳太後的的言語很是誠懇,「這鈞兒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能讓妹妹這般的自責?以至于要妹妹半夜來打擾列祖列宗休息?」
對于陳太後來說她整天除了在自己宮中不是修煉就是打坐,而李太後卻一直在宮中料理著庶務,所以這陳太後雖然在排位上在李太後的前面,但是除了慈慶宮,在別的宮中她遠沒有李太後安排的人手多。加上這事本來就發生的這麼突然和隱蔽,就連這馮保到現在還不知道孫海已經死了,更何況是她呢。陳太後心里這孫海最多就是和朱翊鈞一樣在乾清宮里給軟禁著。
李太後對她在宮里這麼多年的布置當然是有信心的,知道這消息並沒有泄漏,當下便把朱翊鈞找了兩個曲藝館的宮女跳那種有辱觀瞻的歌舞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最後哭著說道︰「姐姐,這種歌舞相傳是當年正德爺那會子留下來的,這……這鈞兒看似要走正德爺的老路了……」
「妹妹,慎言」陳太後出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芊芊手指朝著正德帝的牌位說道︰「這皇伯爺也在呢」
李太後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是正德帝的牌位,這心中頓時一顫,忙起身過去在他的牌位前再續上了香火告罪了一番。
陳太後待到她告罪完畢這才說道︰「妹妹,這事情其實並沒有這麼嚴重,你這般的自責,還跑來驚動了列祖列宗,依著姐姐我來看卻是有些太過了。」
「姐姐,鈞兒發生那樣得事情,妹妹我的心頭就如同是有以把鈍刀子在刮……」李太後還是一如恰才那般的痛心疾首
陳太後嘆了口氣︰「這……鈞兒雖然大婚了,可是他這才剛剛十五歲,還是個孩子。」
「他已經當了六年的皇帝了,怎麼還能是個孩子?正如姐姐說的那樣,他現在都已經大婚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都要當爹的人了,這怎麼還能把他當孩子看待?」李太後越說越是激昂,她抬起頭,面對著隆慶帝的牌位高聲的哭訴道︰「先帝啊……先帝你為什麼要走的這麼早呢?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你為什麼不把你的兒子教養成人了再走啊……」
一提到這隆慶帝,又說道孤兒寡母的,陳太後馬上想到了當年隆慶在時的種種,再想到這朱翊鈞其實就眼前這女人的親生兒子,這心里頭便很不是滋味。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妹妹,這先帝也不是他自己想走的,他也想看著鈞兒長大,只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罷了。再說這鈞兒登基六年以來所作所為都已經證明了,他是一個很稱職的皇帝。」
「姐姐,你模著良心說,鈞兒在這當皇帝的六年里做了什麼?朝事有張閣老,內宮是妹妹**持著。現在可好這大婚才多久?我這才搬出乾清宮多久?這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李太後哭的抽抽噎噎︰「這前六年妹妹我住在乾清宮挨了了朝臣多少的罵名?這才保得他行規道據,以求進取。可現在……現在……他胡作非為,這怎麼能讓人放心呢?」說到這里她泣不成聲。
陳太後此時卻是有些懨懨的,她說道︰「雖然說這半夜看哪種歌舞,確實有些錯,但是這鈞兒不管怎麼說這是第一次犯錯,咱們作為他的母後,還是因該原諒他」
李太後卻是有些不依不饒,她在用手絹擦拭了眼淚之後說道︰「姐姐,並不是妹妹不想原諒他,只是這第一次犯錯就如此大膽,若不嚴加懲罰,這往後要是翅膀硬了,這天下還能有誰能管的了他?」
陳太後對于李太後的咄咄逼人,不覺有些厭煩,她捂著額頭,問道︰「那麼,妹妹你準備怎麼做?」
李太後見她並沒有一味的幫著朱翊鈞說話,心中不免大定,她雙手合什對轉身對著那一排排巨大的牌位異常堅定的說道︰「妹子這一大清早過勞打擾列祖列宗,不但只是請求他們原諒妹妹我對鈞兒的管教失敗,更是來請求他們支持妹妹的我的主張的。」
陳太後听了大奇,不由的月兌口問道︰「什麼主張?」
「廢掉鈞兒」
「啊」陳太後聞言頓時便大驚失色,這身子一陣搖晃,差一點便要摔倒,跪在她身後的馮保見狀忙伸手攙扶了她一把,把她給穩住了,這里是老朱家的家廟,馮保雖然身為內宮最大的總管太監,在外面說句不好听的說出的話說不定比朱翊鈞的還要有用,但是在這里卻是沒有他說話份。當然他對李太後的這番言辭也是大為吃驚,他趁著間隙看了一眼李太後,只見她此時,眼楮散發這耀眼的光芒,繼續說道︰「廢掉了鈞兒,讓鈞兒的弟弟潞王登基。潞王今年也已經八歲了,接替皇位綽綽有余。大不了,咱們老姐倆再辛苦上一回,再悉心教養潞王也就是了。」
