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一卷 正文191 周騰夫婦夜話

作者 ︰ 一文錢員外

李氏被劉太姨娘給訓了,回到屋里,卻見兒子在哭,命人四處去尋韋氏。而韋氏,終被程氏供出來是在文箐屋里。這讓李氏大為不解︰韋氏在文箐屋里那麼久又是在作甚?

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她現下最大的氣憤還是鄧氏那邊惹出來的事。于是對余氏道︰「待會兒,你且給文箐姐弟送了去年臘月的月例。免得被人嚼舌根。再有,去閣樓里把這些年的舊帳本全翻出來。」

余氏早就勸過李氏要給文箐姐弟也發月例,偏李氏當日在氣頭上不听勸,如今從劉氏屋里歸來,便說這事,顯然是被姨娘訓了。她點了下頭,忙著去開箱,取出錢來,卻又想到帳本的事,不知李氏這是唱的哪出,頗為不解地問道︰「那些帳本都不是今年的,乃是太姨娘管的。三女乃女乃找那些打算作甚用?」她這話其實是提醒李氏要有所顧忌。

偏李氏沒听出,只一根筋地想著要查帳,對她言道︰「你四爺這幾年的花銷全部列出來,我倒是要瞧瞧︰四弟在姨娘手里,花去多少錢」

余氏這下曉得三女乃女乃的意圖了,有些不安地提醒道︰「那不是太姨娘管的帳嗎?咱們現下拿來,合適嗎?。」

李氏一瞪眼道︰「有甚麼不合適的?正是她管的帳,我們便一模黑,甚麼也不曉得,才有必要查一查。反正鑰匙咱們有,今晚便抱了出來。」

余氏覺得三女乃女乃翻舊帳,想抓三爺的把柄,連帶著要抓劉氏的痛腳。查出甚麼來,又有甚麼用呢?既是花了錢,能買回來的物事記在冊上,到時分家時也計在財物上了;那些在外花銷出去的酒飯或者其他錢,難道還想追回不成?

她覺得沒必要,只是李氏听不下勸,劉氏說她的痛腳,她如今沒處可發泄。劉氏既然說周同是為了這個家花銷的,是應該的,指責不得,偏她就一直只持懷疑,沒去想過要查帳。如今她亦打定主意,尋思著必須有個數,周同到底花了多少錢出去,買回來的物事到底值多少錢。下次如若劉氏再這麼說自己,也好回敬一句。

到了夜里,她得了閑,正在翻帳本,周騰回屋了。她正翻得起勁,也沒顧得上停下手來,只吩咐余氏給周騰倒洗腳水。周騰打發余氏出去,便坐在那里,道︰「如今你倒是真端起女乃女乃的架子來了。這屋里,有我沒我,都不要緊了?」

李氏一听這話,便陪了笑臉,忙停下來,蹲下去給周騰洗了腳,擦淨了後,叫了余氏來端走洗腳水,方才要為他寬衣。可是,她絕沒想到,先前的困頓,會因為今夜而變得豁然開朗。

哄得周騰亦開了心,他看著桌上一撂帳本,終于也問出心里想問的話來︰「這是哪來的帳?」

李氏隨意找了個借口道︰「今年開始學著打理家務,只覺好些事要循一些定例,姨娘身子又不適,妾身哪好事事都去煩她。這不,把早些年二嫂以及姨娘記的帳都拿出來翻一翻,學一學。」

周騰覺得妻子開竅了,道︰「二嫂管帳確實有一手。便是如今,在鋪子里,我也不敢全改了去。好的你便學些,能得個五六成便也足了。」

李氏那也只是借口,沒想到周騰卻真把這當回事了,于是也只應付性地道了一聲「嗯」。

周騰卻在她給自己月兌完衣衫轉身之際,一把拽住了她,模了模她圓潤的手。李氏欣喜地會意,當下也不再管帳本了,徑直上床。溫存一番後,李氏意由未盡,撒了些嬌,得了周騰的幾個諾,越發得了乖,趁勢與周騰說了家里的一些安排,十分小心地提及周同屋里的事。

周騰是極反感鄧家,對于周同幫著鄧氏娘家的事,其實他也大多清楚,只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是自己亦在情面上幫過李氏,說來,兄弟二人都是半斤八兩。只是李家也算爭氣,偏鄧家那是個沒有饜足的。他也與周同隱約提過,不能再幫下去,否則日後麻煩惹上身,別把周家連累進去了。周同也算听話,真個不現管鄧家的事。現下听鄧氏提及,便道︰「四弟曉得分寸,早就不願插手鄧家事了。四弟妹又不掌家,錢財如今都從你手頭上過,她便是想給鄧家,也沒有。你想有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兒女身上。文要是有文箐一半,我也知足了,便是文笈,也不如文簡,他可是還得了巡撫大人的贊譽呢。」

