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一卷 正文283 無心插柳柳成蔭

作者 ︰ 一文錢員外

文箐一早見到李誠,瞥見其眼角帶有血絲,顯然是坐夜船趕過來的。她的心髒便突突地跳,拼命叫自己不要緊張,強作鎮定地問道︰「李大哥,可是我三舅姆家有何事?」

李誠沒想到小姐是真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道︰「舅女乃女乃家下一切安好,此來卻是為了小姐先前交待的另一椿事兒。」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一本書。

文箐接過來一瞧,是某人的筆記,她不知這人到底出不出名,只是顯然是個畫家或收藏家,可封頁破損,紙張陳舊,字跡略能認清,細瞧認出來兩字「畫集」。

一問才知,李誠是在鄉下收布時,獲悉某大戶人家敗落,如今要遷往異地,籌措錢財,將祖上的藏書開始賣掉。自打沈貞吉為了替沈博吉還債而賣了畫之後,文箐一直尋思著要給沈家再尋些畫來。加上自適居書樓空空如也,總該找些書本來填充。她從周同開設的學院里請了學子抄錄了幾十本,只是抄書這一過程甚是慢,于是某次便與褚群李誠提及︰在收鴨毛鵝毛時,若遇得有人賣書,不如一並收了,在外頭遇到甚麼奇草異樹,盡可帶了回來。

李誠見小姐翻開那書,補充道︰「這家人說這書是古籍,乃是宋代原版,我也瞧不出來,只請了識字的人幫著瞧瞧,說真是原版。不過那家仍有幾箱書,也不知咱們家中有無,且開價甚高,不得不來請示小姐。」

李誠並不太識字,文箐听著他說完話,點了個頭,道︰「這些我也不太懂。不若我請大舅過去瞧瞧?」要是她買書的話,她還真是想要一些醫書或者甚麼農耕知識類的,旁的書,涉及到甚麼原版不原版的孤本,收藏與否,她是一概不懂。

只是沈貞吉那日不在,次日又是休沐日,文箐便打起了許先生的主意,想請他陪同走一趟。許先生對這些舊書很是感興趣,立時同意了,只是一听價錢甚高,便有幾分猶豫,文箐便道自己一同去。許先生要給學生停課,不得不與周騰打聲招呼。可與李氏那邊提起,李氏雖有些不樂意,但彭氏當時在場不好說文箐,便點了個頭算是同意許先生休一兩天的課。知曉文箐居然也要去,便不樂意了。

許先生為學生說話︰「我去不過是幫四小姐掌一下眼,四小姐是作主掏錢的人,她不去,這個……」

李氏不好不給許先生面子,對文箐道︰「家中這多書了,還買來作甚?」

周騰恰好要出門,听得這事,倒是沒阻攔。不過買書,只要不花他的錢就好,因為家中書多了,來借書賞畫的人中自有富貴人家,這無形中給周家帶來了聲望。「讓她去吧。」

李氏便只好放行︰「你去便去,只是莫要在外頭多拋頭露面,買書的錢……」

文箐趕緊接下去道︰「我用月例錢去買。」

她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了。哪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那幾箱書大半竟被人前一下午買走了,只留得半箱書,殘破不全,不是被蟲蛀了大半,便是因霉變以至于一翻則碎成片,又或者是水漬浸潤字跡模糊不清的。

許先生在殘書中挑挑揀揀,嘆了聲「可惜啊」,又搖了搖頭。文箐失望地蹲來,發現這些書大抵是無望了。賣主被李誠嚷著要賠錢,只好又四下翻找,終尋出幾本破舊的書來。文箐粗粗一瞧,沒見得一本完好的,很是失望。倒是許先生以一種廢物中尋寶的認真勁兒翻揀,瞧了一本道︰「元代的……」文箐一听,看來這家人祖上真是藏書的,又認真翻翻揀揀起來。

李誠本以為是替小姐辦成了一樁好事,哪想到最後竟撲了個空。當下要找那家人算帳,說自己留了一百貫鈔做定金,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奈何是在人家地頭上,書也賣了,問及原先說的兩卷畫還在否,沒想到問到了人家的痛處,原因就是分家析產兩個兒子鬧翻了,大打出手,爭搶畫卷,結果扯碎了。真正是敗家啊。