陳太後在馮保的扶持下,此時也漸漸回過神來了,看到李太後那精神奕奕的模樣,只得勸解說道︰「妹妹,你這主張是不是太過草率了?」
「姐姐,俗話說,這小孩子三歲看八歲,八歲看終身,這潞王現在朝廷內外一直多在傳誦著是個賢王,幾個老師那里也是贊譽有加,如果再加上我們姐倆用心栽培,這將來必然會為一代英明的君主。反觀鈞兒……」李太後說到這里頓了頓,整理了下情緒繼續說道︰「姐姐,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咱們這娶進門好幾個月的新媳婦到現在還是處子之身」
這事其實李太後知道陳太後必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卻是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當然是有用意的,她不待陳太後說話繼續說道︰「姐姐還記得奴兒花花麼?」
這個人陳太後又怎麼會不記得呢。這奴兒花花是個波斯人是由當年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獻給隆慶帝的,當時隆慶帝見了她,看到她深瞳碧眼,膚如凝脂,從身材到臉蛋,沒有一處不叫人疼愛,沒有一處不讓人**。頓時便走不動路了,還偏偏這個奴兒花花生性大方,輕佻放達,顰笑嗔怒,盡合人意。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灕,讓人耳目一新。隆慶皇帝遂命在乾清宮後北圍廊的游藝齋中傳膳,只要奴兒花花一個人陪他飲酒,這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去猜了,反正這第二天這奴兒花花就被立為只在貴妃之下的宸妃但是這女人的好景不長,這當上宸妃沒多少時間就給人舉報說是個她的侍衛私通,而當時在宮中主持庶務的正是她,李太後,隨後便按照祖列賜死了。只是听說這奴兒花花在死後宮中傳出她身上有了身孕,想到這陳太後不由的看了李太後一眼。
李太後察覺到她的探究,隨即說道︰「姐姐多想了,妹妹提她並不是這意思,只是想提醒下姐姐,自那奴兒花花過世之後,先帝去過的那些……那些地方」說到這里,她仿佛是很是不好意思。
先帝去過的那些地方?陳太後腦中一轉,頓時便明白了,這李太後說的是什麼地方。她頓時仿佛被啊黃蜂蟄了一口,渾身一哆嗦戰,不悅的說道︰「妹妹,你怎麼提這種地方?還有這鈞兒又怎麼會去這種地方當年先帝是因為有著孟沖等人的yin*,難道現在這宮里還有這樣的人?」說著她一指馮保說道︰「這馮公公正好也在這里,他作為鈞兒的大伴,這麼多年來也算是兢兢業業的服侍著鈞兒,這當年孟沖等人還都是他去抓獲,行刑的,又豈會犯這樣的錯誤?」
馮保听得陳太後提他,這話題又是這般的……不等陳太後話音收落,忙跪了下來趴在兩宮太後的面前,心驚膽顫的申述道︰「仁聖太後娘娘,慈聖太後娘娘,奴婢就算是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啊」說道著里竟然就這麼嚶嚶地哭上了。
陳太後見狀免不得安慰了幾句,馮保見勢也就收住了哭聲,只是在那里委屈的看著李太後。這馮保的身份擺在這,李太後掃去臉上的尷尬,只得說道︰「馮公公多想了了,哀家這不是說你,只是這時間久了免得不會有小人冒出來。」這話剛說完便不在理睬馮保,轉身對著陳太後繼續說道︰「姐姐,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古人教訓,咱們不能不听,所以這皇帝必須要廢立」李太後說著便從緙絲的蒲團上站起起來了。
陳太後看著她冷冰冰的臉色,心中不免一陣哀嘆,加之這麼多年來身子本就不好,今天又是剛用了藥給強行叫醒的,這兩條腿竟然發起酥了,一時站不起來,「妹妹……」她強打著精神還待要說話,卻給李太後出聲打斷了︰「妹妹,這身子不好就要多休息,這要是真犯病了便又給鈞兒身上添了罪孽。」說著便彎下腰來,攙扶起陳太後,說道︰「姐姐,咱們還是先回去議事吧。」
一旁的馮保忙從她那里攙扶過陳太後。李太後這才從懷里掏出了手巾擦拭了臉上的淚痕。她一如幾年前那般的謙遜,讓陳太後走在了前頭,自己則落後了半步緊跟著出了太廟的大殿。這時候因為已經是六月,天色放明極早,當他們走出大殿的時候天色早就大亮,霞光下的紫禁城正流金炫紫,散發著莊嚴而耀眼的光芒。而這時候所有在京的大臣,宮內的內侍們都在忙碌的奔波著,海外的鄭月蟬正抱著昨天剛剛冶煉成功的第一塊金塊美滋滋的睡懶覺。機乎是沒有人知道,這里正醞釀著一件驚天動地,足以改變很難多人命運的大事正要發生。
