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便留在幼小的文簡記憶中了。他只記得當日便被大哥文筵第一次大聲喝斥,而沈家的表哥沈撰則是十分氣憤地道︰「你姐姐要嫁給我大哥的」
正是這一句,讓當時還呆若木雞的孫豪給驚醒了,他才曉得當日慶弟在去歙縣的路上說過有婚約一事,不是騙自己。可笑的是自己卻還慫恿著他退婚,盼著尋個小堂妹嫁于他,哦,不對,如今他也不是他,而是她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蒙在鼓里。在那近三個月的朝夕相處中,他是真正地放下所有防備心理,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無遺地給「慶弟」瞧,沒想到……
他自失憶後,因相信人,結果身上衣袍被剝,錢兩被盜,自己被凍得大病一場,一路又是乞討到得九江,遇得「慶弟」,共渡患難,同舟共車,同吃一鍋飯,同喝一瓢水,再次全心托付,只是……
他有些無法接受,扔了手中沾血的帕子,如風一般,卷出門外去。文簡哭叫道︰「黑子哥……」文筵不知他是不是又要去找人算帳,嚇得亦趕緊喚︰「孫表叔孫表叔……」見他沒回頭,不知他要哪去,只趕緊讓守信快跟了去。
他視若未聞,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躥,擠入人群後,守信跟了沒多久,徹底便不見人影了。
孫豪一路狂擠到閶門,心思糾結,扯不清,道不明,說不得……跟隨他的小廝道︰「少爺,這是去哪?周宅?」他以為少爺是要周家。
孫豪腳步一滯,道︰「不去」
小廝也才跟隨孫豪幾個月,雖有些了解,可少爺卻是個想到一出便鬧一出的,從來沒個定性,尋思不到他下一個主意又是什麼。見他滿臉不痛快,擔心地道︰「少爺,是去江家麼?」
孫豪一听江家,便想到了江濤,由此就立時想到了任弛,又想到了慶弟曾說過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便沒好氣地瞪著小廝道︰「江家給你什麼好處了?咱們要去江家?」
小廝嚇得脖子一縮,不敢再多嘴。孫豪站在街上,滿身戾氣,旁人皆見得這模樣只作瘟神,也不敢靠近。而孫豪的心,便如河面上無人之舟,隨了風吹,晃家蕩蕩。「歸家」
小廝鼓足了勇氣道︰「老爺還在周宅呢……」孫豪瞪向他道︰「你去我自歸家了。」便上了船,再不管他人如何。似乎也只有鳳陽才是可去之處,原以為,快樂便是在慶弟身邊,那是知己,勝過家中諸兄弟手足。偏偏到如今,這一切好似一場夢,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廂情願,慶弟,是女子……
他心思簡單,一有什麼事想不明白,又遇不得人開解,便易進了死巷子,出不來,唯有煩躁,故則在碼頭,狠命地踹踏板,嚇得船家哆哆嗦嗦。
文箐那時仍在擔心沈顓有個什麼好歹,再加上男女不處同一室,根本不知曉這些事。待文簡哭哭啼啼地過來道︰「黑子哥跑出去了……」她也以為孫豪是去找方才打架的人的不是,只守信回來與文筵報信道,跟丟了孫少爺,不知哪去了。
眾人便道︰那他去哪了?
