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一卷 正文187 鄧氏如此娘家

作者 ︰ 一文錢員外

李氏經由余氏提醒,既然想讓鄧氏提出來,就有必要去鄧氏那邊一趟。

鄧氏正為一些心事而煩躁不安。此時正要送別前來賀壽的內弟妹張氏。鄧氏有一弟,如今也有二十三了,三年前及冠後娶了親,如今生了一個女兒也得兩歲多。張氏自認為女兒小丹長得可愛,抱了過來討大姑的歡喜。

周鄧氏其弟,名喚鄧知弦,此名若是換一字為「閑」,到真正是名副其實,如今實乃一觀花好事之徒,成日里游手好閑,半點不事經營,走東家訪西家,呼朋喚友,偏生家里並不輕松。

鄧家原來同李氏娘家一般,皆是書香人家,只是都敗落了。偏鄧家這幾年來敗得十足的厲害,不過是重男輕女極其厲害,但凡鄧知弦要些甚麼,無不應允,鄧氏在娘家時半點地位也無的一個女子,幸而是嫁給了好脾氣的周同。鄧氏嫁來周家時,家里還差不離好歹能充充面子,在嫁妝花樣上能騙騙外人,實里那能過眼的都是周家事前準備的,走走過場。鄧知弦見姐姐嫁周家了,自然在外頭混起事來更是狂放,一到沒錢的關頭,就來串串門,關心一下姐姐。為此,李氏沒少在背後笑話,周家的半個大門都為鄧知弦開的了。

周同初始不識其本性,因其是內弟之故,一見鄧家真是每況愈下,有心相幫,索性就道︰「內弟不若同我一道讀書,也好相互探討。」這個提議立馬得了鄧家人所有的歡喜,鄧知弦早就曉得大姐夫是個書也讀得,可那些風流雅士之舉止亦是不缺,見大姐夫這般開口了,打蛇隨棍上。只是與周同一起時,也只做做樣子讀點兒書,可實際上是書讀他,故而每考不過。周同在替他打點一切之後,仍然盡著做姐夫的責,以為其郁悶,為打發心情,體帖地關照于他,每逢休沐時常帶著他一起與人聚會。只是沒想到,有些人,學壞是一轉眼,一沒注意到,鄧知弦卻是玩得一發不可收拾。隨著玩得大發了,家里越發敗得不成,于是他不能同人玩雅的,漸而有些「義舉」,道是擇友本不該論貧富貴賤,竟與三教九流混到了一起,吃喝嫖賭,尤其是最後一項,沉迷其中。

鄧氏指責這是周同帶壞了弟弟。周同啞口無言,每每見內弟好似羞愧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礙于情面,加上些負疚,開頭兩年沒少從自己的消遣里拿出錢來貼補內弟。只是時日一長,也不好開口找姨娘多要了,漸意識到內弟就是個大窟窿。也勸過幾次,可哪想到,沒勸了,反被內弟指出來,說自己就是跟姐夫學的。偏偏鄧家大人一方面指責兒子時,一方面卻又心疼這寶貝兒子,只怪罪是女婿不好。周同從而一見他便退避三尺,偏自己認識的,內弟全都曉得,但凡有聚會,一見內弟在場,無轍,只好尋借口躲避。

此時,張氏討好地夸完大姐家的文筠與文籌,又在訴苦自家生活艱難,當然,她說的可不是自己與鄧知弦,說的是鄧父鄧母。「唉呀,大姐,你是不是曉得,大年初二那日,父親與母親大人可是盼了好久,生怕弟妹是不是冬日里著了寒。這不,親家大伯母壽誕,母親便打發我過來。母親听外頭有傳言,道是甚麼大姐是在過富貴日子,偏生置娘家于不顧……只讓我,定要同您說了,莫往心里去,大姐自是顧家的,偏那起子人胡亂嚼舌根……」

大年初二,按說是女婿去給岳丈家拜年的日子,尤其是住得近的。周同在這點上做得極到位。

這些話,不論是虛還是實,只說得鄧氏心里酸酸楚楚的,她終歸如今只是周家的人,不再算是鄧家人了,且在周家又沒當家作不得主,便是有心也無力。如今弟妹與母親撂下這番話來,不幫不行了。抹著淚道︰「我已是嫁了人的人,難為母親大人掛念,只是四郎去冬過年前,竟又摔了腿,哪里走得了路。你且歸家,同母親大人說清便是了。且過得三月,屆時也差不多好了,我再歸家探望父母。」

