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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先是被劉長老的話給嚇得早就癱軟成一堆泥,六神無主,只是緊抱了兒子,唯恐母子分離。此時又听得東家潑自己污水,眼楮也睜得大大的,滿臉的不敢置信,以及驚懼,伸出手來,指著翠娘,語無倫次地道︰「你,你,你……你好狠毒的心腸!我,我……」再也說不下去,見眾人懷疑自己清白,欲辯卻是身陷泥坑,有理說不清的模樣,極其委屈地萎頓在那兒。她家兒子此時也听不懂這多,只糊里糊涂地看著眾人,現下膽子也小了,不象剛才還敢罵東家。
文箐心想,這胖子不虧是做生意。一張利嘴真是能說,便是自個要是真與她頂上了,只怕她說出的話會將自己臊得沒皮,不敢與之對戰。最後一句實在是歹毒得狠,字字誅心啊。這要是楊氏真與她家男人有個勾三搭四的,只怕這浸豬籠是必然的了!太陰毒了!
阿素听得直皺眉頭,這事涉男女問題,哪里說得清辨得明的?只是可憐那小孩了,那雙眼楮是真亮,太象自家小姐與少爺的眼楮了,餓得也太可憐了,要不然還真想袖手而去,哪里樂意小姐與自己陷進泥潭去?小姐說要幫,便幫上一回吧。
等胖婦人落了音,阿素邁出一步來,問道︰「楊娘子,便如劉老爹所言,你既與這店家無契約,便也算不得雇工,方才這般動靜自不能依良賤相毆的律例來處理,無死無傷,也無需上公堂。只是再這般斗下去,不是個辦法,不如雙方都好聚好散。找個地方先住下去,做得些活計,籌得些錢財,便歸鄉去吧。如今大水早去了。只要有些田地,總還得能活得下去。」
那劉長老本來想著自己這次幫了胖翠嫂,便又能幾日的早餐饅頭,剛出個頭,卻不想又出來個戴帷帽的小娘子,一句話便把自己要論罪的人給開解掉了,皺了眉頭待了發作,又有人低聲告訴他道︰「這便是周家的兩個小姐。」他一凜,也不再發話了,尋思靜觀事態發展再作決定。
楊氏抬頭看了這個戴帷帽的年輕女子,听說不會治罪,心里便安穩了些,可是听得要離開才是,卻又思及哪里是這小娘子一句話輕松就能回得去的事?沒有盤纏,又不知家里地契在哪里,回去了自己又無力耕種,要去投親又無著落,哪里去找個好人來幫自己?于是滿月復委屈地道︰「如今錢財卻無,哪里又能有地方可讓我母子住下?再加上有惡名在外,誰還雇我與我做活計?便是我想謀生,也無營生之處……」話畢。淚滴滾落,好不淒慘。
阿素有心想幫她,又怕錢財給了她,翠嫂要是以別的相脅于她,等眾人一走,再搶了錢財去,又如何?便道︰「這個你也勿需擔心。你既說家舅不信于你,你只得檢討自己言行有無過失。其二便是店家說好心替你發了喪,既是行個善事,想來也不再向你討這費用。店家嫂子,可是?」阿素說完,轉向翠嫂。
翠嫂見她戴了帷帽,也看不清她面容,只听她說話不慌不忙,而且這人說起話來,把自己剛才說的楊氏不規矩的事當作沒听見,顯然是幫楊氏的。周家不好得罪,自不能與她算計,要是頂回去,可最後一句又梗得自己無法再找楊氏算帳,也無法再逼迫楊氏。眼珠一轉,陰陰地道︰「我當初實是看她可憐,才助于她,誰想她是個不規矩的,要不然,怎的得了個‘牽羊婆子’的名?便是個守婦道的,也不會賴在我家了……」
最後一句,似是嘆氣,語音拖得恁長。學了楊氏腔調,倒有五六成像。楊氏再次听得這般說,只怒睜了雙眼,過後則六神無主起來,只抱了自家小兒哭。
