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文箐想著干糧沒了,兩個男孩的胃光是主食可打發不了,錢雖然有限,在吃食上更不能苛刻,還得備一些。又想到終究一路上可能還要踫針線,卻沒有頂針,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瑣碎。在心里開始列一個購物單子。
這時船家娘子亦來問道︰「慶郎啊,你大哥是做棉袍?那還沒有里子啊?沒買?你買布時沒同店家說這事?再有啊,做了棉袍,棉褲的布料就不足了……」
文箐听她一點一點說,說一句話,就是一筆錢,听得想皺眉頭,卻看到小黑子牽了文簡亦站在船家娘子後頭,便把自己的心情掩飾住,道︰「且容我想想……」
小黑子大大咧咧地道︰「別想了。這里子也不用買了,我不有兩件夾衫嗎?就將另一件夾衫拆了,就成。」見慶兄弟要張嘴,又補充一句,道,「挺好。真的。」
文箐想到他是為了給自己節省錢,不過眼下卻不能為此事與他爭起來,便道︰「娘子,稍候,我且整理一下便同你再去鎮上。小黑哥,你帶了我弟弟,在船邊可小心他別落水……」
小黑子還想爭取去,卻又怕這時違了他的意,惹兄弟不高興,拍拍胸脯道︰「好呢。這點子小事,就勿要掛切了。我便在這里陪著簡弟,定讓他高高興興。是不是,小簡弟弟?」
文簡雖然舍不得離開姐姐,可是昨晚睡前已被叮囑過,此時亦乖巧地點頭道︰「嗯。」
文箐放心而去。過了一個半時辰方返回來。在碼頭高坡處,遠遠地看到碼頭邊有一群人圍觀,本想繞過去,卻是船家娘子好熱鬧,非得拖了她一起去瞧瞧。文箐礙于她陪了自己一早上,這時不想湊熱鬧,亦只好陪著她一起過去。
哪里想到,還沒走到跟前,發現是小黑子背了文簡同甚麼人拉拉扯扯地……
情急,也顧不得別的了,把手上一包物事往船家娘子手上一推,道︰「我且到前面去瞧瞧」提了外袍一角,也不顧船家娘子在後頭叫著︰「慢點,且等我一道」,徑直撒開腳丫子奔了過去。
鑽過人縫,氣喘吁吁地站定,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黑子同文簡,好好的這才放心,轉身掃了一眼旁邊二人道︰「小黑子哥,怎的出來了?」
小黑子嘴里仍沖那二人叫道︰「告訴你們魏家的,咱們不賣」一只手扶著背上的文簡,一只手把慶兄弟往身後一撥道,「這二人道是魏家的,就是那個賣陶瓷的」
來人亦彎腰行禮,客氣得很。可小黑子卻根本不容他自我介紹,拉了慶兄弟便要走。
文箐從小黑子身後走出一步,略略回了下禮,道︰「我家大哥性子急,脾氣直,可是人卻是實在得很……不知二位這是所來何事?」
小黑子跺腳,叫道︰「他們來,還能有何好事?昨日對你我兄弟那般,今日卻來討要甚麼藥膏。我便是扔到江里喂魚,也不賣于他家」
來人此時臉上一紅,見四周來往行人甚多關注,便道︰「周小少爺,且請到碼頭一旁茶鋪略坐,如何?」
小黑子昨日受了氣,,難免一見魏家人,便認為魏家是個禍源,若沒有胭脂盒,又哪里會兄弟吵得面紅耳赤?此時如引信見了火,一點就著。半點不肯動分毫,反而緊拉住慶郎,道︰「昨日平白給咱們氣受,做買賣不講信義,如今倒求上咱們來了,咱們也給他個顏色瞧瞧」
文箐心想自己還沒離開景德鎮,還在魏家勢力範圍,自是得罪不起人。既然是為了藥膏而來,想來是那三個蚌沒白送。也許,可以放下前嫌,做一筆買賣,畢竟自己錢財吃緊。只得勸道︰「要不,咱們且去坐會?」一邊暗示小黑子勿要氣急。
小黑子仍是憤憤不平,可又不敢駁斥兄弟,怕又惹起一場嘴仗,便一扭身子,不滿地道︰「同他們還有何話再說,要說也是你去說我自在這里看著,等你出來。要是說藥膏,沒門」
文箐這時見來人這般陪著小心,卻是覺得心里舒坦了,昨天的氣也沒了。似乎是自己比起小黑子來,好象答應了對方便是失了原則,可是氣也不能當飯吃,眼前明明一條大魚,不掉上來,就此放過?太虧了反正,自己馬上就要起程離開此地了,從此山高水長。
她這番思量畢,自是隨來人去了茶鋪,待小二端上茶水來,那邊魏家人亦簡略開始說起情由來。