話說,這陳太後剛才漆黑的大殿里出來,這眼楮一時承受不了外面的光線,人便有些暈眩,這眼楮一適應,便發現這太廟大殿前面那空蕩蕩的廣場上,正有以哦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迎著霞光,這人的面容看不正切,只是這身影卻是如此得熟悉,仿佛中她就像是見到了當年初次見到隆慶先皇的時候。
當年她第一次看到隆慶的時候,就是在進宮選秀的時候听說這裕王給嘉靖爺罰跪在了西苑的門口,當時她和那一眾的秀女跑去偷偷的躲在游廊里看他,他當時也是這般的孤苦無助,讓她的心里生出了想要呵護他一生一世的念頭。現在……現在那個她想要一生一世呵護的人已經拋下她走了,現在跪在那得是他指定的繼承人……這一剎那間陳太後的心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要說這剛才在里面,她有些厭煩了在她們親母子之間的博弈,原本想隨便她們怎麼斗去,自己繼續修道去,可是就在剛剛,她發現自己似乎應該守護那個人選定的繼承人。
朱翊鈞跪在那里好一會了,要說這幾年來他在太廟前跪著那是家常便飯,但是這次他卻知道這和以前不一樣。就在昨天晚上他給張鯨帶著人「護送」到乾清宮休息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妙,加之這孫海當時就給自己親娘給扣押了下來,在這種時候他那里還能安歇?這回到了乾清宮他也不月兌衣服,和衣仰面躺在了床上,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事可能並不會就這麼算了。
他再小那也是在宮里長大的孩子,這看到的听到的本就是和一般的孩子不同,這時候他原本以為會在把他送回乾清宮後便回去的張鯨卻是破天荒的沒有回去,並且在一旁給他守起夜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意識到不對勁了。他立即從龍床上坐了起來,想要起身去慈慶宮,誰知道張鯨卻是以夜深了不便打擾仁聖太後休息為由,堅決的阻止了他的前往,隨即他便看到張鯨在外面開始安排人手,幾乎整個乾清宮的人都被他調換了。
這是什麼狀況?當然這時候他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會想到要廢立,但是這心里的不安的預感確實越來越強烈了。躺在龍床上滾來滾去,思來想去,自己今天到底是那里出了大錯,最後得出的結論,他覺得很冤,比竇娥那個女人還要冤,這最多……最多也就是看了次歌舞,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罪嗎?這全天下看歌舞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這多有罪?就這麼點事,想來自己那親生母親抓不到什麼過硬的把柄,自己最多那也就是如同往常那樣給罰去太廟跪著,這又不是第一次罰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雖然說他心里這麼自己安慰自己,但是這心里到底是沒有底,人始終睡不著,這時間在煎熬中過的異常的緩慢,這短短的兩個時辰,比之時常的一天還來得漫長。正當他就要崩潰的時候,就听到外面一陣吵鬧聲,隨即便隔著殿門听到外面馮大伴的義子田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原來卻是陳太後和馮保趕赴太廟前,安排田義取了仁聖太後的金印前往乾清宮,務必要把朱翊鈞的軟禁給撤銷了。這別看朱翊鈞是個皇帝,但是在宮里的威信,卻是遠遠不如陳太後的。比如這張鯨軟禁他,只要推說是慈聖太後讓他來照顧他便能讓人找不到錯來,他也能不听朱翊鈞的話,因為可以說是慈聖太後娘娘的吩咐,這朱翊鈞便只能沒轍,這一切皆多因為有「孝」這個字壓著,只要朱翊鈞出言反駁就坐實了他的不孝。那就真的是天大的罪過了,用這罪過廢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如朱翊鈞不能反抗李太後一樣,李太後也有人壓著,那就是陳太後。所以張鯨能不听朱翊鈞的話,卻不能不听陳太後的話,李太後能廢掉朱翊鈞,但是陳太後能廢掉李太……雖然說張鯨很不情願,放田義進來,但是在見到田義高舉著仁聖太後娘娘的金印,一步步的靠近,他卻只能一步步的後退。