她說完,想到鄧氏說的現在家里度日艱難,雖是怨怪父母弟媳在自己背後這般議論自己,可是也終不忍父母難過。偷偷把上月的例錢一百五十貫全都給了張氏。「這錢好歹也能過得些日子,只你莫要讓我那兄弟曉得了,否則又落他手里,哪還有母親的份。」

張氏遲疑地接過來這厚厚的一迭,放到旁邊,半點兒也不帶多瞧一眼地,然後又是一副漫不經心地語氣道︰「去年大水,把家里那幾十畝地給淹了大半,一年收成也差,我是恨不得下去親處去挖地,可是手里有小丹牽絆,又要侍奉二老,也抽不得身來。偏大郎說,這地既耗這麼多力,咱們家又不懂,不若賣了……」

鄧氏一听這話,緊張地道︰「這哪能賣的?不是去年年初便賣了五十畝地,那還是你姐夫當年私下里買與咱們家的,我到現在還幫著你們瞞著他呢。若是他曉得了,日後哪還會再周濟你們?」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急切之下已不說「咱們家」,而是「你們」了,她自己若許沒在意,張氏卻有心地記下了。只眼前仍是要巴結大姑,不能翻臉。張氏嘆口氣,發愁地道︰「這也不能賴大郎,只是不賣那地,便揭不開鍋了。如今,如今,現下那三十多畝地,只怕也保不住了……」

鄧氏听了,差點兒軟倒在地。周同當時愛屋及烏,私下沒少花錢,據說是從姨娘手中要的最大一筆錢,當時太姨娘為了兒子歡喜,那可是實實在在地五十畝上好的地,值得一萬多貫鈔啊一萬貫,便是自己在周家的月錢一文不花,也得積上八九年啊。而那五十畝地,合計下來就是自己在周家十來年的月錢了,自家兄弟卻是一年敗光。她光是想想,周家要是曉得此事,日後哪還會讓自己歸家?更不要說弟弟再來周家訪親了,只怕連門都進不來。

而眼下這三十畝地,便是家中最後的一點地了,要是沒了這地,可吃甚麼呢?鄧家只有屋了。「這地,賣不得弟妹,你怎麼也不勸勸弦弟,這地若是賣了,莫說父母以何為生?便是你與小丹……」

張氏垂著淚道︰「自來家中女人說話沒人听,我便是勸又如何?你是不曉得,如今他狠起來時,連人都打。前些日子,愣是打得我下不來床,硬是問我,你以前線他的某樣物事,我連見也沒見過,他偏誣我是偷著娘家了。我不過是辯得一兩句,他當下抓了小杌子便朝我扔將來,我只得躲開,卻惹惱他了,愣是揪了我頭發……大家,您瞧,如今我腦門上還有個疤呢,梳頭都不敢梳上去,寧願讓人說我不理儀容,只這般家丑,我哪里敢與人說。」

鄧氏聞言,愕然。真要將張氏打壞了,爹娘誰來照顧?「難不成他又在外面欠了不少債?」

「好似說前些日子想翻本,愣是輸了……我也沒敢多問,剛挨了打,如今他要在我面前喝酒,我都不敢湊上前去,生怕再揪了打一頓……大姐,你是好富氣,沒見過他找錢的急相……我……」張氏越說越發覺得自己苦楚。

鄧氏沒想到弟弟在自己與周同面前雖然是厚著臉皮恬著笑,看著他那般笑,自己是酸楚得有幾分難受,又有幾分惱恨。自己罵過他,訓過他,他也說好,定然改了。誰想兩年前沾了賭癮,一時好一時壞的,給了他錢,還了債,安生一段時日,可是沒多久,又犯了。

「前年我們家老太爺過世,他來過說是在外面有一筆債,我當時私下里拿月錢替他還清了。這中間去年十一月他又來了,人人都道他是給我家二哥送葬的,偏他是聞訊,竟是偷偷地把二哥家的遺物撬了箱子……這事兒,也只有丁氏曉得,我同人都沒說,如今,你瞧著,文箐歸家了,到時……」鄧氏一想到這個問題,若是被文箐那個伶牙利齒的知曉了內情,自己日後還有何顏面在她面前稱「嬸子」。再有,周同若是曉得了,那……她越想越惶恐,只覺從今日始,是再不能讓弟弟上門來的了。

「我曉得,是大姐幫了他不少。幸而有大姐照顧,若不然,咱們家早就連個安身之地也無了。我娘家亦是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再說本是貧寒,沒個指望的,如今,也只得靠大姐了……大姐若是不幫,我與丹兒餓死街頭不算,只父母兩位大人卻是可憐得緊……」張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此,倒是把個鄧氏逼得無地自容,好似自己對父親大不孝,罪大惡極。

鄧氏思來想去,娘家只得弟弟與自己兩姐弟,再無兄弟姐們,自己不幫,還能有誰相幫?