原來昨兒下午,陶管事見事不妙,急急拿了藥膏去孝敬魏家的大管事。半途上卻遇到另一個識貨的了——大少女乃女乃。原來魏家老太太歷來怕冷,尤愛生凍瘡,無論如何保暖,亦無法避免。前兩年冬,突然發熱過後,十指腫脹,疼痛發作,便是歷經大暑,腫塊亦難消盡。一年多來求醫問藥,無藥可除,病情反而更重了,十指都腫得如紅蘿卜。病急更是亂投醫,听得陶管事道甚麼宮廷秘方,又是甚麼官員之家流傳出來的,有太醫隨侍,便起了心。魏家大少女乃女乃將藥膏再打開來一看,淡香宜人,涂抹之,膚色亮澤潤滑。如此,自是信以為真。
今日一大早,魏家便派了人,四下里打听。只是在碼頭處沒打听到周家大人或者家眷下落,最後又問到鞋鋪,仍是未果。以為人已走了,沒法交差,不死心再次轉到碼頭,卻正好踫到小黑子在向人家大力吹噓這個。
文箐听得這般原委,心下了然。果然是大魚一條
不過,魏家老太太怎麼就得了這個病來?既然好吃好喝的,又有人侍候,常常沒事捂個手爐,不就好了?也真是稀罕。不過有些事,人家不說出來,自己也不好問。文箐又問了幾句具體癥狀,發現同凍瘡好象並不太相同啊。倒是不敢賣于他了。
魏家人又請求道︰「小少爺有太醫在,能不能請太醫幫著看看?」
這哪里能成?這不就露了餡嗎?文箐只好說自己是偷跑出來的,大船上才有。對方再三請求,文箐這時坐如針氈,想要告辭,卻被人執意挽留。只好不懂裝懂,又問了幾句病情,腦子里卻不停在想︰不是凍瘡的話,那又是什麼病呢?
她想來想去,好象听表姐說及一個病人,是類風濕的,據說十指腫大如麻花,指關節嚴重到了無法握緊,麻木無知覺,便是手腕處亦骨骼變形,一旦遇到大雨天,或者到了冬日,病情加劇,疼痛異常。
文箐想來想去,最後猶疑地道︰「這個,且听您這般說得癥狀,怕不是凍瘡。要是按凍瘡治,只怕未必有大的見效。這倒是會毀了我這藥膏信譽……」
魏家人本來還懷疑,此時卻傾身向前問道︰「不是凍瘡,那又是何病癥?還請周小少爺明示?」
文箐見他一臉擔心狀,不似作偽,想來也是個孝順的,可惜自己根本就不會瞧病,只不過是前世听得多見得多一些罷了。又怕自己說出來,是誤診了。這下子,卡在這里不上不下,人家有所信任,自己卻是不敢亂說。遲疑再三,斟酌道︰「只怕是風邪入體,體內濕氣淤積,每到秋冬或一遇雨水便會發作。先時累積于體內,未曾有明顯癥狀,只是時日一長,濕氣過多,到得一定時機內,便突然發作,來勢洶洶。此病,不好去根,我只是听得有人說起,故略有耳聞,卻不曾听說過根治之法。」
魏家來人道︰「甚是,先時亦有醫生這般說來,我們家卻以為是欺哄……如今听周小少爺這般說來,倒是有幾分可信了。」對于他未見人,只听得幾句病情,便這般診斷,更是驚奇,以為是神醫之後。原來只是存個萬一之心,這下,听她娓娓而談,自是信服得很,哪里還肯放過?
文箐這是瞎貓撞死老鼠。可是類風濕關節火,這病如何治?對自己來說,根本無解嘛。她苦著臉道︰「這個,貴府老太太也真是受苦了。只是,這病,耽誤不得。不如請一些懂經絡的良醫診治一番。想來,這手雖然腫脹疼痛,卻是不能不活動。越是不動它,任由十指腫脹下去,長年血脈不通,這手只怕也是廢了。」她一一回想當年表姐所言,這時恨不得是表姐也穿越過來才好,也許能應付得過去。「要想活絡血脈,日常便需得對手指處按摩,先是輕力揉捏,然後壓擠,讓十指血動,不要成為死血一團。每日多做幾次。先輕後重,但也不可力過重,因指尖血通心髒與眼,要是過重,可能會引起休克或者短暫目盲。一旦能將十指關節處揉得稍通了些,便能令腫脹的癥狀稍減。再一個,自是再不能讓手遇寒。景德鎮近水,這里冬日頗為濕寒,實是不利病情。這病,若是到了北方之地,那冬天雖是冷些,但干燥,對病情好一些。再不濟,也同北地一般燒炕,人臥于炕上,好過屋內只燒一爐。切忌炕溫不宜過高……」又再三交待了一些事,自己也不知作不作得準。反正是自己以前听來的養身保健之法,且在這里賣弄幾句。管它呢,反正不會診死人。
來人卻听得尤為信服,再三請他去府上一瞧。
文箐可是不想節外生枝,此時趕路要緊。既然藥膏沒戲了,便著急要走。
此時,魏家人來人方才鄭重地道,自己便是魏老太太的一個孫子。並隱約地向文箐打听家世。
文箐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買藥只是明面上的事,只怕來人是來試探昨日自己連蒙帶騙的身世問題。這下她不安了,哪里還有心情扯別的,更是急著告辭。
魏家小主一見,只得把話題又拐到藥膏上,道是藥膏既對凍傷有用,肯定要買,直接問還有多少?
