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一卷 正文128 下人的自作主張

作者 ︰ 一文錢員外

次日,文箐從滿眼血絲的華嫣嘴里听得,沈吳氏病倒了,沒去給沈老太太請安。

她自己今天狀態亦不好,到得五更才睡,剛眯了會兒,卻是做起夢來。

夢里是回了周家大宅,文簡居然還養著當初鄭嫂送的那條狗,可惜被周家大宅里的幾個孩子給圍在水里,淹死了……然後,又見著一群面目不甚分明的孩子,圍著文簡,叫囂道︰「你個野種沒娘的……」她急得忙去拉開那些孩子,卻發現下面墊底居然是沈肇,血流滿地……

文簡的狗死在蘇州周家,所以他不喜那個地方,寧願呆在杭州舅母家,也不想回去。只是,好端端地,那狗的死態竟然到了夢里來了……文箐心里只安慰自己︰「野夢,莫作他想」。

此時只覺得心里堵得慌。或許,隨著華庭今日就要歸家,周家那邊的人與事也將撲面而來。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三表嬸,甚麼時候回蘇州?」

鈴鐺收拾著桌上的帳本,放到旁邊架子上,道︰「吃過早飯,便走了。這次,興許是家里有事,表女乃女乃倒是沒有到庫房里去翻騰。走了好啊,我瞧她盡在問那趙氏婦人事,也不知打听甚麼……」

文箐看向她,鈴鐺有了听眾,講得更起勁︰「我就曉得,那趙氏婦人不是個好打發的。听阿惠說,今日便在吃早飯時,半點也不懂得規矩,問何時見得族人呢。」

文箐「哦」了一聲,人人都會「不見兔子不撒鷹」。趙氏既然能有法子自己賣掉那些產業,輾轉找上沈家的門,又哪里是個輕易能打發的?不見沈家族人,便是沒有公然承認沈肇的存在,又怎麼會把錢財立馬雙手奉上來?「那外祖母可如何答復的?」

鈴鐺撇嘴道︰「自是說眼下年節,咱們住在杭州,且等過了明春十五以後,族里要再祭祖,才能說得……」又不解地道,「表小姐,你說,這到底是甚麼啊?」

她自然是看不清這些事,畢竟當時她上樓去了。

文箐指著窗戶道︰「這些事,你煩心作甚?你且扶了我到窗邊,我瞧瞧這雪落得有多大動靜。」

鈴鐺叫道︰「表小姐,這冷的天,怎麼能開了窗?一打開來,寒氣便進來了……」

文箐嘆道︰「屋子里太悶了,全是炭火味道,難受得緊。」

華嫣在一旁發呆,此時听得表妹這般說,便道︰「你還猶豫作甚?還不快開窗換換氣?」

鈴鐺無奈,只得道︰「那我且替表小姐開一下。只是,莫要站在這風頭上,小心喝了風,著了涼。」她走到一旁,開了一扇窗,道,「唉呀,隔壁那家人檐頭上,竟然擺了一盆梅花呢。」

文箐听得她咋呼,道︰「梅花開得如何?」

鈴鐺惋惜地道「甚是可惜啊,這家人怎麼回事,好好的一株梅,先是瞧著一朵,甚好,可是再瞧得全部,竟有敗枝。這節下的,也不料理好?還是咱們家的茶花料理得好。」

她也不顧旁人有無理會,自話自說︰「沒想到,咱們這樓居高,就這個窗下還能看著人家院里動靜,他們貼了個大福字,我這邊瞧著竟然是個歪的……」她自己說著便笑起來,可才一笑開,馬上關了窗道︰「啊呀,咱們這邊窗戶還是莫要開了為好。萬一人家瞧著了,可是不妥……」

文箐道︰「你都偷看完了,嘴里還叫甚麼不妥?我看你也是個心口不實的。」

鈴鐺執拗道︰「咱們這小姐閨房,哪里能任人從下面瞧見?若是能換到少爺那邊去,自是好的。可是那風水先生,非說咱們應該朝那側開大門才會人丁興旺……」

華嫣也沒心思做手里的活計,不耐煩地將有個雛形的衣推開,道︰「好了,你這張嘴一早上就沒個停。能不能歇會兒,讓我靜一靜?」

鈴鐺沒了言語,她也不過是覺得今日屋里氣氛不好,便用自己的法子來,哪里想到,還是沒成功,便開始拿了抹布繼續擦拭家具。

華嫣嘆氣道︰「箐妹,我好似做了一場惡夢。明明,我記得我爹對姆媽很是好,時常記得這樣那樣的買回來,討了姆媽與我們的歡喜……爹明明是喜歡姆**,當年還是他自個兒看中姆媽,愣是拒了祖母之意,堅持聘回我姆媽……」