當田義帶著人打開了乾清宮大門的時候,卻發現朱翊鈞早就在門口等著了。這時候田義也顧不得禮節了,忙湊上前在朱翊鈞的耳邊把慈聖太後娘娘盛裝去了太廟的事情說了一遍,朱翊鈞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那祖先英宗,當即臉色大變,再也不敢猶豫,也不待傳肩攆了,直接就跑著朝著太廟沖了過來。他到了太廟打听到這兩宮太後還有馮保等都在大殿里面,也不敢進去,便直直的在門前的廣場上跪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漆黑的天空到蒙蒙亮,再到現在的全部放亮,只感覺到就如同是過了幾個世紀般的漫長。正在這時,大殿的門終于打來了,見到兩宮太後出現在了殿門外,他便高聲大喊了提聲︰「母後」
這喊聲是如此得淒,悲涼,以至于陳太後听了,頓時便形如刀絞,這時候她的那些厭倦,那些猶豫都拋開了,朗朗蹌蹌沖上前去,一把就把朱翊鈞抱住了,使盡了力氣想要把他拉起來,這臉上更是淚水橫流。
朱翊鈞也是抱住了陳太後的身子,哭了起來,只是這會子他卻是不敢就這麼站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他自己的那個生母,站在那大殿門口的台階上一動不動,而她掃過來的眼神卻讓這六月的天氣如同是臘月一般。
陳太後這一晚上經歷了這麼多,加上原本身子就好,此時情緒因為太過激動,一時轉不過氣來,這身子頓時便沒了力氣,再也站不住了,只得跪跪下去緊緊的把朱翊鈞摟在了懷中,滿含著淒楚說道︰「鈞兒……」
這場面,就算是那幾個在太廟值守的宦官,看了也無一不動容。作為朱翊鈞的親生母親李太後,在剛剛看到兒子那可憐巴巴的眼神的時候,她的心突然猛的一動,這時候那冰冷的心似乎有一絲松動,可是接下來見到他和陳太後抱頭痛哭,這心頓時便又冷了下去,果然這小孩子就是水橋邊上的鴨子,這誰養大的親誰。相比于這個不听話的處處和她做對的大兒子,那個現在才八歲的小兒子更和自己親,這更是堅定了她想要廢立的決心。
在心中有了答案之後,她走了上去,把還在痛哭陳太後扶了起來,說道︰「姐姐,您先起來,現在雖然是六月里,只是這早晨地上還是很涼,你身子不好,別受涼了。」這自己能不能廢立朱翊鈞,這陳太後的態度很重要。
「妹妹,你得要答應姐姐」陳太後把朱翊鈞樓得越發的緊了,好像生怕這一松手他也會如隆慶一般離開自己遠去,再也回不來了。她轉頭說道,這語氣中似乎隱隱含著幾許慍怒,「你叫我一聲姐姐,就別在折騰了,鈞兒再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兒子。」
「姐姐,妹妹我這麼做怎麼能說是折騰?」李太後睜大了眼楮,說道︰「是,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是……這大明……這老朱家需要的並不只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是一個賢明的君主。」
朱翊鈞其實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最終的目的是什麼,他原本以為只不過有和以前一樣抓著自己的小錯處給她娘家要點好處,或是要點內庫的進項,最多……最多就是要自己和那個王皇後圓房而已,這時听她們對話卻感覺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麼一回事情,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有些慌亂,對未知的狀況感覺到恐懼。他驚恐的看向陳太後,希望這個疼愛自己一如親生的母後給自己個答案。
陳太後看著那張稚氣未退的小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想起剛才在大殿里的一陣厭倦,心里更是愧疚,她不能再看著他的眼楮,在轉過頭對著李太後異常堅定的說道︰「妹子,不能就這麼隨便就廢了鈞兒」
一听這話,朱翊鈞頓時便如遭雷劈,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會想要把他給廢立了,想起剛剛自己還在想自己要怎麼樣安撫好親生母親,他啞然的看著那個懷他十月並且生下了他的那個女人,這一剎那間感覺到眼前這女人好陌生,仿佛這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樣。
「姐姐,妹妹我也是沒有辦法」李太後淚如雨下︰「廢了鈞兒,這心最疼得其實就是妹妹我,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只是身為大明的太後,老朱家的媳婦。我們必須要給天下人,要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咱們不能給我們老朱家留下這麼一個昏君姐姐,我們不能在青史上留下那滾滾地千古罵名啊」
