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太夫人年高,今上夏初應該就是上八十大壽,偏年初身子愈發不適,醫生上門來診,只有搖頭︰不過是耗些時日。
沈家無法,就想著趁她還健在,提前做壽,算是沖喜一回。定在了二月初四。沈顓得了這機會,就趕緊過來給文箐通知,其實呢,姜氏的意思是︰既然文箐分了家,自己大可以讓她搬過來住。
不說長房的人,只說李氏與鄧氏,听到這事,自然就想到才分家佷女兒就搬出去了,多少讓外人會說自己容不得他們。于是,這一條,周家當然不同意。沈家便尋思著讓文箐住到清明時節,只道是陪曾外祖母。這個,于情于理,周家拒不得。
文箐沒想到,姜氏曾說過讓他們姐弟去沈家住一段日子的話題這麼快就應驗了。呆在沈家,那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尤其是關系到自己未來,行差踏錯不得,萬事更是需得謹慎小心地應對。不過,另一個好處便是︰能讓自己了解一些沈家的環境,適與不適,也算是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孫豪沒想到慶弟這麼快就要去外祖家去,他既是偷著從家里跑出來尋人,且很順利地工到了,原籌劃著怎麼也要住上十天半個月,沒想到見面才一天,聚不得一個時辰,就又不得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文箐知他性情魯直,可不會客氣地說你在我家等著,或者說你隨我一同去玩玩。一听說這機會能擺月兌他,立馬就假裝十分惋惜地勸道︰「黑子哥,你這麼偷跑出來,家人必定擔心,還是早早回鳳陽吧。他日,你我兄弟再敘。」
孫豪郁卒地看著他,象只被拋棄地小狗。「那好吧。慶弟、簡弟你們也多珍重。」
沈顓是個十分真誠的小少年,他不太擅長與不熟的人交際,與孫豪見面也只是略略行禮,然後拘束地在一旁听著表弟文簡向孫豪問東問西。
與之相以的是,孫豪卻是個天生熱情的人。雖然在沒找到家之前,上過當受過騙,故而對人有了防備之心,可終歸他就是那麼一個大大咧咧的粗性情的,到了周家,見人人待自己如上賓,早就放下了心防,如今也視沈顓如兄弟,十分放得開。可是面上放得開,只沈顓寡言少語,這二人相處一室,坐得久了,難免孫豪就以為文質彬彬的他瞧不起自己。待看得沈顓與文筵相處時,是也多說得幾句,可也照樣容易冷場,才曉得他是內斂的個性,不再計較自己的熱情在沈顓身上沒有收到預期的反應。
事實上相反,沈顓這人木訥歸木訥,可是對孫豪其實抱了很大的興趣的,早行听到姜氏說起表妹歸家的辛酸故事時,就對表妹的救命恩人「黑子哥」好奇不已。如今真個見著這個孫豪,倒是想不起要說些什麼,除了感謝他照顧了表妹表弟外。可偏偏他也不能將文箐是女子身份捅出來,于是擔心話多漏了口風,便干脆少言。
孫豪唉聲嘆氣,一臉遺憾地同文筵道︰「唉,我才找到慶弟,沒想到,他又要離開家……」
文筵生怕沈顓誤會,再加上又懷孫豪待文箐的那份兄弟手足情,被沈顓誤會,恨不得去堵孫豪的嘴,擠了絲笑對他道︰「孫表叔對家慶弟這般手足情深,實是令我等動容。也感激歸家途中對兩位弟弟的照顧。只是,現下慶弟外家事大,耽誤不得。改日……」他特意強調了輩份,先前介紹向孫顓介紹時,亦說是姻親關系,還是個小長輩。
文簡不舍黑子哥,在歸家途中,朝夕與他面對,比起來他與周家的任何一個兄弟的感情,都不如他對黑子哥的依戀。尤其是黑子哥騎馬,那般颯爽英姿,讓他有一種「英雄」情結,才與黑子哥相處一天,熱情與興致正是勃發的時候,卻要面臨分別。小小年紀,也會發愁,會不高,惆悵地說︰「黑子哥,要不然,你同我們一道去舅姆家吧。表哥,好不好?」
沈顓疼文簡,可他向來性習靜,偏孩子貪玩好動,文簡傾向于與孫豪玩,這是瞎子都能感覺得出來的。他想討好表弟,另外也因孫豪是表弟的救命恩人,文簡這一提,他亦熱情好客地邀約孫豪去沈家玩耍。
孫豪立時便高興起來,呵呵地傻樂著︰「那會不會多有打擾啊。」言下之意是欣然應約欲往。
沈顓見這人真是半點兒不客套的,竟是個打蛇隨棍上的主,也是一愣。道︰「不打擾,不打擾,孫表叔是我表弟的救命恩人,能光臨寒舍,那實在是令家下篷篳生輝。」
文筵一個不防,沒想到事態發展到這一步。心里直叫苦︰孫豪去了沈家,文簡到沈家可是只能回復女子身份了。周家讓一個外男與女子獨處的事,不就在沈家族中流傳開來嗎?
文箐听到此事的時候,正在整理與弟弟的箱籠,挑些應季的衣物。听到文簡高興地匯報此事時,嚇了一大跳。真是越攪越亂,這孫豪,怎麼成了「事兒精」,到哪里都不太平?