往事不可追。文箐在心里亦嘆口氣,勸解道︰「嫣姐,大人的事,我們哪里能看得透?只是,想來,三舅還是對舅姆有著情深意重的,同那虞氏約模不可是逢場作戲,露水姻緣一段罷了。若不然,為何舅姆病一好,三舅便向那人寫了絕交信?」

華嫣恨聲道︰「既是他對我姆媽情重,為何又有了別人?我怎麼也想不透,人怎麼能這般呢?那是我爹啊……」

文箐明白,這是表姐接受不了自家爹「出軌」在外尋香一事。

畢竟在明初,一家只一妻,平民哪里有妾室?便同前世一般,都是一夫一妻制。突然而來,便聞得家中長輩在外「包*女乃」,一下子父親的高大身影便轟然坍塌,難免就產生了失望,以求尋個理由,了解原因來支撐自己原來的認同。

華嫣越起越氣︰「我思來想去,那個必是狐媚子,否則怎的就迷了我爹,竟然在外頭給她置辦了產業……」

文箐心想,她這個結必要解開才行,否則日後會不會也恐婚,時時便有丈夫要出軌的感覺如影隨形?「表姐,如若三舅當初帶回家來,你又待如何?」

華嫣啞然。

文箐柔聲道︰「我也是極不喜那虞氏的,生惡痛絕。若我是舅姆,也恨不得對她銼骨揚灰,奈何她死了,咱們有氣也出不得。要怪,要怨,三舅自也是有責任的……」

華嫣不語,那是自家爹……還不在了……或是還在,自己又能說甚麼?不過是陪著姆媽掉淚了。可是他不在了,就只覺更加憤怒,心中郁悶難安,發作不得,無處宣泄。

「三舅長年在外頭奔波,難免偶爾舉止有所失常,想來虞氏一事便是如此。只是,嫣姐,同那沈肇比起來,三舅自是更喜歡你與表哥,否則為何當日不索性將沈肇帶了回來?不過是顧念你與表哥還有舅姆……我思來想去,也只得如此結果。」文箐沒想到,自己居然在勸解安慰一個古人如何面對這種父親出軌的現實。挺狗血地。

有些事,說不得,有些事,總要有勸解。

華嫣搖頭,道︰「我做不到。我只要一想著那人,便是讓姆媽作難的,心里便如刀割一般。一看那男孩,便想著他是個孽種,是外頭人生的,還佔了我小弟的名。箐妹,我難受啊,嗚嗚……」

文箐見她哭得傷心,只過去抱緊她,替她抹著淚,過會一會兒,方才勸解道︰「我曉得的,領會得嫣姐的心意。恨不得替舅姆心痛,不是嗎?你莫要以為我是姨娘生的,便盡佔著娘這邊說話。我只是想說,過去的事已然發生了,嫣姐便是再恨也沒用了。那婦人都不在了,三舅亦沒了,思來想去,要怪要怨的源頭自是三舅與那婦人。只是,那孩子,我卻覺得可憐。我尚有你們一家可依靠?他又能靠誰?」

華嫣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道︰「他是那狐媚子生的,必也不是個好的。你瞧,阿惠不就是說外頭人生的嗎?可見都不是好貨」

文箐猶疑著,將憋在肚里一晚上的話,慢慢倒出來。「嫣姐,我昨夜里亦做了個惡夢……」見吸引了華嫣的目光,才繼續道,「夢到了我姨娘,母親,還有我爹。只是我爹沒當上官,卻是遇著了姨娘,有了我與弟弟……然後,我們回到了周家大宅。三叔家的孩子把弟弟的狗給弄死了……爹既也為庶民,姨娘亦是沒有名份的,于是周宅里的人都叫我們野種,把弟弟欺凌得不堪……」

華嫣先是一愣,然後明白了過來,慌道︰「我,我不是說你姨娘……你,怎麼會這般想,我絕不是此意。箐妹,你可莫要多想……」

文箐牽了她的手,安撫道︰「我自是曉得表姐之意。我只感激母親很是寬宏大量,對我與弟弟比親生兒女更為體貼關愛,故而家中平安。」

華嫣搖頭,道︰「箐妹,我眼下心亂如麻,你說甚麼,我都覺得難過。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可是要我,對他亦如同弟弟一般,那是萬不可能的。我恨不得趕將他出去免得在這里見著堵心,見一回難受一回……听那名字是叫他,就覺得窩火,我哪里還會心思……」