真是個無用的女人!她家兒子不被她這般餓死才怪!文箐心里有點兒恨鐵不成鋼。這胖子只怕是絕不肯輕易放過楊氏的。雖不知這楊氏除了偷瓜果到底干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只要一想是一個不花錢的勞力,米店老板也說這胖婆娘是個摳門的主,想來胖子打的便是這個主意。楊氏今天讓她難受一遭,她便要置楊氏于死地,一個不守婦道的婦人哪里能找到活計,自是沒了活路,不死也得扒成皮,。
阿素見這胖婦人不回自己的話,可見是個硬茬,只是自己也不能硬來,便對楊氏道︰「店家是有心助你,你流落于此地,也知人生地不熟,何必還計較那些?不如現下與店家說清,再無錢鈔人身限制,便是各走各路,從即日起,兩不相干!」見楊氏仍然蠢頭蠢腦想賴在這里的樣子。心中只道枉自己這般費勁,這明明是一個不識時務的女人。可自己踏進來,如今想退出也不好退了。轉頭對一臉橫肉的翠娘道︰「店家既是個行善的,如今他母子倆既幫不上忙,顧不了店里活計,不如好事做到底,放她去又如何?劉長老都如此說了,是也不是?」
眾人本來還在議論楊氏是不是勾搭了饅頭店的男人問題,又听得這戴帷帽的小娘子番說詞,卻是將兩人的關系不管前緣如何,今日便是一分為二。各行其事,堵了雙方再繼續翻舊帳的可能。想想這事本不關自己,要是將這二人的恩怨分開了了,也算是行癢,也有點頭稱是的,也有人還在說這楊氏無姿無色,哪處可勾人?
翠嫂被逼得滿臉通紅,又見劉老漢開始想說話卻被阿素跳出來攔截了,一時怒火頓生,便也不顧及什麼周家不周家,反臉罵道︰「這本是我與她的事,你一個路人何來干涉此事?莫不是她與你有何干系不成?瞧你戴一個帷帽,怕是躲在帽後不敢示人耳目,裝作大家閨秀模樣,說東道西不成?!」
她這番蠻不講理的話,實在是讓阿素沒個防備,尤其是人家說話什麼下三濫的都能扯得出來,把自家便生生逼得沒個退路了。這閑事真是早就該不管了的。被翠嫂一頓數落,臉上羞得紅透了,好在眾人看不見,只是也很生氣,同她自是不能再講理,便也不客氣地有意反駁回道︰「這位胖嬸,可說清楚了!你要訓她,只管關起門來訓,我自是不會敲了你家門硬上來說道理!我既是你家客人,買你幾個饅頭,給快要餓死的小孩,你卻是要打殺了他,這眾人都眼見為實,小孩可是躺在地上的!」
翠嫂仍嘴硬道︰「我自在我店里說她,你買你的饅頭便走,管我何事?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文箐一見阿素受辱,忙站出來道︰「你個婆子!好不講道理!我家阿姐不過相互勸一句話罷了,便被你扯三扯四地道什麼是非!你既辱罵我們為貓狗,我要再忍下去,只怕眾人還真被你騙了。我且與你理論一二。我家姐買饅頭施舍于她家小兒。你卻指桑罵槐道小孩噎死活該?豈不是有意指摘我們為凶手,要殺這可憐的孩子?難道我們行善施舍吃食,還成了歹意?你這是顛倒黑白!如今我們在這里,便是因為這小兒剛才差點兒被你打殺死了,自是怕出人命官司,我們留在這里也好作個見證人,否則知情不報豈不是要連坐?各位鄰里可說,當是不當?」
文箐這中間卻有點故意說岔,胖婦人不講理,自己要對她以禮相待豈不是對牛彈琴之外還要被當個軟的被她捏?所以也不考慮手段來,只管打壓了下去。見眾人已點頭,輿論聲勢造起來了,便又繼續道︰「這人命好在沒出,否則今日在場諸位只怕都得進衙門一趟。我且問你幾件事,你能說清,自是你佔理。其一,俗話還有︰‘抓賊得見贓,捉奸需逮雙。’她有什麼不規矩,你若有真憑實據便早早告于世,豈是可以縱容的?或是綁了見官去,何必天天還留在家里與你做活計?莫不是想收為妾室?便是你一個庶民之家,哪里能養妾室的道理?如若不是,今日又說什麼捕風影的話來?其二,你說她有惡名‘牽羊婆子’,卻逼了她去菜場偷瓜于你家兒子吃,不偷便要賣了人家的兒子。這是你不仁不義,你逼人干下濺勾當,論罪論罰你是主謀當首坐!其三,你既說是幫她安葬了家舅,行了善事,給她一份活計,卻又為何一天才給一個饅頭于人?便是白做活不給工錢也得管人吃食不是?不給食吃也罷,我家姐買了饅頭于她家小兒,你又何必生氣便將人家兒子要打要殺要賣的?其四,你一生氣,便將人家兒子打暈過去,眾人可都是瞧得實實的!她又不曾賣于你家,既不是你家奴,頂多算是個雇工,又何來任你打殺處賣?奈何你家兒子便是個寶,人家兒子只能插根草?」
