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收了?」文箐倒吸一口涼氣。誰這麼大手筆?
「也不是全收了。只是有人大量收,于是其他皮貨商貨源吃緊,便也想借機抬價,壓貨在手中,如今咱們想買,也難。」周德全詳細解釋道。
「哪家收這麼多?若是惡意抬價的話,官府衙門總要過問的吧?咱們倒是不急,且等等看,興許過幾天價格就下來了。」文箐故意輕松地道。
周德全道︰「若是對方收了不放出來賣,那價格自然水漲船高,官府也沒奈何。小姐說的本是沒錯,不能著急,但如果絨衣交不出貨來,咱們就失了信譽。」
「管家的意思是,有人沖咱們來的,而且是為著絨衣?」文箐當然自己也是這麼想,只是一直想著自欺欺人,不說破此事,免得大家擔心。問題是︰這又是哪家要與自己過意不去?他們怎麼知自己要大量的灰鼠皮?除了對手,不作他想了。「可是許家麼?」
許家先年的生意上沒斗過周夫人,後來又因周瓏一事而沒求成婚,現下文箐做絨衣,許家今年也著手做這門生意,是文箐在蘇州的最大競爭對手。
許家有鋪面,有布匹店,經商多年鋪就了所有的渠道,有大批熟練的人手;相比較而言,文箐一沒鋪面,二是剛起步,三是人手短缺,各項事務都是倉猝中抓差,先用一個頂一個,時常有種捉襟見肘的感覺。
難道是許家想擠掉自己?獨佔鰲頭?眼紅自己?可這生意明明是自己獨創的,他許家眼紅什麼勁兒,不是好好地賣布匹嗎?自己可沒與他搶布匹市場的生意。再說,許家要是生意上尋過不去,也應該找周騰啊。
牢騷是這麼發,可是人人都是揀軟柿子捏。周騰是親力親為,加上有余春把管協同,生意上又早就步入正軌,難得被人尋岔子,也只有文箐這是剛起步,才容易被人逮著短處。說來,都是周家人,對于外人來說,可不分是周騰還是文箐,那都是過去有過恩怨的一方。
許家存心找事,這不僅是文箐這樣猜測,連周德全開始也是這麼想的,阿靜她們更是這般想。
「可是許家沒有皮貨店啊?他收了這麼多皮,賣哪去?全囤起來,還不怕壞了?」雖然說灰鼠皮這些專門用來作領子的皮毛,本來就不是特別多,可是一家囤貨,讓其他所有人都沒法做,這個法子很是毒辣,許家會得罪其他許多人,會這麼做?
周德也是不敢確定,「可若不是他家,又能是誰家?不過小姐說得也對,也不是咱們做絨衣才需得這些皮毛,還有那麼多制衣鋪子也需要毛皮。咱們家缺毛皮,想來其他人家也一樣缺貨。」
文箐覺得此事有些沒頭腦。壟斷一項原材料,這個……許家的財力非同尋常啊。
「太姨娘,咱們現下接了多少需要毛皮領子的絨衣?家里可還能做得幾件?有多少件仍差毛皮的?」這些得有個非常確定的數目才成。
方氏一臉愧疚地道︰「這些,昨兒個我與阿靜清點了幾次,至少差二十多件。可是昨兒晚上,听有兩家成衣鋪子那邊的娘子傳來信兒,道是最近大多是要求做灰鼠皮領兒的,城北的一家接了二十件,城西一家是十八件。箐兒,只怕……」
她擔心的是只怕後面要定制的絨衣還要加這個毛皮領子的,那就讓缺貨量越來越多。文箐若不接這些定貨,那麼信譽有所損失。
文箐也明白一個問題,自己最主要是沒有鋪子,都是靠婆子與成衣鋪子推銷,人家替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客人,若是自己這廂說不能做,只怕也讓那些替自己幫忙的人失去了信心,改為做旁人家的絨衣生意了。