文箐听得,暗自慶幸,周騰與周同兄弟分家時,至少表面上外人瞧著那是和樂融融。

那家人終究是理虧,退還了李誠一百貫鈔,道︰「那些書你盡拿去吧,我也不要錢了。」

李誠憤怒地道︰「你以為還我這一百貫便罷了?我家小姐急急帶了先生從蘇州趕過來,就用這幾張廢舊破紙打發了?」

文箐見李誠要犯渾,趕緊勸阻。許先生小聲道︰「這書也不知能不能整出來了。四小姐,不若皆帶了回去。」

文箐知他在意孤本問題,可能是這書真少見,雖然殘破不堪,興許還真有點子用。

運氣不好啊。

書沒買成,文箐意興闌珊,便打道回府,臨行前因與楊婆子約好一事,且到三舅姆的鋪子里去瞧瞧。

如今這鋪子不需躲避債主甚麼的,再不用藏著掖著了,經商輅取名為︰「泰和」,牌匾題字是沈博吉的手筆,文箐認為自己就算再練個十年,估計也難比得上兩位舅舅的筆力。

楊婆子如今風光滿堂,一見文箐到,真正是喜笑顏開,她現下雖沒正兒八經被聘作掌櫃娘子,卻也是鋪子里名副其實的管事婆子,沈吳氏為了讓她立威,曾許可她遣了幾個偷懶的伙計,是以,這店中上上下下的伙計對她也是違命是從。她頂著管事婆子的身份,時而到大戶人家後宅中走動,不比先前常吃閉羹。

楊婆子去年賣絨衣,文箐除了送她一件絨襖外,更是另行封了一個千貫鈔的紅包。楊婆子也視表小姐為伯樂,知恩必報,是以,文箐與之來往倒也是有說有笑相互送帽子。此時她眉開眼笑地道︰「表小姐,我還以為你下午才能趕回來,與吳員外之約乃是未時。」

「不著急。夜船返家呢。」文箐瞧得店中軒亮,一塵不染,布匹滿架,花色繁多,伙計殷勤有加,已然不是初見時那種要關門的景像,不由得連連稱贊了楊婆子︰「婆婆真用好本事。」

「還得多虧表小姐賞識,東家女乃女乃看重,婆子這廂不敢憊懶。」

接著,二人便提及了吳員外的生意往來一事。去冬吳員外北返不知文箐這邊賣絨衣,錯過了第一撥。春節過後,到得杭州,楊婆子與之提及絨衣這個新鮮物事,引起了他的興致,買了一件絨袍在身時,立時動了心。只是因量大,楊婆子作不得主。

二人聊的投機的間隙,楊婆子話題一拐,道︰「現下東家女乃女乃家中也有喜事呢。」

文箐笑道︰「三舅姆家?婆婆消息靈通,我倒是不知啊。」

楊婆子臉上堆著笑道︰「東家女乃女乃竟還沒與表小姐提?是了,這事兒自是怕表小姐不好意思。」

她說話歷來好賣關子,文箐被勾得有了興致,便追問道︰「婆婆,我又不是你店中客人,你莫說半句留半句,索性直接說與我听罷。」

「鄭家女乃女乃要與咱們東家結親呢。」

竟有這等事?這話似深水炸彈,又似充滿氫氣的大氣球在文箐耳邊爆炸開來。

文箐去沈吳氏那處,並不曾听到有什麼風聲,而華嫣在蘇州沈家,時與自己往來也不曾透露丁點兒。她有些驚訝地看向楊婆子,只見楊婆子滿臉喜色,顯然是十分贊同沈鄭兩家結親的,故而才在自己面前多嘴賣弄。她搖了搖頭,道︰「這事可定了?他們看中的,是表姐?」

楊婆子方要回答,卻有伙計來回話︰給表小姐的布匹已裝好箱了,又道外間來了一個蜀地來的客人,不時打听店中各布匹價格,興許是個大買家,請管事娘子到前頭瞧瞧。

楊婆子一听大買家,立時便來了興致,起身到前對招呼去了。

文箐卻是有些沒消化方才的這個話題,尋思著沈鄭兩家要結親的話,那是鄭二家的哪個人呢?自己因徐姨娘而不喜鄭家,因景德鎮之事而嫌棄鄭二,故而並沒有多打听鄭家的家事,此時又替表姐著急,茫茫然,在屋子里憋得慌。想上街去透透氣,她才從側門出來到得街邊,听到楊婆子那爽利的聲音正在與客人說布匹。她問嘉禾道︰「嘉禾,你平時去沈家,可听得表姐提及此事。」