一提這事,鄧氏沒了底氣。先前她一直不信邪,自家女兒會不如文箐,可是如今,卻不得不想,是不是文箐姐弟命里實在太有「貴人」相助了?在外頭有人相助,送錢送物的,可在家里,明明一眾孩子,偏文簡就入了巡撫大人眼,連帶著文箐水漲船高。如今上上下下,沒人再挑文箐的錯處了,好似恨不得把他們姐弟供起來一般。鄧氏看不慣,可也沒奈何,只恨自家兒女不爭氣。「妾身也是苦惱,怎麼同是周家的種,偏偏文笈就不開竅呢?」

這話周騰不愛听,自己同周鴻是同一個種,可是自己卻是不愛書的,一見八股文便頭痛,曉得自己要在仕途上出人頭地那是白日做夢,于是只把心思放在家業上。文笈是自己的種,文簡是二哥的種,這可不能混為一談。

鄧氏這麼說,他先年很深重的卑微感又漫上來。幾十年來,一直被二哥不僅是從嫡庶身份上壓著,而且在學業上也趕不上二哥。自己排序居中,不得父親與姨娘喜愛。昔年想偷個懶不成,因為緊跟著又有弟弟周同在後面攆著。唯獨自己沒考個秀才,只是庶人身份,去年又連帶周同摔斷腿,把弟弟的前途也一手毀了。為此,姨娘沒少訓自己,如今這事,橫亙在自己與弟弟之間,成了說不得的話題。他一心想謀家業,偏長房伯父十分瞧他不入眼,道是周家乃進士門第,翰林之家,怎麼能一身銅臭味?他覺得自己的半輩子,就是接受長輩沉重訓導的辛酸路。

他不信邪,有朝一日,他必定會將現下的家業壯大若干倍……故而,這些年,他心里有此執念,二嫂把著大多產業不放手,到了外地仍然打理掌管理著,到得自己頭上卻是些無關緊要的。自己在歸州放下臉面來,討要了一回,沒得個好,反被二哥二嫂所忌,認為自己貪謀家業。他日後才反省過來,當日一心想實現抱負,確實魯莽了,以為人人都會象自己,只為壯大家業著想,人心終究隔肚破,各有各的考量。二哥沒了之後,他越發想證明自己的能力︰自己若是一肩扛了這重任,再是讓人輕忽不得,無人敢說當年自己讀書不好了。作得一個員外,也不賴,至少出門眾人也都奉迎。

李氏不知自家男人心里所想,不過她將鄧氏想分家,卻要自管產業一事說出來。周騰本來困意倦倦的,一下子卻沒了睡意,睜大眼,道︰「那她想如何?讓四弟經營?他不是這個料。這家本來就不該分,你好好地同她說這些作甚?」

李氏嘆口氣道︰「只可惜,三郎您的一番好意,人家不領情。妾身今日去她屋里好意說事,卻被她氣了一肚子。為此,姨娘還偏幫她。依妾身看,姨娘這些年,私房也不少,來日這些哪有你我的份?」

提到姨娘的偏心,周騰心里難過,自認為自己好似不是她親生的,甚至于昔年老夫人龐氏在世時,對自己的照顧也好過于姨娘對自己現下的照顧。近三十年來的日子,他也不想了姨娘的那點子關愛了,而他對姨娘,也不過是對著長者的孝敬罷了。可是有些事,雖說是不想,可是畢竟听說沒自己的半點兒份,還是心寒與不甘。不過嘴上卻說︰「那能有多少?給了四弟,也不是外人。」

知夫莫若妻,李氏也知他若是真不在意,定會先開口訓誡女人,會道︰你又打甚麼歪主意了?這事你且莫管,要有閑功夫,不如……

于是,李氏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妾身只是有些不甘,三郎您同四弟都是她親生的,莫說一碗水端平,可是她讓四弟吃肉,總得讓咱們多少也沾點兒湯,大面上過得去吧。可是我們坐在桌上,見得那肉與湯,只聞著香,卻動不得箸,咽一下口水還怕聲響過大,擾了別人吃的興頭……」