周騰也急了,既怕孫豪再次與任弛打起來,又擔心孫豪或許是氣不順便出去尋事,若再有個三長二短,孫父還在周家做客,他又在自己茶樓前鬧出這些事來,終究是要牽連自己。只趕緊讓人找去。
還是文筵道︰「江家大少爺與他倒是相識……」
這話提醒了周騰,趕緊請江忱出面去與任弛那頭試探一下。「江兄,這事還請居中多多周旋。今日一事,實與我家無關,孫家已起復,如今亦是伯爵,任家好歹也是官場上人面。這,抬頭不見低頭見,只求孫任兩家莫要因此傷了和氣……」
江忱一听周騰這話,便是要擇了周家出來,心知肚明,滿口應承下來。
孫豪之父,孫振彼時還在與周敘套舊,一個只說感激的話,一個則是客氣推讓。孫振原也是戌邊指揮使,偏佷兒孫杰爵位被奪,孫家所有人承襲的官位便也都沒了,他先時還道自己兢兢業業,哪想到牆倒眾人推,又有人尋了他一個錯,便也連累著職位不保。如今孫杰復爵,他亦復職。他是個武夫,好歹還講些道理。周敘原不屑與孫家人往來,只是同孫振慶付一些話後,見其為人倒也並不是十分讓人反感。
孫振那邊與他說得也差不多了,听得周敘兩日後便要與巡撫家眷一同起京,立時高興地道︰「那正好。我這也趕緊要上京去謝恩,一道,一道。」他茶杯一落下,便道有意與周家再結親。
周敘一愣,孫家隔了十來年,再次聯姻?這事兒需得從長計議,沉吟一番,方道︰「如今家中守制,這些兒女之事……」
孫振尷尬一笑,道︰「對,對,此時,這事確實不妥,不妥……」
只此時,孫家小廝卻返了周家來,與孫家其他人說得少爺在街上闖了禍,如今一個人返家去了。其他孫家下人都嚇了一跳。而周騰派人歸家問詢孫少爺有無回來,江家那面亦未見得孫豪,文筵急急歸家,不得不將此事報與周敘听。
孫振那邊先是一听孫豪任性而為,大怒,也沒管什麼地方,便罵起了兒子不懂事,給周家添了麻煩。從小廝嘴里得知一切後,又火冒三丈,怒目圓瞪道︰「任家?便是上次打你家少爺的那個?」
他只這一個寶貝兒子,平素雖然遇到不懂事的時候,也恨不得抽兩馬鞭,可是孫豪前年不見音訊,去年底方才尋回來人,自覺兒子在外頭一年多,長進了不少。失而復得,從孫家老太太到孫夫人,個個對孫豪皆愛如珍寶。而且因孫豪與周家子女關系,才有了周敘托人給孫家說好話,如此一來,孫豪在孫家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凡他所提甚麼事兒,無一不允。便是孫豪提到,不若與周家聯姻,孫家人本記恨先年聯姻被拒之事,不過周家這次的人情甚大,孫振也以此為妙。
此時他听得兒子受了欺負,很是憤怒,對任弛與任家娘舅便恨在心里了。拱手對周敘賠不是,道︰「既是我家小子不懂事,連累了周公宅中小姐名聲,此事我孫家必要尋那人給貴宅討回一個公道……」
周敘那邊也從文筵嘴里曉得,一切事由皆由任弛戲周瓏所引起,對任弛也便十分不滿。他現在正要返京任職,沒想到家眷卻當眾受辱,也是十分氣惱。听孫振之言後,只嘴上勸道︰「孫大人莫著惱,只事需得從長計議。」
孫家人的性子從來不是「忍」字當頭,自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快意了事,更不會畏畏縮縮藏頭縮尾,便道︰「周公有何妙計?」
周敘又不能因為周瓏一事,而真的去與任家尋事,畢竟一織造中使之職,執一方官印,豈是自己能隨意動得了?孫家要去挑釁,最終只會連累周家。此時若是不忍下這口氣,一旦現下與中使撕破臉面,只怕人未到京,一紙之狀已于聖上面前訐舉自己。可有些事,又嫌孫家是莽夫,實在是與之說不得。「孫大人,小不忍,而亂大謀。」
「多謝周公提醒。」孫振瞧不起讀書人沒個膽氣,只道這事交于自己。可他也知,現下雖孫家起復,卻是經不得任何風波,可要是忍下這口氣,他卻又生吞不得。偏自己家在鳳陽,對于蘇州也只是手長袖短,奈何不得任家。思來想去,唯有一途。「我家內兄雖居杭州,管不得蘇州之事,卻好賴也是掌管了杭州織造這麼多年,蘇杭往來頻繁,焉能逮不著他一個錯處發落了?」
周敘听了一愣,過後才明白他這是要借鄭家之手來替兒子報仇,便也沒多勸。原來是想還了孫家助文箐姐弟這一人情,便要與孫家劃清界限,如今陰差陽錯,再次因為周瓏這事,不得不與孫家同一陣營。
他們二人這邊謀劃,不想,亦有人,會借此機會,渾水模魚。此處不細表。
大人的事,自有大人張羅。文箐彼時是半點兒不知曉。沈顓那一摔,果真是摔傷了頭,暈暈沉沉,一個時辰方徹底醒轉。這期間,嚇得華婧是面無人色,大嘆後悔。
