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五日,是冬芹出嫁的前一日。
按大戶人家的規矩,這日應該是去鋪房。但是小戶人家呢,素來都是嫁妝同著新娘子正日子一起進門。
張娘子雖然是想讓冬芹風光大嫁,但也希望冬芹她們出嫁後過得好,書鋪老掌櫃在京城沒有什麼親眷,阿誠是養子,若是場面很大,定會有人笑話冬芹冒充大戶千金,最後決定按小戶街坊的規矩來,就是心情略略有些遺憾。
這事早就決定了。但張五郎一心生事,在,張娘子決定後,張樸同書鋪老掌櫃商量婚禮細節時,他就去找阿誠說,新郎官若是心中開心,找個名頭大肆宴請街坊,誰也說不了什麼不好听的話出來。
阿誠覺得都可以,不過如果能讓老掌櫃覺得更揚眉吐氣些,他更願意些。當張五郎說到時會喊一堆朋友過來捧場,他喜出望外,他都肯花錢買熱鬧了,現在有人免費的過來湊熱鬧,並且來人規格高貴,這真是求之不得。于是他對外早早就放風說到時若有貴人過來湊熱鬧,到時要麻煩街坊鄰居們放下手頭的事做陪。
這日一早,張五郎借口說要去看下阿誠那邊準備得如何,便帶著男裝的滿娘二妞,加上護院小廝,前呼後擁浩浩蕩蕩一行十幾人去到張家書鋪。
二妞騎在新買的馬上,戰戰兢兢的很擔心。她騎技生疏,任誰只試著騎了幾柱香的馬,都不敢說自己騎技高超。她一听說要騎馬出行,就立刻說不出去了,可是張滿娘堅決要她一起出來,五郎也說若她不出來的話,就不讓滿娘出來。張滿娘軟磨硬纏的,她也沒辦法,想到滿娘那麼驕傲,這次強求她一起出來,應該不會視她的小命為草薺,性命應該是有保障的,二妞才勉強的同意了。
二妞同意後,張五郎耐心的同她說,只要兩只腳都套在馬鐙上,人也坐穩了,只要馬不受驚,就不會出事,出去時,大家會擁她在中間,她騎的馬應該會隨著眾馬前行,絕不會出事。若是真有萬一,她就應該緊緊抓住馬頸毛,若是馬摔倒,判斷摔倒的方向,取出自己的腳,不要被馬壓住。
就這樣二妞上了馬出了門。一路上二妞都在安慰自己說,她以前騎過驢的,馬同驢差不多,只是高些,跑得快些,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的區別,應該不會出事。
不過二妞很喜歡張娘子給她準備的衣服,深藍色的厚緞子,布料光澤柔和,配上顏色更深的藍色仿官靴,騎上她心愛的小馬,簡直天衣無縫般的搭。
二妞一路緊張。
張滿娘好久沒騎馬出來了,很是興奮的同二妞說話。但二妞怕分心出事,概不出聲,到後來滿娘也就算了不說了。
騎馬到了人多熱鬧的地方時,二妞更是緊張得不行,好在馬果然是好馬,雖然人多但並不緊張,還是輕輕松松邁開腳步,同眾馬並頭齊進。
在張家書鋪那里下馬時,二妞覺得自己全身疲憊不已。
張滿娘大笑著說,「我沒騙你吧,都說沒事了,同著大家一起就沒事了,慢慢的你一個人騎馬都沒事了。」
「嗯嗯,是我膽小了。」二妞不好意思的點頭。
張家書鋪已經回歸張家,目前暫時讓張五郎管著,張五郎一行過來雖然是賀喜,老掌櫃同掌櫃娘子也不敢大意,生怕得罪了他,很小心翼翼的給眾人行禮。
張五郎揮揮手,「阿伯,您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很應該榮養了才是。我們本來是過來湊個熱鬧,看有沒有事能幫把手,您這樣,可是要趕我走?況且兒媳婦進門了,您就是老太爺了,可得端足架子才是。」
阿誠也趕過來行禮,扭頭低聲說父母,「你們兩老也是,不去招呼街坊們,街坊們還以為我們家攀上高枝,不理人了呢。」
掌櫃兩口子忙不迭行禮告退,阿誠苦笑不已,「他們一直挺好的,怎麼今天就忽然……」
張五郎低聲道,「你成親是大事,老人家自然緊張,今天鬧一鬧,明天就鎮定了。我已經讓人去張大家正店去喊人了,朱家三郎應該已經在那里白吃白喝了,你這邊趕快準備好,等他們過來大家看看鋪房就再過去那邊。」
阿誠滿臉喜氣的笑道,「已經準備好了,街坊口齒清楚的嬸子們都請過來了,里長夫人幫忙鋪房,杯盞也從酒樓借回來了,專門有請兩個廚娘給幫忙的街坊做飯,給小孩子的糖果銅錢也都備著了,定不會失禮。我囑咐了李嬸王嬸,讓她們幫忙看著我爹娘,怎麼也得撐起架子來。」