周瓏听到此事,也暗叫一聲︰不好。
本來文箐與孫豪沒事的,這下子,要傳開來,還了得?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佷女,埋怨了一句︰「沈顓是一個不多話的人,怎麼也這般熱忱了?他不開口相邀多好……」
最後還是文筵那邊勸阻了孫豪,只道是沈家雖是喜壽,誰料到,沈家太夫人會不會……這話不好听,他當然不是成心咒沈家太夫人,如今為了說甚麼也要阻止孫豪前往,顧不得了。
好說歹說,孫豪終于听出文筵不喜自己去沈家的話外之音了。「唉呀,你們讀書人就是婆婆媽媽,明明一句話而已,听得我雲山霧罩一般。曉得了,我不去了。畢竟我與沈家沒半點干系,不沾親帶故的。」
年輕人的想法,是來得快,去得快,主意也多。他說不去了,可又不想歸家,便道自己去杭州玩玩,順道也可以讓家里人放心,那是住在外祖父家里。
文筵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雖是讀書人,可也喜歡孫豪的個性,以前極少接觸這類人,如今孫豪倒是讓他見識了一番︰武將家人的行事實在是太利落了,想得少,動得快。
嘉禾貌丑,沈家人賀客較多,帶出去確實有損周家顏面。眾人都認為不妥,偏小月家中有事,去不得。文便將自己丫環小玉與嘉禾交換。小玉是個同小西一般機靈的人,剛及笈,常年跟在文身邊,十分會照顧人,更會察顏觀色。有她陪在文箐身邊,周家人都相信不會讓文箐在沈家出什麼問題。
文箐暫時甩舊了孫豪這個麻煩,帶了弟弟,由小玉陪著去了沈家。
沈家,居于長洲西莊。歷來為大戶人家,元朝即為望族,此時在長洲,因沈顓之祖父沈澄不願為官,反而名聲大作,在當地,聲譽極好。彼時,沈家太夫人為于氏,其子沈澄正是六十出頭,但相對來說,身子骨還沒有其母好。
沈家老太太與魏氏一般,都是諱疾忌醫的人。魏氏摔傷了,那個地方不能見醫,忍著,連醫婆子請來,她不讓瞧。于是拖得其他人受累。于氏也十分不樂意瞧醫生,向來是有了病痛,只忍在心里。哪年得了傷寒,也只是燒一鍋姜湯水,不求醫問藥,更是熬過了這麼多年。只是,人嘛,遇病偶爾扛一扛,是鍛煉了身體,提高免疫力,可是常年這麼忍著,便是小疾也忍成了大病。打前年開始,小病不斷,終于一病發作。
文箐見到于氏的時候,發現這是一個精神十分好的老太太,或許多年在家中操持,听說田地里各項事務無一不精,年輕時是個十分剛強的女人。可是如今病了,原來精瘦的人,一年不到,竟腫成了個大胖子,尤其是雙腿浮腫不堪。從大舅姆姜氏嘴里約略听得一些癥狀,文箐以為她是患了尿毒癥,若是這般,她可是半點兒沒有辦法。
文箐在沈家的地位其實很尷尬。明面上而言,她是表親,可實際上,周夫人並不她親生母親。故而,她與沈家的關系,說親不親,不親又因著婚約,不得不親熱一些。
要討好姜氏,莫過于直接討好于氏。沈家人至孝。于氏一病倒,沈家人十分關切。對于一個有病的老太太,她眼下沒有法子,只是,也得想法子不是?文箐便吩咐小玉再返一趟周家,去取了以前買的醫書來。說起這醫書來,也只能算是她運氣好,她後來亦是四下尋這類書,皆無再獲。
于氏高壽,在沈家說一不二。對于這樣的老太太,一個小輩的,除了嘴里多說些好听的以外,要端茶遞水的這類活計,還輪不到文箐來,自是舅姆與表姐他們侍候。
她眼見得于氏躺在床上,行動不便,有時身子一陣抽搐,或者昏厥。文箐的策略便是︰說些笑話逗老人開心。文箐于是將腦海里的故事情節,改編成古代的環境,古代的言語,倒也逗得于氏還有其他沈家人樂哈哈,文簡也十分賣乖,在于氏面前說些姐姐以前講的小故事,雖說有些說得顛三倒四,但與老人聊天,要的只是那個天倫之樂的意境。
每次听得高興了,于氏便抬手來模文箐的臉。文箐握了她的手,慢慢揉搓,趁她不注意時,就進行了按摩。幾次下來,于氏了發現了這個動作,只要文箐一給她按揉,便覺得舒服些。有次免不得說出口來。文箐進而提出可以給曾外祖母多按摩。
劉四喜的娘子去歲由沈吳氏打發過來,幫著姜氏侍候于氏,可是她手勁兒大,老是弄疼了于氏。文箐手下,下力柔和,每次給于氏按摩力度正合適。文箐咬牙,小胳膊小腿地侍候著于氏。
生活真不易,不僅要出賣腦力,還要出賣體力。身心真疲憊啊。文箐回到屋里,嘆口氣。
到了沈家,沈顓長年作為長子長孫,故而言行舉止皆是大哥模樣,雖然他從來不變臉,老是微笑著,看著親切,可是文簡發現這位大表哥就是不愛說話,文簡貪玩,他喜歡與自己能鬧能吵到一塊的玩伴。孫豪沒來成,不知為何,文簡卻把這個歸咎于大表哥,郁悶不樂。幸而在沈家,他也不缺玩伴。
沈顓有一姐,喚華婧,還未及笈,此外還有一弟,比文箐略大一歲,叫沈撰,卻是個與其哥性情有很大不同的男孩,好動,喜樂,與文簡倒是有些投合。
而二舅姆家,沈貞吉的妻子為齊氏,亦生得兩個兒子,其中一個便是沈周,彼時與文箐一般大,小的叫沈昭。
文簡到一個陌生環境里,先時還束手束腳,有幾分拘謹不安,可是一待沈撰與之投合後,便很快融入了沈家小一輩當中。
沈家喜壽,不僅是親戚來賀,甚至十里八鄉皆人人來送禮,于是文箐姐弟因為身世及經歷緣故,再次成了關注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