文箐心里也不好受,或者說心亂如麻更合適。既替周瓏擔心,又因孫豪一事而左右為難,如今再添沈顓之傷,他是為了護文簡才如此,只覺內心種種愧疚。一顆心撕作幾塊,惶然不安。听得沈顓醒轉,也不禁長舒一口氣。
周家人有愧,認為沈顓之傷乃是因為自家引起,便要接了沈顓到周家好生照料好方才讓回沈家。
這種考慮也不能說不全面,畢竟于氏十分寶貝這個曾孫,要是見得沈顓這頭上傷,焉能不傷心?華婧現下六神無主,周家說甚,她自是依了,只好帶了弟弟沈撰返家,留了沈周照看。
周瓏到得家里,面對一眾人質疑,自有人問及玄妙觀到底何事?她到底在哪處被任弛見得?不得不含淚委委屈屈地將玄妙觀一事說將出來。鄧氏便再次馬後炮甩出來︰「肉無臭自無蠅。說來說去,怨不得他人……」
周瓏心里恨得咬牙,偏不能發作。
魏氏那邊可不管什麼緣由,先是把周瓏叫了過去,大罵一通,便道︰「不到出嫁之日,不許出門」又將家中一眾女子一再管束,道是再有出門燒香拜祭之事,也不得私自離開眾人半步。說著說著,免不得又說到文箐認識孫豪一事,多少還是因為孫豪鬧起。
文箐听得心里難受,既替周瓏這無妄之災抱不平,又替自己擔心。從長房院里出來,卻听得三嬸李氏道︰「如今倒是好了,這事要在蘇州傳開來,日後文她們的婚事都沒得個好」
這話只讓周瓏更抬不起頭來。文?那得差不多十年後呢,可她只要過了孝期,便已到了出嫁年齡,卻連個無家也無?難怪方氏著急此事呢。
文走在一旁,恨恨地對文筠道︰「家中壞事的,就屬你壞事最大若不是你鬧脾氣,小姑怎麼會一人落到任弛那?」
她因氣憤說得甚大,鄧氏亦听得,也沒管顧自己輩份,竟與小佷女計較起來︰「同文筠何干若不是她自個兒去亭子里,又哪來事端?你莫在此處挑撥是非,若真有半點姐妹之情,你何出此言你……」
李氏一听她要教訓自家女兒,便也來氣,道︰「我家女兒自有我管教,旁人休得多嘴」
鄧氏嚷道︰「你要真管教好了倒是好了」
李氏扯了文在前頭,氣恨恨地道︰「文說得半點兒錯處也無不怪你家女兒又怪誰?」
二人到得自家院里,又大吵起來。文箐也不勸架了,她心神疲憊,同周瓏默默地回屋。方氏也沒顧得上文箐在面前,對著女兒哭道︰「你怎麼便這般命苦啊……都怨姨娘,若不是姨娘,你興許早早便嫁了人,哪來今日這些事?」又哭,「我早說了,那些熱鬧湊不得,這些年里,你都好好的,怎會今年就這般急呢?你啊……」她雖後悔,責備周瓏,可也曉得周瓏這是要在嫁人前拼一拼,可誰知,卻是出了這些茬子呢?
周瓏只掉淚,在方氏面前暗泣。
關氏在一旁勸方太姨娘好久,只道︰「現下小姐倒也無事,姨娘莫要想多了……」
方氏哭道︰「都鬧成這般了,今日不知外面會傳成甚麼樣呢?」她擔憂不已,關氏只好小聲勸道︰「小姐已難過至極,姨娘莫要再讓小姐更傷心了。」她扶了方氏下去,只拜托文箐多與周瓏說話。
文箐在一旁早看得十分難受,可是對于人之命運,她雖說要自己掌握,可是話是輕巧,誰曉得這暗中行舟,又會撞到哪處?此時也只想得一句,勸道︰「小姑姑,天無絕人之路,總是會好的。事情又不是到了不可收拾之境地,總有回旋之地……」
周瓏一雙眼哭得紅腫,木呆呆的,不知听進這話也無。文箐擔心不已,只把小月叫到一旁,讓她萬萬要跟緊了,寸步不離。她方要出門時,周瓏淒然一笑,道︰「箐兒,你放心,小姑姑我再是想不開,也舍不得姨娘與你還有文簡……如今,名志便是壞了,倒也好。免得姨娘老是掛切有人打我的主意……」
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原來寄希望于二嫂,哪想到二嫂早逝。在這個時候,放手一搏,想落個才女之名,總能替自己尋得好一點的人家。哪想到任弛鬧出這麼一出來,只怕……而方氏生怕其他人要她主意,隨著孝期不到一年便要結束,便日夜不安。對女兒這兩個月來出風頭一事,也有所阻止,又寄予一些希望。如如今,只怕一切都都如泡影了。
文箐從她屋里出來,心里沉重。這事,能象李氏所言,要怨今日孫豪多管閑事嗎?
文簡不叫喚,孫豪不沖動,任孫二人不打架,會不會玄妙觀一事便被周瓏捂住了?
可是,終究,紙包不住火的。
謝謝大家支持。感冒好多了,鼻涕流得少了,炎癥消了好多,只是耳朵現在連空調風都吹不得,耳神經痛了。
然後,人又瘦了兩斤,成柴干了。口淡無味,想吃辣,吃辣……
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