嘉禾搖搖頭,她也是第一次听得,不過見小姐並無高興之色,反而神色間有些不開心,便道︰「楊婆婆這人嘴最會說,興許結親一事不過是兩家開玩笑一說,還作不得準呢。小姐……」

文箐道︰「這事著實來得突然。不過表姐似乎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周小姐?周小姐」文箐隱約听到後頭有人在叫自己,一回頭,見一漢子立在泰和門口,定楮細瞧,竟是初時在歸州見過面的不算熟的「熟人」。

「林幫主,別來無恙」文箐走近前行了個禮。

「好,一切還算順遂。我先時聞得夫人竟……現下,周小姐可是歸家了?」

「承蒙掛念,我與弟弟都安然歸家了。不知林幫主此來,有何貴干?」文箐不想再與他扯周夫人與自己姐弟的經歷,立時轉移話題。

林幫主指向店里道︰「我家內弟想開個鋪子,想來瞧瞧杭絲。」

「真正是巧得很,這鋪子我倒是認得,不若進去一說。」文箐想著方才伙計所說的「大買家」必是指他們了,在門口對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只是林幫主卻側身一讓,反倒是讓她先行。文箐也沒扭捏,先進了門。「那想必已經瞧過湖綢了?」

林幫主嘿嘿一笑,道︰「周小姐真是明眼,只是湖綢價高了,內弟店小,這個……」

文箐笑道︰「林幫主定是大手筆,想來必定載了不少蜀錦東下。蜀錦才是價高,非杭絲價所能比。如此說來,杭絲湖綢淞江棉,那是任選啊。」

楊婆子已迎上來了,道︰「表小姐,可是朋友?」

文箐點了點頭,道︰「先時落難在歸州,幸得林幫主相助。婆婆,這筆生意若是林幫主這廂有意,不如咱們且多讓些利,三舅姆那廂我去回稟。」

她這話一出,林幫主同其妻弟卻是一震。林幫主沒想到周家小姐竟能做得了這個主,從這管事婆子嘴里「表小姐」與周家小姐的「三舅姆」的稱呼來看,顯然這是周家親戚開的鋪子,沒想到周家小姐為了故舊,竟能開口相助。

林幫主道了句︰「這個,周小姐,若是讓你為難,便罷了。」然後介紹了妻舅楚掌櫃與文箐。

楊婆子道︰「這也是緣份。表小姐既放話,婆子這邊自是照辦。」

文箐笑道︰「楚掌櫃莫客套,你們遠來是客,我總該盡盡地主之誼。這鋪子是我家娘舅的,她倒是疼愛我得緊,這回既是巧遇得兩位,且讓三舅姆賣我個人情,這點子小事倒不在話下。」她頓了一下,又道,「若是楚掌櫃日後東下,那更是常來常往,何樂而不為?」

楊婆子在一旁道︰「正是,正是。一回生二回熟。咱們泰和布店最講究的便是薄利多銷,我這就讓伙計給楚掌櫃列一個最低價。」

文箐這廂主動降價,楚掌櫃那邊果然帶了好些蜀錦過來尋找買家︰「楚某人生地不熟,有個不情之請,還得麻煩周小姐與管事娘子,不知現下哪家需得蜀錦?」

楊婆子道這事自己作不得主,另外也需得看看貨,回稟了東家女乃女乃才是。

楚掌櫃見這廂似有意,林幫主只讓手下趕緊從門外車上卸了樣品來。楊婆子見得這貨,倒是贊了幾聲,又問了問價錢,私下趕緊吩咐伙計去問東家女乃女乃。听得楚掌櫃的量大,立時便又尋了兩家相熟的布店掌櫃來商議。

這買賣談得倒是不費周折,幾方都有意以貨易貨,都十分滿意。

林幫主沒想到當時不過是幫周家一個小忙賣了那艘沉船,如今倒是得周家小姐相助,果真是︰善有善報。又問及文箐近況如何,文箐簡而言之,只道一切尚好,叔嬸照顧有佳,娘舅關照周全。現下雖無鋪面,可也正尋思著一項營生。

