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果然快,還未到中午,便到了縣城。
縣城和歸州的那個地方比起來,首先是地方大,人多,于是熱鬧也多了。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文箐發現是一個小飯館,當然,明代這里叫「店」或「棧」,看的旁邊有個布制的東東想來就是招牌,其實,這個叫「招幌」,她傻頭傻腦的當時還不知道,就只認得上面寫的「劉記鍋塊」。
文箐坐馬車顛得有些難受,下來的時候腿發軟,陸三叔扶她一落地,她差點兒軟倒在地上。
陸二郎見她臉色發白,想來是不舒服,見她要倒,忙伸手一扶。文箐沖陸二郎一笑以示感激,結果這小伙子居然臉紅了。待她站好,二郎又退到一邊,去牽文箐與柱子,那兩個小的倒是沒啥不舒服的感覺。
陸三叔看了看店里倒是有位置,對文箐笑道︰「咱先吃了,再去縣衙門口與我大哥會合。」招呼了車把式一起進去。
吃的是這里的有名小吃——「紙面鍋塊」,形似韭菜合子,色澤金黃。
文箐想著好久沒吃女乃女乃做的合子了,如今見著這個,馬上就咬了一口,味道酥香,且有嚼勁,同合子可不一樣。這一吃,立馬就吃出精神來了。
陸三叔見她喜歡,又讓店家多上了幾個,給車把式要了斤酒。加陸二郎,四個小孩,倒是吃得歡。
快吃完的時候,找店家算帳。店家道︰「二十七文錢。」
文箐遞了銀錁子,店家見得銀子,雙眼立馬一亮,見四下並無人看著自己,馬上就伸手拿了過去,低聲道︰「小娘子,我算你42貫鈔如何?」
只是文箐這一動,就被陸三叔發現了。剛才還以為她要到旁邊去小解,卻見她拿了一個物事給店家,忙走了過來,低聲叱道︰「麻煩店家拿出來!」
店家見這麼高壯的一漢子立在這邊,雖然自己是地主,這人要是告官,自己便逃不了干系。倒是想要這銀兩,很是舍不得,掏了出來在手里卻也不伸過來,道︰「這個就是五錢銀罷了。要不我再加點,45貫鈔。」
「店家,你這生意做得倒是精。我給你銅錢。」陸三叔也不多廢話,直接就取了錢袋排出銅錢來。文箐在櫃台下面偷偷地拽了兩下三叔的衣襟。陸三叔回頭見她一臉懇求相,低子道︰「小娘子,這是哪里來的?」
「我從歸州隨身帶的,藏起來了,賴二他們沒搜到。三叔,便讓店家幫我換了銀子吧,我要換成鈔。」文箐眼神很是堅決地道。
陸三叔立起身來,很是認真地看了她幾眼,沉吟了一下,對店家道︰「便是要換,店家也太欺負垂髫孩童了。」伸手便要拿回店家手里的銀錁子。
「那,45貫500文鈔。兄弟也知現下禁銀。」店家抬起頭來凝視著陸三叔。
「不成。」陸三叔斬釘截鐵地道。
「最多46貫。」店家一副咬碎後槽牙似的道。
「48貫500文。這飯錢我來付,二十七文銅錢你收好!」陸三叔堅持道。
店家猶豫了一下。文箐看他們這來往討價還價,想自己以前從來不看價格買東西,日後可得注意了。可是也不想要陸三叔掏錢,于是道︰「那飯錢都算這銀子里,店家便付46貫鈔好了」。
店家想了一下,伸出手欲遞過銀子來,又猶豫,最後收回手道︰「成!小娘子比你叔精,算了,我要這銀子也是送禮,如今倒是我虧了。」
陸三叔點點頭,見店家在數寶鈔,便退後,找小二要了一張紙,打包剩余的。
文箐听得,這不就相當于一兩銀子近100貫鈔嘛。接過店家遞過來的鈔——就是她曾經以為的「銀票」,很是認真的數啊,一共45張一貫的,再加兩張500文的。拿在手上,倒是真多。
文箐想自己六個人,吃這麼多,才二十七文銅錢,而且還是酒與牛肉貴,近二十文。吃一頓,真是便宜啊。
那邊二郎早帶著兩個小的也跟了過來,看得目瞪口呆。文箐卻在此時沉迷在寶鈔中。
話說這大明朝的紙幣,原來最大額的就是一貫。
而這一貫鈔紙,大小呢是長一尺,寬六寸。換成21世紀的常用單位是長32CM左右,寬20CM,要粗略地看,就是一張A4紙大小。這紙上周遭印為龍文花,上面寫有「大明通行寶鈔」6字,其內側上角兩邊又有篆文8字,「大明寶鈔天下通行」。中間就是標的錢貫數如「一貫」,畫了十串銅錢樣,即為壹貫。其下面又刻有幾行字,為「戶部奏準印造大明寶鈔與銅錢通行使用,偽造者斬,告捕者賞銀二五十兩,仍給犯人財產」,列具日期為「洪武年月日」。
至于500文的鈔紙,同一貫類似,花紋變了,為︰鳳紋與纏枝花卉,尺寸略縮了點兒。
文箐看得正入迷,陸三叔過來道︰「財不外露,快快收好了。」
文箐嚇一跳,忙塞給陸三叔。陸三叔道︰「你且先收好了。待看到有要買的土儀,到時再買。」
文箐搖搖頭道︰「還是三叔幫我收好吧。」
陸三叔想了想,接過去,將兩張500文的遞還她︰「其他的我給你收好。這個拿好了,用完了再找我。街上人多,別走丟了。」
文箐接過來,點點頭。一臉好奇地問︰「三叔,這鈔怎麼同紙不一樣,是用什麼紙制的啊?」
陸三叔模模頭,有點茫然,他也不清楚。陸二郎在一旁听得,道︰「便是用桑穰為原材料制成,也是紙,只不過呈青色。」