「母後……」
「姐姐……」
陳太後看到懷里的這張還很稚女敕的臉龐,看到他嘴邊那剛剛才冒出了的短短的茸毛,再看看那異常堅定的李太後,那原本就體弱多病的陳太後此時的身體卻是再也支撐不住了,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了,一直跟在後面抹眼淚的馮保一伸手便扶住了他們,並大聲的對那些小宦官喝斥道︰「還不快去傳御醫這仁聖太後病發了,你們都想去陪葬嗎?……」
他的這一聲響頓時便讓那些原本呆如木雞的內侍們清醒過來,這仁聖太後要是在這個時候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他們就逃月兌不了殉葬的命運。太廟里頓時便是一陣慌亂。
陳太後有了馮保的支撐,身子頓時覺得好過了不少,她掙扎著喘了一陣子粗氣,待得呼吸平穩了些這才再次開口說話︰「妹妹,姐姐這身子骨你也看到了,鈞兒人還小,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李太後沉默了半響,遲遲不肯松口。朱翊鈞眼看著陳太後這般說話,心中頓時便生出一股子氣來,這既然知道了自己這個親生母親的目的,他再也不想再這麼跪著了。他緩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把從馮保懷里攙扶起陳太後,輕聲說道︰「母後,兒皇這就扶你回去……」
陳太後把朱翊鈞一把推了開去,指著地面厲聲斥責道︰「給我跪下這我和妹妹說話,那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余地」
朱翊鈞愕然的看著陳太後,記憶中從小到大,這陳太後還從沒有這麼嚴厲的對待過自己,雖然心中萬分的不情願,但是還是再她的注視下又跪了下去。
陳太後見他重新跪下去了,這才轉頭繼續對李太後說話︰「妹妹,鈞兒雖然面上都說是十六歲了,但是這實際上才剛剛過了十四周歲,你不能就這麼對待他」
李太後見陳太後這般說話,心中警鈴大作,她非常清楚這要是把她給逼急了,說不定在自己廢立掉朱翊鈞的同時,她也把自己給廢了,然後讓自己下去陪著隆慶帝了。她們之間這麼多年的爭斗,彼此之間的熟悉那是任何人也無法比擬的。這陳太後平時雖然很好說話,心也比較軟,但是她並不是一味只是個軟柿子,這軟柿子是無法在她這個位置上活這麼久的,這時見她再次開口,便在沉吟了半響之後,松口說道︰「姐姐,這件事畢竟是關系的國運,關系到天下蒼生,廢不廢鈞兒,您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我看還是听听大臣和天下臣民的意思吧」
陳太後見她退了一步,雖然不知道她接下來打的什麼主意,但是最少這短時間之內,這朱翊鈞的皇位不會給動了。她這是臉上一陣緋紅,一把抓住了李太後的手臂說道︰「妹妹,三天之後便是經筵,你看放在這天問如何?」
李太後一听眉頭頓時一緊,這像是廢立這樣的事情那是要越快越好,這時間拖的越久那就越不利,這剛想要對陳太後說這趕早不如趕巧就今天早朝也可行,卻見陳太後這頭一歪就這樣昏死過去了這個時候她再也顧不得說話了忙讓馮保攙扶著陳太後一起護送著回到慈慶宮。雖然說她心里無比的希望這個始終壓著她一頭的女人早點去見隆慶,但是卻不能是再剛剛這樣情形下去見隆慶。
無他,就只為這名聲,這宮里很多事情都是能做,但是不能說的。這陳太後要是在和自己爭執之後便去見隆慶了,那麼她想要廢立朱翊鈞的事情,那就想多不要想了。事實上這大明就是這麼的特別,這里有很多很奇怪的筐子,比如這綱常……那些讀書人絕對不會支持一個不懂綱常的女人的,雖然說這次朱翊鈞一下子殺了200多個言官,一下子幾乎把所有的讀書人都得罪了,但是畢竟這些言官都是有錯在先。自己要爭取他們那就不能在他們的忌諱上留下把柄,所以這陳太後那是萬萬不能在這時候死的。
一眾人在手忙腳亂中,把陳太後送回了她的宮中,隨後這御醫,太醫猶如潮水般的在慈慶宮進進出出,這時候似乎是沒有人想起那還在太廟跪著的朱翊鈞。朱翊鈞這時候雖然對陳太後的身體擔心不已,但是卻是不敢從廣場上站立起來去慈慶宮看看她。他這時候心里也充滿了悔恨,這要是自己不那麼任性,這一上來便和自己那個親生母親服軟,這陳太後會不會不就會這樣急昏過去了?
想起陳太後對自己的疼愛,那真是心如刀割,是啊,自己這母後再疼自己,她這身子骨又能再疼自己幾年?再看看自己那個母後,這才剛剛三十四歲,精力旺盛,身體比自己還健康,最後回頭想想那個現在正一天天長大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