文箐道︰「是,我曉得。咱們也不要對他笑容滿面,就視而不見吧。不關心,也不責備,咱們當他不在,好不好?」

鈴鐺在一旁,帶著報復的快感小聲道︰「小姐,你放心,我們自會替你出了口氣。我姆媽給那兩人的粥里放點沙子,哈哈,她自然是吃不得。阿惠亦是只給了她一份咸菜……只是,沒想到,那婦人竟然不吭聲,看來是要打定主意要賴在咱們這里了。昨夜餓了他們一宿,今日且瞧著,給她飯吃,便是讓她吃不下,看她如何?她來了咱們這里,便要由著咱們,且讓她自個兒離開」

華嫣听得一愣,然後眨著眼道︰「這麼著妥嗎?真能悄無聲息地把他們攆走?」

鈴鐺自認為這主意高明,頗有些自信。

文箐卻沒想到有這麼一出,皺著眉,斥道︰「這是哪個想出來的下三濫招?你快讓你姆媽莫要做出這種事體來。豈不是你們自行其事,到頭來卻要落到舅姆頭上?舅姆難道會這般吩咐你姆媽行事?這可是著著實實地敗壞舅姆名聲啊。要傳出去了,還了得?」

華嫣得了提醒,亦驚道︰「我又不想餓死他,你們這是做甚?這要是祖母曉得,哪里會輕饒得了你們母女?你們,竟然敢背著姆媽做出這般事來,你們……」

鈴鐺委屈地道︰「我不過是看著女乃女乃與小姐瞧他們不入眼,既然不能明著攆,那便只能暗里打些主意,逼走他們便是了……」

華嫣罵道︰「你們真是膽大胡為我有同你說過要這般餓死他們嗎?人沒趕走,倒是餓死在我家了你讓她病倒了,還得請醫生來,家中的事還不就如一陣風似的,便傳揚開來。屆時,我沈家臉面將置于何地?你莫要在此多話,快去讓你姆媽莫自作主張,胡亂行事,敗壞我家名聲」

鈴鐺被罵得滿面羞愧地出去了。

文箐嘆口氣道︰「嫣姐,您瞧,如果你與舅姆對這二人懷著十分恨,那鈴鐺他們定然也會想著討回一口氣,虞家娘子沒了,這氣發不出,自然只得將氣撒在那小孩身上。故而,想著法子對付于他們。這般,家里哪來安生?或是日後那小孩長大,你又道家宅可會日日算計?」

華嫣氣憤道︰「我哪里想到他們會這般?他們這定然是背著姆媽做的事,若是祖母曉得,還不怪罪在我們頭上?偏在這時我還說不得,姆媽正是煩惱之際,我卻又無主意……好生難過……」

「嫣姐,總之,我認為你現下就想攆走他們,只怕在外祖母那里便行不通。你說她向來喜歡孫子,這回多了一個,便是沒有錢財,祖母也定要留下來的。你同舅姆要是硬掙,肯定是不能違逆她老人家。既然日後要在同一屋檐下相處,家宅安寧才是重要。大不了,將來他一成人,立馬就打發了他分戶出去單過就是了。」文箐想著此事,非一朝一夕能解決地,于是慢慢地勸解道。

「我也曉得。她這一來,既說帶了錢財,曉得我們家情形,那定然是要把那野種……」說到此處,看一眼表妹,又馬上改為「那孩子,只怕是要認在姆媽名下的。你說,我姆媽得多傷心?」

文箐勸道︰「嗯。只是,時日長了,舅姆亦會挺過去的。這家里,他便是子嗣又如何?畢竟你與表哥還有楫兒三個,他只一個……」

華嫣听得表妹的話,似乎有些輕松了,只是仍然擰眉替姆媽傷心難過。

文箐想著她也不過是十二歲的女孩,生來受著禮教束縛,眼下應是情緒一時沖動,無法接受現實罷了。有些話,自己倒也不好深說。只是想到沈肇的處境,再聯想到被朝廷判離的姨娘,那文簡同自己,亦是「野種」?夢里的場景,難不成要變成現實?

悵然。

她亦發了會兒呆,煩惱得很,心中似乎越發沒著落。一時只好找些事來做,開始想著寫藥膏的廣告詞,又思及帳本有些細節要落實,琢磨著自己要有何種借口,才能叫來吳大偉,讓他日後去辦些事。

見得文簡鬧著又要去找楫兒,心里有了個主意,拉住他小聲說得幾句話,讓他出去了。過了會兒,瞧著華嫣心不在焉地處于發呆狀態,于是她亦是找了個借口,下樓去了。

臨近中午時分,華庭從蘇州返回來了。

文箐見到了傳說中的「四叔」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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