突然有人下這麼大的單子,本來是件欣喜的事,可是卻都要求灰鼠皮領子,這就太不同尋常了。去歲的時候,文箐專門將樣品領子做成灰鼠皮的,結果在南京與杭州訂的少,都訂的普通領子,是以,她也沒太在意。今年也只有吳員外是為了北地客人之故,都要求加了灰鼠皮領子與袖口,從領品到衣衽到下袍邊沿,全部用灰鼠皮滾了一遍,由此,當時在蘇杭購買了灰鼠皮在家。並用將模特上的樣品也是制成這般,陸續地有人要求領口也做成了灰鼠皮的。
灰鼠皮產自北地,東北與河北一帶,其中又以東北建州那處的皮毛最好,北貨南運,價格自然也高。做成的絨衣價格也是相應提高不少。文箐先時擔心賣不出去,故而將領口瓖滾毛皮的絨衣價格定得不太高,只在普通絨衣的價格上加了毛皮的成本。
可是,現在一下子突然接到這麼多灰鼠皮的絨衣訂單,這實在不得不讓人懷疑︰有人故意在背後搗亂?「這兩筆定單是哪家定做的?與許家可有關聯?」文箐直覺懷疑這事還是與許家月兌不了關系。
周德全搖了搖頭,嘆氣道︰「小姐,德全開始是這麼想的,這人是沖著咱們來的,來者不善啊。昨兒個,我已帶話與各成衣鋪子的東家,不要接這麼大筆訂貨的,只推說年底趕制不出來。可是,我再一問話,也是沒主意了……」
因為這兩家成衣鋪子的人接到的訂單也是極為零散,最多的也不過是五件,其他的則是兩件,三件的量,並不是一下子就定了十來件二十件,可是連續三五天功夫,就接了這麼多,實是讓人驚訝不已。成衣鋪子開始並不知道文箐這邊缺絨,所以一口應承下來。
文箐听得這般說,也陷入了沉思,如果是有人要害自己的話,那手段果然高明,這樣化整為零,自己哪里查去?自己與成衣鋪子之間是寄賣方式,人家接貨越多,所得利越多,自然只想著接定單。麻煩的是自己沒在家,方氏與阿靜應付著縫制絨衣都顧不上了,也沒有格外在意這些布匹用量與材質的短缺問題。才導致了問題突然暴發,或是一早有人管這問題,或者已是防患于未然。
文箐再看看單子,「咦,還有要做銀鼠皮的?四個成衣鋪子,共接了六件。這……」
銀鼠皮可比灰鼠皮更難得。六件的量,這讓文箐去哪里尋來?文箐這時也無法判斷哪些是人在故意搗亂,哪些是真正需要的人家。可不管如何,只要毛皮一漲價,文箐多做一件,等于將絨衣的利去填補毛皮差價了。這樣太不劃算了。
要麼是不接單導致客戶流失;要麼是接了定單失信,或者為了維護信譽,則白忙一場,為皮貨商做嫁衣,讓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得利。這個時候,文箐不得不壯士斷腕,當即立斷道︰「且與那些婆子與成衣鋪子說好了,只接普通絨衣的定單,但凡再遇到有要做灰鼠皮、銀鼠皮、狐狸皮的絨衣的人家,一概不接其定單了。就說咱們年前絨衣要做的太多,忙不過來。」
這樣的話放出去,無形中肯定讓一些真正的客戶失望。同樣,也等于長了其他人的氣勢,是一種變相的認輸。
文箐自我安慰︰「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杰」,忍一時之氣,過了今日再圖明日。水落石出時,且看到底是哪個妖磨鬼怪在作亂。」