她這比方說得實在生動,周騰長久被劉氏忽視的感覺便再加強化了。于是也沒多想,就來了一句︰「那能如何?終歸她是姨娘,長者要賜給哪個,我們也只能由著她的意。」

李氏再一步進言,道︰「這事妾身也不過說說。只是妾身尋思,來日分家,她也定會偏幫四弟一些。眼下不趁大伯父在家時行事,便難得有公道。只她一句話說出來,硬是把好的那些地劃去多半部分與四弟,三郎您敢不顧母子情面,駁了回去?」

她這假設,卻讓周騰想到,姨娘確實有這個可能。記得小時候,自己同四弟在姨娘屋里吃一頓飯,結果姨娘愣是將大個的雞腿與翅中全給弟弟,只留給自己那雞爪子。那是他有記憶後,吃過的最痛苦的一頓飯,從此便曉得了自己不如弟弟討喜。于是他只到龐氏面前討好,到二哥面前說些好話,偏二哥一心只為功名,自己得不了他的意……後來,倒是二哥與四弟志同道合,好似只有他們是兄弟,獨自己一個人是外人。

李氏知曉自家男人不願分家,可是她現下也不直言,只繼續吹風慫恿︰「妾身說這些話也是有憑據的,並非隨口妄言。您這些年,只管外帳,姨娘管的這家中的花銷想來您是半點沒瞧過吧?。」

周騰一下子坐起身來,差點兒便要穿外衣,察覺自己只听李氏一言便如此失態,于是略穩了一穩情緒,按捺住心頭的焦急,問道︰「難道你是查……有甚不妥?」

李氏見他未斥責自己,而是詢問,便也大了膽,道︰「我還真不是故意查的,不過是見著幾筆支出實在是大了些,渾不象家里的日常支出,才留了個心眼。結果細瞧,全是給四弟支出的。這才看了一本帳,這幾年……」

周騰打斷她道︰「你不用說了。明日我自己翻一翻便曉得了。四弟花錢購那些物事,大多還是同我說過的,反正這些物事四弟也沒藏私,都記在冊上的。你查這些,要是四弟曉得,那還了得。這事,我心里有數,帳本明日我抱前院去。」

李氏還想自己細細翻些證據呢,沒想到,自己這麼一說,倒是讓周騰親自來插手了。不滿也不好提出來,只道︰「妾身也只是心疼三郎。他們只曉得花錢,哪里曉得掙錢的苦。這些年,二哥二嫂不在家,這外頭哪一件事不是三郎你打理?費心費力卻沒得哪一個的好……」

她說著說著有些哽咽,十分動情,又作勢模了一下周騰的腰際,想到了周同那一身的肉,連做衣衫都要多費一片布,而周騰卻是前年做的衫子如今穿在身上,卻有些寬綽。「三郎,您瞧,四弟也不過比你小一歲多,可在外人看來,哪個不以為您比他大上七八歲?妾身只恨自己幫不上太多忙,才讓三郎這般受苦。甚麼時候,讓他們也操心受累,嘗嘗這份苦,才能領會得三郎今日的辛勞。」

周騰被妻子這麼一說,也覺身邊就這一個人才是真心為自己著想,自己是胖是瘦,也只有她最關切,平日里有個頭痛風寒,李氏雖大驚小怪,可是卻讓人覺得窩心。而姨娘?他有理由相信,昔年沒有龐氏在,若自己害一場病,但凡那日四弟也不適,必是沒人管顧自己的,姨娘只會為四弟落淚,四弟吃完了藥,才會端來給自己。「我曉得你的心思。且容我再想想,分家這事體頗大,輕忽不得。多少富貴家,一旦分了家,便敗落了。」

緊接著,他卻困不著覺了。心事重重,一會兒想到周家現有的產業,一會兒又想到沈家退回來的兩個鋪子如何才能換到自己手中來……左右思量,欲求得一個良策,偏是心不靜尋不得法子,于是越思越難過,如此這般,到了四更天,神思恍然,終見周公。只是天光的時候,他又再次驚醒了——一個夢。

夢是,便是分了家後,四弟過得順風順水,吟風頌月泛舟太湖;文箐姐弟也長大成人,同自己來討要鋪子……

醒來,他很失落。

可是他又是不信︰四弟會經營好?

這般揣測著,他又想到了李氏出的主意,尋思著若是四弟踫了壁,家中便曉得自己的不易了。

既有了主意,他便早早地起來,急急地喚來余春,開始關起門來,合計帳簿與產業,再次把冊上的財物一一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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