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得嚴州府,小黑子尋思賣墨去。遠遠在城牆前,見得城上旗郭獵獵,突然對文箐道︰「慶弟,這地方我來過。絕不是夢里……」
文箐心里一喜,道︰「你記起來了?」
小黑子搖搖頭,眼見得城門口有人急馳而去,便道︰「未曾。只曉得此地我定曾到過……哦,我定是會騎馬……好象,有一匹毛色異常好的馬,急馳如奔雷……模糊有些印象,卻似霧里見得影兒,抓不住……」說完,又猛叩擊頭部。
文箐生怕他再砸傷頭,忙制止道︰「可是急不來的事。你要砸壞了腦殼,有個好歹,可讓我們如何是好?本來還想得些影兒,已是往好里轉了。再砸壞了,只怕影兒都跑了。今日都曉得這里是熟地,更是應證了那日趙三說的你乃杭州錢塘人士,想來未差。便在這里多呆上兩日,且尋尋是否有別的印象?再往前面走,富春江這一路,且慢慢行來,多多留意。興許記起來的越多,也說不定。」
小黑子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十分可能。隨著杭州越發接近,這心情也越是一日比一日急切起來,唯恐自己到了地頭仍是想不起來,有如白痴。
可惜,好事並未出現。停留兩日,在嚴州府雇了馬車,轉了個遍,又找人問得去年可有哪家丟失少年一事,皆無果。此後小黑子亦想不得其他。墨賣得差不多,胭脂盒也只余幾套,買得一兩斤白峰毛尖與建德牙茶。天又開始偶爾飄著雨雪,眼見得再有十日便是小年光景,不能多耽擱,只往下游桐廬與富陽而去。
一路開始更多停留,以免喚起他的記憶,可是卻真是希望越大,失望更多。
途中一路辛酸與其他雜事也不多再提,且說到得富陽時,已是十二月二十。此處江水越發開闊,先時的小船,也越發慢慢由大船代替,臨近年末,行人匆匆,繁華興盛之感越發強烈。
既是臘冬,未能賞得其春景況,可是此地聞名太甚,僅是《富春山居圖》便是前世為人所念叨不已。
文箐一邊離船上岸,一邊感嘆︰「試向富春江畔過,故園猶合有池台。」
小黑子听得她語調低沉,十足傷感在懷,不免皺眉道︰「慶弟,怎的從建德開始,便日日沒了興致,多了愁苦?不好不好,這詩快別念了。念得我都有斷腸之感。」
文箐一愣,她自己是沒察覺這一路有何大的不同,不過小黑子所言必為真。隨著杭州一日一**近,自己這段逍遙旅程也即將結束,這兩個月,便是穿越過來後自己「放羊」的日子,肆意揮灑了一回「日子」,難得啊……
他們靠岸時,正是附在旁邊另一艘大船一側,這顯然是從杭州那頭過來的,想來是有錢人家,只听得對方僕役在喝斥著腳夫盡快搬運,又听得對方在吆喝旁邊行人與車馬,陣仗似乎較大。
文箐只見人來人往中,卻也瞧不分明。生怕此時出了事,忙讓船家去幫忙找車。沒想到,馬車竟然實在難找,最後總算找了匹騾車,拉了小黑子坐在車里,讓他莫要管閑事,只吩咐自己這邊的車子快快離開此是非之地。
可是這車才駛出沒多遠,旁邊與後面吆喝聲又起,竟然是嫌他們的車擋了道,讓他們速「滾一邊」去。
小黑子听了,便探頭探腦出去,嘀咕道︰「怎麼這一路就不安寧?哪里來的又是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文箐一听他要動氣,忙勸道︰「黑子哥,且讓車夫停在一旁便是了。反正咱們只去碼頭的客棧,亦不遠。明日在城里打听一天,便趕緊尋了船只,去杭州。莫要生事。」
小黑子忍了忍,心想慶弟是為了自己去岸上打听舊事,要不然直接在碼頭找船便是,也無需再往富陽縣里去,也就沒有這些事了。只得掀了簾子,讓車夫且找一寬敞地避車。
車夫在前頭道︰「避不得也」。
原來左側幾輛車上已是大船上人家的,避開已是為難,前頭又有架老牛車行得慢,擋了道,碼頭之路又不甚寬廣,再也無法錯開。只道還得片刻才能到得寬敞之地。听得後面罵聲,亦無好氣,回身欲相罵,卻見對方陣仗頗大,得罪不起,只好忍氣吞聲。奈何後面與側面趕車的急匆匆,催個不停,漸漸罵聲不止。
文箐听得對方粗聲粗氣,言語不堪入耳,揭了後面小窗簾,還沒來得及往外看,便喝了口江風,嗆得直咳起來。
小黑子聞得,著急又回身,把小簾蓋好,道︰「慶弟,你病才好,前幾日可是把我嚇得夠嗆,莫要再吃了風。外頭的事,我自去料理。放心,听你的,不動氣便是了,且與後頭車夫大哥好言相勸。」
文箐見他一再保證,只點頭讓他下車去應付。
外頭車夫嫌前面的行得慢,連累自己被後車所罵;既得罪不起後面的,只一古腦兒火氣往前前發泄,口角漸生,便同前頭趕車的對罵起來。
小黑子先是勸了他,讓他先慢慢駕車尋找地方避路,自己後頭去與對方商量。