她這番搶白,真正是一句緊一句,一時間也讓人找不到一絲一毫破綻,把個中緊要處全說了出來,這一干眾人听完,全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姐!真正是利害!原來這便真正是那日斗三個惡賊的周家小姐啊!果然有膽識!這有名的利嘴翠嫂看來是踫到對手了,一時便熱情空前高漲地等著看熱鬧了。
阿素見小姐也要踏進這是非沼澤來,去拉她,沒拉住,听小姐這一句句,比自己只強不差,又是這般護著自己,心生感激。也不知小姐又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些律條?另外,又擔心小姐觸怒了這惡婦,可如何是好?
她卻不知文箐便是在返歸州的船上听小吏講的幾個故事里正好有這麼幾條,如今便被她用上了。可見,有時多听故事,便是一個學習途徑啊。
那胖婆娘見這小女童地上站人群里,早就忽視她了,突然她跳出來一頓罵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人家已經一長段罵完了,氣得便心絞痛。真是這年頭,怎的就突然有人敢欺自家門上來了?
彼時,有人道了聲︰「巡街的來了。」旁邊有人開始想走,卻又听到緊要處,不知這周家小姐同翠嫂誰個會贏?自是舍不得。待听得周家小家再度張嘴,便又都站在繼續看著。
阿素听完小姐說了,也不容胖婦人多想,怕她要是渾罵起來,自己斗她不過,不如再激她一激︰「各位叔嬸在這里也听得分明,便是劉長老今天也見得,這前緣舊事咱們外人能知道的也就這點,俗話說︰清官尚難斷家務事。」眾人微點頭,便听她話鋒突然一轉,道︰「且不說別的,店家要真是行善,何不好事做到底,便放了這母子去!她既不放,莫不是作賊心虛不成?我姐倆作為客人,好心買她幾個饅頭,反而遭她驅趕,實是沒道理。」
最後兩句,才是關鍵。翠嫂這下子算是開了眼了,人家把她罵完,再架在這里,只能按她的辦,否則自己要是再往前逼一下,便是連自己同楊氏都要掉進坑里去了。心里恨死這來管閑事的兩姐妹了,便也改了主意與方式,沖文箐便作一副長者嘴臉,語重心長地道︰「小娘子,你莫要偏听這惡婆娘的話,以為她可憐,不知她有多可恨。你潑我那多污水,我見你人小,不與你計較。如今你既逼我這般,我倒是不放她不成!安葬費用,是死人的事,我不算計。她母子在這住了幾個月,欠下的米糧,不知又做何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難道我讓她做工來償錢,這便是過錯?真是沒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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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律法︰庶民之家不得納妾!
如有犯罪,有教唆主謀者,當令其坐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