文箐沒想到他還知道這個,馬上就又問了一句︰「剛才我怎麼發現那一貫里有一張很舊的印的是‘中書省’,其他的可都是‘戶部’。那張可是有問題?」
陸三叔驚訝道︰「我說你剛才看得那般仔細,原來還真是看這個。你以前沒注意?」
「啊?我以前沒模過這些鈔,都是母親她們管著。」文箐吐了吐舌頭,臉熱了。心里發虛啊,一直以為在明代用銀子與銅錢,沒听過「寶鈔」一說。想來船債那次說的「貫」原來就是這個的單位,且上次只見陳嫂遞給驛丞一迭,以為是銀票,沒想到是紙幣,哦,寶鈔。
「‘中書省’的那個是高祖時制的,由中書省負責,後來都改為戶部了。」陸二郎好似漫不經心地在旁道。
陸三叔听得,對自家的孩子居然知道這個,很是驚奇,于是看了一眼兒子道,「你又是從哪里知道的?可別是道听途說,講錯與小娘子知。」
「自是問的先生。鐵定不錯。」陸二郎見父親好似信不過自己,倒有點兒委屈,急著辯解。
「哦,原來如此。三叔,陸二哥可是博學,日後可是……」文箐有點小佩服地看著這個小男孩。
「陸家三哥,約定時辰快到了,咱們去縣衙吧。」車把式早就喂好馬在那邊喊道,打斷了這番討論。
文箐待全部都上了車坐好,想到還有問題,索性低聲問了陸二郎︰「二哥,那怎麼都寫的是‘洪武年’,後來就沒印了?」
「印過的。不過,這個……」陸二郎顯得有點為難,但是看文箐那雙漂亮的眼楮里滿是好奇,只得壓低了聲音道︰「這有個小典故的。」
這話讓文箐更是好奇了,也不說話,只盯著他看。想著提這個陸二郎小小年紀,卻是懂得不少,真不象個農家的孩子,不知他先生又是何許人也,能懂得這些?想來這些也不是誰都知道的,因為陸三叔也識得字,卻是三十多歲也不知這些。
把個陸二郎看得臉微紅,低聲道︰「便是建文年間,當時印制新的寶鈔,惠帝便道按高祖制,于是這一句話,後來先帝便也沒變,寶鈔上到如今便印的都是洪武年了。」
文箐以為什麼典故呢,這個陸二郎真會賣關子,想來就是建文帝一句話,于是後續就沒變過了。只是不知道古代紙鈔有沒有防偽技術?如何防的?有沒有人制偽鈔?
這話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卻是不敢問出來的。
那兩個小孩老听姐姐說鈔啊鈔的,文簡就想要這個玩,文箐也就隨他意,遞了張于他。結果馬車稍一顛簸,扯成兩半。
文箐一下呆了。這錢,500文就這樣沒了?能買好多鍋塊呢。
「姐,我……」文簡也知道這是錢能買東西的,于是一臉犯了錯的樣子。
「這可怎辦?」文箐抬頭看了看二郎和陸三叔,為錢惋惜。不知粘一起還能不用了?是不同人民幣一樣?
陸三叔與陸二郎也傻眼了。陸二郎見吳大並沒有看見這車里的事,馬上收了,藏了起來。
陸三叔抱了文簡,安慰道︰「無事。」
陸二郎也點點頭︰「待會兒直接燒了吧」
文箐听得,心里頭緊張了。這是怎麼回事?有心想問,卻見陸二郎擺擺手,過一會兒湊過頭來,方道︰「撕破不得。撕破寶鈔,比依棄毀制書律斬。」
文箐听得心里一抖!這個太可怕了。一不小心,這車顛簸一下,還沒到縣衙,他們姐弟兩的頭顱便不保了?
這古代要害死一個無知的人,也太快了吧。自己這不等于黑燈瞎火的在到處是坑洞的地方亂撞嗎?
氣氛太壓抑了,文箐又咧開了嘴︰「多謝陸二哥教導,原來陸二哥真是博學。我今日听二哥這一講,倒是長了好些見識了。」
這話打破了剛才的緊張氣氛,夸的二郎不好意思,可是陸三叔听得心里真是受用無比。
這邊話沒說落音,馬車正好停了下來,原來已到了縣衙街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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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打個廣告,荊州的「紙面鍋塊(貼)」好吃。可惜快失傳了。據說只有唯一一家尚在賣,可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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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發現「撕破寶鈔」這條,居然在大明律的最後幾頁里出現,還是《比附律條》中才見到。
我原稿中撕破當時以為無事,粘了就行。是基于正史中說到寶鈔的原是可以「以舊換新」的,只要字還能識別,才同人民幣作比較,沒想到這一條卻完全不同。看樣子,真的不能想當然爾。
知識點,真的要全才行啊。我斷章取義的地方看來也不少。
給自己敲一棍子。警示2011/01/09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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