這事兒想來也煩,可是此時,萬萬不能自亂分寸。她心里這般想,手指又按上了下唇,道︰「我尋思著,那人收皮毛不會不露痕跡,且去仔細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這麼做的。還有,若是許家收了那麼多灰鼠皮,我想不外兩個用處︰一則是囤積起來以便抬價從中牟利;二則是讓打壓其他做絨衣的商家,比如我們,收了人家的定金卻交不出絨衣去,從而讓我們信譽大失,而許家是一枝獨秀,月兌穎而出……」從而讓所有人都認為許家做的絨衣最是可靠。
周德全听得連連點頭,道︰「小姐所慮甚是。正是這般,我本來今天也想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何人所為。」然後說,一早已著了範彎再去找皮貨店,看是否有高價毛皮出售。
文箐贊許地道︰「且看價格如何,若是毛皮太貴,那就得不償失了。不如著人去南京與杭州等地去買。想來周邊各府縣的毛皮店,不會都被他家全收完吧?。」
文箐的動作還是慢了些,事實上,蘇州皮貨店就那麼幾家,一旦沒貨,商人自然曉得這物事會漲價,于是早就開始派人四下收羅,並開始囤積,等著漲價了。範彎再去買毛皮,此時正是人家開始極少量放貨的時候,價格很高,他有錢也沒買上。
想想當初自己也曾魄力十足地將棉與絨混制的棉絨衣大降價,大力打擊競爭對手,如今有人給自己亦來了個「釜底抽薪」,這一招比自己當初的那一招可是狠得多,凜利得多。
文箐雖然得知這些事時,一開始心里有怨恨,恨那人太過于狠毒,可是待冷靜後,回過頭來想,在商言商,這背後的人能想出此招來,她也不得不佩服。晴天摔好漢,大意了。她是忙頭不顧尾,讓人有了可趁之機,怨不得人。
吃一塹長一智,文箐認為自己在「物流運作」方面的功夫很不到家,只顧及鴨絨鵝絨,竟忘了邊邊角角的輔料,果然是一顆鑼釘壞大事。或許,該找一個能精打細算的女人,日後幫著自己打理這些材質的事。
她一邊檢討自查,一邊思謀著如何解決眼前的問題。逐一將定制加領口毛皮絨衣的客人抄錄下來,尋思著這里到底哪些是真正的客人,哪些是來搗亂的。這個沒法肉眼識辯,只能再讓接貨的婆子們再暗中去查證。
但是,這麼多要毛皮的絨衣,又到底如何做,才能最省毛皮的用量?
文箐開始琢磨上了。想當初,給絨衣所有邊口全加上毛皮滾邊,除了為了排除單調增加領口的美觀,防止脖頸進風以外,更是因為阿素來信提到,純絨衣太輕,下擺不貼身容易被風吹起,容易將腳露出來,並不十分防寒。文箐那時就想到了給下擺增加重量,這才有了毛皮滾邊的一事,增加了垂感,而且也使得絨衣顯得俏皮一些,好看一些。至少阿靜是這樣說的。可是哪想到,如今竟再次為這個滾邊的毛皮發愁呢?
當日之得,竟成為今日之患。真正是福禍伏兮。
她下意識地開始畫絨衣樣式。其實,說來樣式沒甚麼可變的,這是大明禮制上規定的,衣形樣式變不得。能變的只有領口滾毛皮的樣子。這麼一想,手隨心動,將領口上的絨衣用線條滾了一圈,一直到扣結腋下處收筆。將系扣再改做兩個毛球相墜的形式,最後再將子下擺下不再畫毛皮,而是畫成幾個毛球垂掛的方式。
畫完的時候,她發了一下呆,看著這個新的樣式。確實是省了三分之二的毛皮了,可是古人會喜歡嗎?