張五郎笑著對二妞滿娘說,「來來來,咱們過去那邊重新恭喜老太爺一遍,子誠兄,恭喜恭喜,祝你同新娘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他有模有樣的沖著阿誠拱手道賀。
阿誠自是回禮。
二妞笑得不行,也跟著拱手道賀。
張滿娘在旁邊大笑道,「五哥你錯啦,明天新娘子進了門,你才能這樣講,今天新娘子還沒進門呢。」
張五郎假裝怔了一下,「對哦,今天不能這樣講,要不,這話明天再講一遍?」
眾人正在說笑間,朱三郎帶著一眾人過來了。
張五郎沖大家拱手道,「朱兄果然是好兄弟,知道子誠明日成親,今日就帶人來蹭吃蹭喝了。罷了罷了,我替大家把紅包都給了,子誠記在賬上。」
阿誠忙深深一鞠躬道,「多謝朱公子了,成親就是圖個熱鬧,熱鬧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何況是公子們過來捧場,這真讓小的家中蓬篳生輝,是小的求八輩子都求不來的福份啊。公子們以後但有差遣,捎個信過來就行。」
朱三郎大笑道,「子誠果然又會做事又會說話,難怪五郎急吼吼的要我喊大家來幫忙,來來來,大家去看看新房。」
朱三郎已經介紹過阿誠是書鋪掌櫃的養子,定會接手這家書鋪,這家書鋪是張五郎管著的第一個產業,眾人都給張五郎面子,紛紛道聲恭喜。
阿誠始終是滿面春風的行禮答謝,他言行舉止始終不卑不亢,並未因身份的事諂媚。張五郎放下心來,輕輕抬手暗示阿誠帶大家去他家中去看看。
阿誠春風滿面的領著眾人去到他家,他家離書鋪很近。
在路上,朱三郎笑著說,「大家就是過來湊湊熱鬧,沾點喜氣,可不能嚇著街坊們。」
立刻有人接話笑著說,「看你說的,大家兄弟難道是妖怪不成,還嚇著別人了。」
二妞笑得不行。
她同滿娘拉著手跟著張五郎,張五郎怕她們倆得意忘形,不時回頭看她們,用目光警告她倆拉緊手不要松手。
他們一群人均是錦衣華袍,有幾個小孩子遠遠看到,立刻轉頭奔跑。
先頭說話的人驚訝道,「天啊,我們真的能嚇著人啊,有沒有銅鏡,我照照看。」
大家都笑。
張五郎笑道,「景煦兄到哪里,哪里就熱鬧。」
那人卻立刻道,「知道我許景煦為人好熱鬧,你出去玩都不喊上我。」
張五郎向他賠了不是,連聲道,「我就怕喊了你,你卻不來,那真是太丟人了。」
「你若喊我,天上下刀子,我也來。」那人很是夸張的說道。眾人都是一陣笑。他卻又顧影自憐一般的說,「象我許二這樣知情知趣的好人很少見了,張五你居然不了解我。」語氣之幽怨,令人同情萬分,然後他又展顏笑道,「你不喊我,我卻可以請你。我家前陣子新得了個廚子,雀鮓魚都鮓得極好,不如幾時到我家去吃吃?」
張五郎笑道,「有好廚子自然是要過去試下,不過令尊大人我卻有些怕。」
眾人都稱極是極是。
許二卻嚴肅起來,拱手道,「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別人怕家父,可是張五你卻不須怕,你家又沒有強買強賣,你家連妾都很少見的,你怕什麼?」
張五郎皺眉跳開,「就沖你這麼難纏,就得離你遠遠的。」
許二欺身過來,伸手摟住他的肩膀,低聲交談起來。
二妞覺得奇怪,張五郎為什麼要怕許二父親,她低聲問滿娘。滿娘在她耳邊低聲說許大人是御史台的鐵牙來著。二妞知道御史就是參人的,立刻便明白為什麼張五郎說有些怕了。
談笑間,眾人便到了阿誠家了,二妞一眼就看靠在門上的幾個小孩子了,滿娘低聲說,「就是剛才跑的幾個小孩子,估計是專門報信的。」
阿誠家人口不多,也不是很大,也就是三間正房加東廂房,門框上貼著新對聯,掛著紅燈籠,一派喜慶,眾人陸續進去,立刻就顯得擁擠不堪了。那些幫忙的街坊都連聲贊嘆,手忙腳亂的招呼著他們。
眾人此時收起戲謔,都變身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一一向老掌櫃夫婦拱手道賀。
老掌櫃夫婦自然是起身回禮。
行完禮後立刻就有快言快舌的嬸子說要去鋪房,眾人便跟隨著一起圍觀。
鋪房的嬸子們看著就都是麻利,轉眼間就鋪好床,吉利話滔滔不絕地從她們嘴中說出。
鋪完房後,阿誠就帶著眾人去張大家宅園正店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