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一身細布短打青衫,一手提著一個水壺,一手拎把鏟子,若是從前,二妞定會覺得他是個農人,但現在眼光大有長進的二妞不會這樣覺得了,原因是那個細布是兼絲布,布面還很平整。
二妞家中有紡車織機,二妞會織布的,如果不同的線一起織布,還要平整,定得非常熟練手藝高超的人才能做到,一般人因為用力不勻,布面就會不平,對于二妞來說,就算同樣的線織布都很容易織得坑坑窪窪的。
許二忙恭敬的上前一步行禮道,「父親,這位是您素日稱贊的禮部張振大人家的五郎,張韙張五郎。」
張五郎幾人忙忙上前行禮。
許大人放下手中的壺與鏟子,溫和的笑道,「不要客氣,我听二郎說起你好多次,一直想見見你,前幾天去國子監有點事,以為能看到你,結果也沒看到你。」
張五郎感動不已,低頭道,「五郎家中一直有事,每天早出晚歸,二郎約我好幾次,都沒有時間來拜訪許大人,今天剛好有空,也就擇日不如撞日,空手就來了,幸好許大人和二郎都在家,一次見過。」
二妞見到張五郎一臉感動兼慚愧狀,不禁笑得要命,覺得接下去就應該是許大人要張五郎不要見外喊他伯父,會稱張五郎為世佷。
許大人雙目炯炯,「你家中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這個孩子就是你表弟麼?」
張五郎點頭,「正是,听二郎講起許大人的一些舊文舊事,真是欽佩不已,晚輩剛接手一些家中事務,我想為大人印幾本文集,潤筆就不是很多。」
許二大笑,「五郎真是的,你這主意很好,你都不同我講呢,不要站在這里,到書房去說話吧,你們站著沒所謂,讓幾個小孩子站著你們說話可真悶。」說罷他就強拉著張五郎走了,示意滿娘幾人跟上。
一邁進許家書房的門坎,二妞就被震驚了,許家的書房倒是貨真價實的書房,三面都是及頂書架,擺滿了書,書架底部是櫃子。臨窗那面就擺著帶抽屜的櫃子,也可以當桌子,平齊著窗戶的底下,櫃上擺著一對黑梅瓶,各插著幾枝紅梅,窗戶那面牆上就掛著紅梅傲雪圖,窗戶格子櫃子桌子茶幾椅子書架全是黑檀木的,上著清漆。
二妞飛快的目測著能有多少本書。一本書只算一百文,不算孤本珍本,那些書都得有幾千兩銀子。再加上擺的那些鎮紙什麼的都應該不是凡品,就那梅瓶也不是凡品,這書房所值已經輕松過萬了。
這許大人的風範看上去就不是世家子弟出身,又這麼有錢,還听說有許多個子女,二妞立刻判斷這個許大人並不是兩袖清風的人。她有些沾沾自喜,若是從前呆在鄉下,她會無條件的定義當官的人等于有錢人。但現在她已經有一些見識了,官俸又不高,又這麼有錢,如果不是有祖產,必然有其他收入途徑。御史會有什麼途徑收錢呢?難道是找到其他當官的人的短處,然後寫好折子,扔給這人看,不給錢就呈上去麼?
張滿娘搖晃她,「小田,許大人同你說話呢。」
二妞忙問什麼事,她進到書房就開始分析許家的收入渠道,根本沒听到什麼。
許二又笑,「我父親問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二妞瞪大眼,心想,我將來如何關他什麼事啊,我就不信這老狐狸看不出我是女孩子。
呃,事實上,許大人真的沒看出來,他看出來張滿娘是女孩子了,看二妞就覺得沒有女氣,自動的當他是個俊美的男孩子了。
張滿娘急道,「你將來有什麼打算你快說啊。」
二妞笑道,「我長大了要開片店。」請個伙計,每天去店里轉一轉順便收錢回來,太陽最好的時候曬曬太陽喝點甜酒,二妞又有點走神。
許大人一楞,「你說什麼,你要開片店?」
二妞收回自己的心神,點頭道,「是啊,開片店,只要開門有生意,就能有收入,能養活我自己就行。」
許大人怒道,「白夫人悉心教導你,還帶你回京城,你就只打算開片店,你不來京城,一樣可以開店。」
二妞緊張不已,「開店不好麼,我真的只想開片店啊。」
許大人恨鐵不成鋼,站起來踱步,「剛才五郎說白夫人教導你不少,你應該有比較遠大的計劃,不要坐井觀天。你若只是要開店,現在就可以開店了。」
二妞想想自己已經攢了不少錢了,張滿娘就給了幾十個金錠子了,還有收的那些鐲子之類的,應該足夠開片小小的店了吧,等生意好了,再擴大店面,開大點。她又神游了,連連點頭,「對啊,我現在就可以先開片小小的店啊,賺了錢再開大一點的店。」