阿靜拿著小姐畫的圖,連聲稱「好」。文箐知道,自己什麼主意在她面前,她都滿口稱贊的,在她面前要征求意見或建議,就是沒意見。給方氏看,方氏也看不出甚麼不好來,道︰「倒是不違制,在室小姐或者才出閨的新嫁娘肯定喜歡這個毛球的結,很是活潑。」
文箐想了想,這毛皮滾邊的本來也是為了年輕小姐們或者出嫁的新娘子們,中年人誰也不會穿得這般俏皮,大抵都是節儉的。在家里問不出個所以來,她索性讓阿靜做了一件,叫成衣鋪子的拿去套在「模特」身上,自己則帶了圖樣與做好的成衣去了杭州。
之所以親自去杭州,是蘇州這邊毛皮緊缺,而楊婆子那邊卻沒來信,文箐也不知杭州情形是不是好一些。
到了杭州,才曉得,這邊毛皮也在漲價,價格漲了,只是仍有賣的。楊婆子倒是機靈,買了三四張,又怕價格回落,不敢多買。等到文箐到的時候,價格已漲了二三十貫鈔不止,楊婆子後悔不迭,「早知如此,我就多買些存著了。」
文箐被她這神情逗笑了。「婆婆,千金難買早知道。若是你我早知曉如何,只怕就不用這麼辛苦賺錢了,早有了萬貫家財。」
楊婆子見表小姐還笑得出來,也知她是苦中作樂,逗自己開心。「杭州這邊雖然漲,但到底不如蘇州那邊囤貨。小姐,這麼說來,只怕是蘇州有人故意所為呢。」
文箐來這一趟,一對比,也知曉。「現下毛皮價格若是漲了一百貫,我就一張也不能買了,不如退了訂單失次信,以期來日東山再起。否則如人家的意了,虧得多了,白忙乎一場。我啊,心也有不甘。」
楊婆子恨道︰「也不知哪個殺千萬的,使的這損招兒,這只怕是斷子絕孫的呢。本來小姐今年好好的,絨也備了不少,能賺上一大筆,偏鬧出這毛皮一事來,這到手的錢財白白流到他人手里去。莫說小姐不甘心,連老婆子亦是恨那人非常。若是曉得是哪家,我暗中定咒死他」
她罵罵咧咧的,文箐反而好似得了安慰,放開了。道︰「且這樣罷。」
楊婆子後悔道︰「前兩月吳員外帶了好多毛皮來,咱們買得少,若是買了他的,也好辦了。表小姐人,我且等在這里,我去找吳員外的那此皮貨商們打听打听。」
文箐叮囑她這事莫說與沈吳氏听,她倒是應允了,急急地親自出門去找相熟的皮貨商去了。大半天後,回來了,一臉歉意地道︰「表小姐,我也只尋得五張灰鼠皮,找了吳員外的相熟的皮貨商,好說歹說,尋得一只大銀鼠皮。今年不是冷年,明年說不定很冷,那人有心存那麼多灰鼠皮,如若不是沖表小姐來,難道是等著明年漲價,尤其是灰鼠皮這麼難得?那缺的銀鼠皮可如何是好?」
文箐不想讓她擔心,道︰「有一張是一張,還是婆婆能干。杭州這里若要接灰鼠皮的絨衣訂單的話,咱們也莫全一口否決了,接下來,卻是不按原來價格,只管加價就是,按灰鼠皮的價格往上漲。」
在眾人猜測到底誰是背後黑後時,文箐從杭州歸來,周德全道︰「小姐,許家的人,昨日上門來了。」
文箐下意識地問道︰「許家?他家來做甚麼?來向咱們炫耀,提條件來了?」
周德全搖了搖頭,道︰「許家說是有心結盟,只是卻被阿靜給罵了一通,我回來時,人也走了。」
結盟?文箐差點兒失笑,道︰「他家將灰鼠皮都收了,不給我們留條活路,這會兒竟來與我們談結盟?那先前是甚麼意思?給我們下馬威?」
周德全咳了一聲,道︰「小姐,這兩天我也在城里與皮貨商那處打听,三爺那邊也確認,只怕,收毛皮這事,不是他許家做的。」
文箐怔住,瞪大眼,道︰「不是他家?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