楊婆子卻一在旁夸道︰「我家表小姐最是能干,現下正賣絨衣……」

文箐不想楊婆子將這些底細說與人听,忙阻止她往下說。

林幫主卻听在耳里,問道︰「絨衣?可是毛裘?」

楚掌櫃上下打量這個十來歲的小姐,見她穿著不俗,說話匆容有禮,連管事婆子對她都恭敬得很,顯然是十分尊崇這位表小姐。

文箐見林楚二人打听細節之事,訕笑道︰「差不多吧。托賴家中各管事相助,小打小鬧,算不得正經營生,何況,現下也遇到些事兒,也不知做得長久不長久。」

林幫主也不過是見得周家小姐一次面,還是幾年前周夫人拉著她,哪會想到文箐這幾年的所作所為。「若有用得上林某的,周小姐但吩咐。」

文箐客氣地應和著,其實她這次出頭,也不是便宜了林幫主他們,而是雙方獲利。她著伙計去了鄭家鋪子,買得幾包香料與胭脂頭油類女人用物事,又從舅姆鋪子里拿了幾匹布,囑楊婆子屆時送于林幫主,感謝其彼時仗義相助。

林幫主那廂收得這份厚禮,卻是過意不去,只是文箐彼時已離開了杭州,他推卻不過,追問楊婆子,周家小姐倒底有甚麼麻煩事兒?

楊婆子見這林幫主雖是粗漢子,卻是個真漢子真性情的,心想,興許這人真能幫上表小姐呢?「實不相瞞,我家表小姐那營生雖是能賺得些錢,可是卻是缺了鴨毛鵝毛。」

林幫主一拍胸脯道︰「這有何難。這鴨毛又不值錢,江兩岸不少人家皆養得,我行船各碼頭都要停靠,此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文箐那日杭州一行,雖沒買到書,哪想到收獲卻不俗。吳員外真正是大手筆,一下子要了二十來件,又道秋後冬初會再一次杭州,到時或可能會再加訂。

文箐喜不自勝,買書時還嘆運氣不佳,哪想到一個時辰之後,卻是天差地別,有道是︰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

如此一來,倒是有一種「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境。沒想到,意外之得並不止于這些。在收購鴨毛鵝毛上,更是斬獲頗多。

在這一年里,她要想賺更多的錢,便是多收鴨毛鵝毛。

若是一只鴨毛全收過來,文箐可不覺得這太英明。畢竟地窖里可是堆著上百斤的粗毛;再說,一只鴨得鴨毛半斤卻只有一小搓絨毛,一百只鴨毛或鵝毛則重達五十斤,收購鴨毛下鄉四處奔波,如此負累很是辛苦。

為減輕負累,那年年初,文箐決定在收購鴨毛策略上改進法子。平常價是一只鴨毛不到一文錢,而褚群收購是一文錢計。她吩咐褚群與李誠,一只鴨的絨毛一文錢,其他的粗毛一律留歸鴨戶。

褚群與李誠先是不解。直到那年冬天,有人想跟風學文箐一般做絨衣時,褚群大贊︰「小姐真乃神機妙算也。」

你道是為何?

原來想跟風做絨衣的商家,亦是四下收購鴨毛,只是哪想到,收回去的大多盡是粗毛而沒有絨毛,等于白費了一番功夫。文箐在第一輪商戰中,以不費一兵一卒之力便滅了人家的雄心壯志。

褚群將此事說與文箐听,並得意洋洋地道︰「且令他們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如此一來,今年我們是不怕有人搶生意了。」

話是這麼說,今年不怕,可明年呢?

文箐知再過一年,或多或少會引發一場價格戰。就算自己做領頭羊,獨領風騷,可是明年肯定會面臨原料(既絨毛)要漲價、而產品要降價的局面。她對褚群道︰「明年咱們收鴨毛時,不再是一文錢一只,改為三文錢兩只。如果人手足,則有其他法子。現下說這些為時尚早,明年瞧得情形再說吧。」

褚群發現︰四小姐這些舉措,就好似下棋一般,總是先人一步,將其他人便擋在了外面。

事實上,褚群的盛贊,文箐汗顏不已。她哪能如孔明未卜先知?當然,有這樣好的效果,她也不會說破,畢竟要讓褚群更加信服自己。

總之,事後在外人看來,文箐好似順風順水,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成功。可實際上,其花費的心力,動用的人力,也只有自適居的人才知曉。

結果自是讓文箐十分滿意。意外之喜則是秋末林幫主那邊托人給文箐送來了十多斤絨毛。這意味著又能做得幾十件絨衣了,同樣也讓她產生了新的想法。

那一年,旱情加劇,蝗災鬧得甚是厲害,較上一年災情更重。而湖廣發生嚴重的饑荒。文箐擔心阿素,阿素托人捎來了好幾斤絨毛,內中附有一信,提及了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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