文箐這時心里好象吃了一個蒼蠅似的,心想這是賣藥呢還是賣官家身份?敷衍地說只有一壇了,有個近十斤吧。
那人就說全要了,也不問價。「周小少爺,您不是看中那些盤盞了嗎?我便直接用十套來換那壇藥,如何?」
文箐一听,十套盤盞,按大行商的訂貨價,便是二千貫鈔啊,二十兩銀子啊不流口水那是假的。這也就是一錘子買賣,過了這個村就沒個店了。想想錢糧告盡,自己再擺官家身份,又有誰會理你?如今在這里,也不完全算是騙,既有送上門來的錢……只是這錢,是人家財大氣粗,買自己的藥錢?還是官家身份銀子?若真是藥錢,這買賣是發大了。若是官家身份銀子,也太少了點……想來想去,還是裝不知道人家的目的為好。反正自己也沒對他說實話。就買賣而言,是賺大了。
可是這小黑子卻在外頭听得這事,叫道︰「不賣給再多錢也不賣我便是全部白送船家娘子,也不賣于他們除非他拿胭脂盒來換否則,別想我說慶兄弟,你傻啊?昨日里給咱們氣受,如今你還這麼給人說病,哪里有你這般以德報怨的?」他這本意便是要刁難一下人才是,要不心里仍是窩著一口氣。
魏家少主一听,臉上一紅,便忙道︰「原來是兩位少爺更中意胭脂盒,這個好說,好說,我定當奉上來」
小黑子卻牽了文簡,急步走進來,心想難不成胖子的買賣沒成?心里便覺得沒那般氣了,不過又進一步為難對方︰「昨日我們看中的才十一套,你再來九套再有,不是有次一點的麼?也來十套,我們裝藥膏,送這附近的船家娘子」
魏家少主側身同身邊的隨從低語了一下,轉身又點頭認可,道是即刻差人送來。
小黑子模模後腦勺,難不成自己開價少了?這魏家到底還有多少套胭脂盒?先時不是說只有十一套嗎?商人真是奸詐啊
文箐扯了扯小黑子,笑道︰「切莫在意,我家兄弟只是個直性子,昨日略有不快,如今……」
小黑子一挺胸,道︰「我便是直性子又如何?你看他,明明有錢得很,卻非要送我們盤子,這盤子我們家還不知多少呢?還是官窯的你夸他一句盤子好看,他便順竿爬送給我們盤子,便是碎了,豈不等同于我們白送他們了」
魏家少主為難地看看這兄弟倆,不知他們要說甚麼才同意。自己的小管事因生意緣故,得罪了有官家身份的這兄弟倆,如今自己又承情,被這個小少爺給說了病情,並且還告之法子,實在是人家好意。心中愧疚,只想著以別的法子來償還。
船家娘子亦走過來,小聲道︰「依我說,小郎的藥膏真是好啊,宮廷里的,沒想到咱們亦見識了一下。你看,你看我這手,打從前幾天得了藥膏,日日下冷水,也沒有再生新的凍瘡了,舊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我看啊,魏家小郎莫要發愁,這甚麼物事是人家缺了的啊?還不如給幾樣好玩的瓷活兒于小郎把著玩,再有將十套盤盞也是佔地方,莫若折了錢,當是給幾位小郎這一路的零花,且隨他們如何花銷。豈不是方便?」
魏家少主恍然大悟,忙道︰「多謝多謝」
文箐卻堅持不同意,道無功不受祿,自己那點藥膏,只怕當不起這麼重的酬勞。
小黑子瞪魏家少主一眼,道︰「這還是我慶兄弟好要是我,自是讓你那管事來賠禮道歉才成。」
文箐勸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陶管事也是身在其職,不得已罷了。」想想也是,他也只是一個小管事,替人看著窯,自是為東家的大利益著想,三個小毛孩同一個大主顧,誰重要,都不用多想。
小黑子牽了文簡便走,道︰「隨你。反正你濫好心」
果然,再過了一個時辰,文箐他們正要開船,魏家人送來了二十套上等胭脂盒,另有十五套次一點兒胭脂盒,還有兩套盤盞——也就是兩整套餐具了,另有一些瓷哨,瓷人等小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