原來後頭趕的車同側面的幾輛車是一家的,都用氈毯蓋著,看模樣好似全為箱籠,數數也得五六輛之多。再後頭,又另兩車,車飾一看便不同其他庶民之家,有些奢華。
小黑子想果然如慶弟所言,這是非富即貴的人家。既說了不闖禍,只得笑著臉同後頭車上的人拱手行禮道︰「兄台,這路甚窄,非是故意擋道。再行得十來丈,不過一盞茶功夫,便到得寬敞地界,還請多見諒。」
哪里想到,他這方客氣有加,對方車上一個尖嘴猴腮似的漢子卻是倨傲地奪過馬車夫手上的鞭子,執柄喝斥道︰「哪里來的擋道的狗才,說那多作甚便是此地窄,才讓爾等莫要阻了路,誤了我家二少爺祭祖的時辰。識相的快滾到一邊去。」話未完,便已抽將過來。
小黑子哪里想到他來這一招,居然有人脾氣比自己還暴烈,便也不再多想,順手就是去扯迎面過來的鞭子,側身略躲,卻還是被抽及後背,稍端更是掃到脖勁,手上最後是抓住了,差點兒把對方拉下車來的同時,自己亦是踉蹌差點兒倒地。對方趁勢便拉緊了鞭子,欲抽回去再抽他幾鞭子。
小黑子顧不得後脖發疼,只一個勁兒扯緊了鞭子末端不放,怒火攻心,喝道︰「我好話說與你听,你卻兵戈以待,好不通道理爺我便在此教訓教訓你」
可是他們這一開打,這輛馬車同後面的馬車便都漸停了下來。
車上那瘦猴漢子罵道︰「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馬車,敢在此地撒野不成」一邊說,一邊加力硬扯鞭子。
小黑子馬步一蹲,鼓足了勁在手臂上,半點不肯松地拉扯。對方便讓馬車夫也幫著拉,這時小黑子眼見自己被對方二人拉得傾身往前倒了幾步,索性就突然松了手。
那二人在車轅上一下子失了這拉力,重心即失,立個沒穩,便都相互傾倒下來,足足跌了兩個狗啃泥。
小黑子一拍掌道︰「這便叫活該惡有惡報,叫你欺負人老天爺都看不過去,這河神爺要收了你等去」
瘦猴爬起來,捂了發痛的,罵道︰「哪里來的野小子」又沖旁邊的馬車喊道︰「來人啊有人行凶了要打劫了……」
他這一嗓子,嚎得十里八鄉都能听得見,果然旁邊車上的人又陸續跳下來三四個,愣是圍了上來。
小黑子一看,形勢不對,卻走不得。眼瞅著對方圍攏過來,便嗤笑道︰「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要真打,一個一個與爺我來較量,如何?」
後面有個管事模樣的人听得喧鬧,正疑惑車怎麼就停了,見這等狀況,急急跑過來,喝斥一聲,道︰「都圍著作甚?趕路要緊沒見著大少爺的馬車在後面嘛?這大風天里,在外頭候久了,主人家著了風,你們能擔這個責嗎?。」
又斥了一下找事的猴臉道︰「你莫要找事,憑白污了少爺名聲。我才從田莊調回府里,要是再因此吃點兒官司,且讓你好瞧你給我老實點
後面又來了一個小廝在道︰「少爺叫我來問︰何事這般鬧騰?道路不甚寬廣,勿要擾了他人,且慢慢行路便是。」
管事的只道一聲「是」,又沖那鬧事的瘦猴喝斥一聲︰「還不快上車去休得生事」
說完,掃了一眼中間的「罪魁禍首」小黑子,只道一聲︰「行路勿忙,多多見諒」。
小黑子見這管事的倒不是個倚勢欺人的主,還說得過去,收了手,道︰「管事的好說。只是這路並不能同時駛得三輛車,貴府下人卻愣是讓我等速速騰出地方來,確實是為難前面車輛了。」
那管事的又指了一下猴臉,意示是回去算帳。可是那小廝卻盯著小黑子,突然張大嘴,指著他,道︰「你……你……」
小黑子見對方不再囂張,便也準備走,見他這模樣,也左右瞧自己一番,並無不妥。有心不理,轉身便走。卻突然听到身後又傳來一聲嬌滴滴地︰「小定,少爺在等著呢。」
那小廝卻驚喜地叫道︰「絹兒,你快來幫我瞧一眼」
小黑子卻听得那聲音後,很是一愣,腦海里好似曾听過一般。慢慢轉過身去。只見一著了碧紫色襖袍的大丫環,十五六歲光景,臉形嬌小,似乎有點兒印象,卻根本不曾見過。
那絹兒丫環被小廝拉住,只指了小黑子的背影看,嘴里仍道︰「何事大驚小怪的」可是一待小黑子轉過身來,立時也痴呆起來,,指著他臉兒,驚訝了半天,吭吭哧哧只說了半天的「你……」,其他愣是沒說出何緣故來。
小黑子遲疑了一下,只覺不對勁兒,腦子里有個影子晃啊晃的,找不著了。過得片刻,一拱手道︰「小娘子有何話?可是招呼在下?若不是,這便告辭了……」
「等等你,你不是表少爺嗎?表少爺……」小定卻叫出聲來,丫環絹兒亦是肯定起來,叫道︰「表少爺」說完,她也不顧小黑子什麼反應了,只對著旁邊的小管事道︰「快,快,這是表少爺啊去年不見的那位表少爺啊你們怎的竟然……等等,我且去告訴大少爺」她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跑向後面車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