她站起身來,問了一句︰到底欠了多少?

張氏說了一個數字。鄧氏听了,再次軟倒在椅上。「怎麼欠得這般多了?年前十一月才還過,還不到兩月呢」

可是,她真正是沒有余力了。幸好是守制,無需載首飾,這一年來,她私下里讓丁氏與大郭氏將自己的一些物事賣了出去,籌了錢替鄧知弦還了債,如今再逼著去給鄧家還債,她眼前實是不寬綽。可見死不救,又萬萬不能。

鄧氏又氣又恨,手一甩,生生拍在椅上,痛得十指連心。當下叫丁氏去前頭院里叫鄧知弦過來,自己是得好好訓斥一番。抬頭,見張氏在抹淚,只恨她怎麼就沒管束不了弟弟,實是個沒用的女人,暗里嫌棄不已。

張氏可不管這些,來周家當著大姑哭訴,就是沒皮沒臉的事了,關起門來外人也不曉得。如今為了生活,她在大姑面前要臉面,那就是沒法過日子了。見著大姑去里屋了,便也輕松了起來,將旁邊先時的一百五十貫鈔用布纏好,收進了包袱里。

鄧氏在里屋打開了錢箱,取出一半來,方才捧了錢箱出來,道︰「我每個月,按例的月錢,全在這里了。你且拿了過日子吧。只是,這箱子空了,再來,我亦是拿不出分毫來。」

張氏點頭,連著錢箱子都要往包袱里裹,鄧氏卻攔住道︰「這不成,錢你拿走,箱子你姐夫卻是熟的,你們一來,家里便少了樣物事。你姐夫可不是傻的……」說著,又從屜子里給張氏取了兩塊布,讓她分著纏好了。

張氏笑吟吟地道︰「還是大姐想得周到。」依言,抱了寶鈔出來,用布細細地包成兩份,也沒同那一百五十貫鈔纏一起,于是,包袱里便有了三份錢。

鄧氏听得她說的「周到」二字,只覺得自己被人扇了兩耳光。她也難過,為了娘家,可是真費盡心力了。她沒有二嫂沈氏那麼大能耐,能一下將兩個鋪子眼也不眨地給娘家。

張氏得了錢,心里安穩了,不再悲悲戚戚的了,面上有了笑容,開始真心地關切起大姑來。十分熱心地問道︰「既是那親家二哥家的孩子回來了,那上回家沒分成,眼下是定要分了吧?。」

鄧氏一見她兩眼放光的樣子,哪里敢說實情,忙道︰「他們姐弟歸家是歸家,可是年幼,我們作為長輩,哪個敢說分家?這一分家,便是留了閑話,誰也不想背這個名聲,三嫂更是不樂意。再說,現下也無事,甚好。」

張氏卻不以為然,心想大姑在自己面前還裝樣子,誰個不曉得這里頭的底細。便真心地勸道︰「大姐,這事兒,我瞧著分家了,也還可以照顧。又不是舍他們不顧,趕了他們出門,關起門來自過日子,外人誰個曉得?又哪里會有閑話?」

鄧氏一听,弟妹竟然開始指手劃腳來張羅自己的事,不樂意了︰你自己一灘濫事,還好意思來張羅我的事?嫌她多事,于是冷著臉道︰「弟妹,樹要皮人要臉,周家不僅僅是我們一房,這族里上下多少雙眼楮盯著,怎麼就沒人曉得了?」

張氏被她給了個冷臉,也收斂了,只賠笑道︰「是,是,大姐莫怪,我這是粗人一個,不曉得這大家子的事,多嘴了,多嘴了……」

她抽完自己的臉,卻又不死心地道︰「我只是尋思著,大姐如今這日子過得也委實艱難,明明有家業,卻要伸手向人討要月例。在外人眼里看起來的富貴,不落到自己手里的那一天,我瞧也是虛的。還是早分了家,自己能作主的好。大姐,您說呢?」

這話是廢話鄧氏焉有不知之理。不過看弟妹似乎真是一片關切,也只得領了她的情,然後張氏又說得一車好話,把個鄧氏說得也有臉面了。方要再叮囑張氏幾句,卻是李氏登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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