許大人怒極,「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張滿娘拉二妞站起來,「開店沒什麼不好的,我也想開片店。」
許二忙賠笑臉道,「父親,他們還小,想做什麼也無可厚非,又沒有殺人放火,您這樣會嚇到安哥的。五郎,去看看我剛淘到的書吧,看你要不要印。」說罷他便抱著安哥率先走出書房。
二妞滿娘夏藕也跟著他出去了。
許大人氣得全身發抖,張五郎起身拱拱手,轉身也出了書房。
幾人七拐八拐才到了許二的小院子,有個小廝等在門口,見眾人來到,便彎腰笑道,「兩位娘子等二郎好久了。」
許二笑道,「你快快去準備好點心,煮好茶湯,有貴客上門。」
許二的小院子是名符其實的小院子,只有三間房間,院子空地空空的,什麼也沒種。
中間那間是待客的廳,基本上也是空的,就是一桌一幾加八個子四個小杌子。已經坐了兩個女孩子,旁邊侍立著兩個丫頭。
許二放下安哥,安哥自己就坐到小杌子上了,還拿另一個玩。
二妞仔細觀察那小杌子,做得很是精細,應該是四方形的,但是角上全是雲紋狀,說它是圓形也接近,紅褐色,只上了清漆。
許二笑道,「五郎,你們安哥雖然小,卻也眼力很好,這小杌子是我母親當年的陪嫁。」
張五郎嘆氣,「許兄,何必自苦若是呢,大英雄真豪杰,以你的能力,你若娶妻,也可娶到名門貴女,便可搬出去了,盡可自立門戶,何必委屈窩在這里。」
許二眼圈紅了,「我卻不是為我自己,我大哥成親了也沒搬走,也不是為他自己。」
那兩個坐著的女孩子眼圈也紅了,大的那個強做鎮定拿點心給安哥吃。
張五郎嘆氣,「有什麼事不怕直接說,我能伸手的就幫你一把,你們不要這樣,會嚇到我的弟弟妹妹的。」
許二迅速的笑了,「五郎既然這樣說,那我不繞圈子了。我母親當年嫁我父親時,他還沒發達,我母親辛苦操持家務,變賣嫁妝供他趕考,他金榜題名了,我母親卻……那時我們還小,他又續弦,這是本份,也沒什麼。我們長大了也該自食其力了,我前幾年一直在外面奔波,現在才穩定下來。我哥哥娶妻娶的是他自己相中的,小門小戶,這很好,嫂嫂對妹妹們也不錯,本來哥嫂可以搬出去的,就為著照顧妹妹們,一直在這里呆著。可恨我妹妹們沒有象樣的人求親,說是沒嫁妝只有不好的人家上門提親,幸好我還沒訂親頂著,不然,不知妹妹們會嫁到什麼樣的人家。」
張五郎很是吃驚,許家這兩位小娘子氣質嫻雅大方,長得也算美貌,嫁到門當戶對的男家應該不算難吧。
二妞也是震驚,月兌口就問道,「難道沒有嫁妝就嫁不出去了麼?」
給糕給安哥吃的女孩子苦笑。
許二笑道,「母親過世時還早,我們都不太懂事,妹妹十一二歲時最初上門提親的有不少人其實不錯,都是繼母娘家的親眷好友這類的,但是那時家境不好,沒有嫁妝,人家也嫌棄我們,再到十四五歲時,再來提親的都是填房或是人品有問題的,大哥自然是不肯應,沒有家底的白丁,父母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就不肯應,嫁得太差也會累繼母生的弟妹們的婚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張滿娘听著面露同情之色,「五哥,你幫幫他們吧。」
張五郎拍拍她,示意她安靜,「別打岔,許兄還沒說完。」
許二接著說,「這幾年我出去賺了點錢,得抓緊時間挑妹夫了,再不好好挑,好的都被別人挑走了。我當你做兄弟看,你看有合適的,人品好,家世清白能養家糊口的人幫我們留意下,若是能吃苦,我帶著他做事也行的,我既然回來了,不會因著父親的面子不讓妹妹出嫁的。不是我自己夸口,我妹妹們長得也美貌,女紅也好,粗通文墨,也能操持家務,誰做我妹夫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嫁妝就不是太多,咬咬牙我和大哥最多也只能給到上次你們嫁的那個新娘子那麼多。」
張五郎鎮定道,「你找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