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梳洗妥當,自有使者引領他們這片屋宇的孩子往大殿走去,然而經過大殿時,使者卻並沒有停下腳步。
十幾個孩子都好奇的往大殿內張望,曉斐也趁機望了過去,只見里面黑壓壓的站了一片,五彩光束在殿內深處不時閃現,具體這麼多人在干些什麼,卻是看不清。
雖然不少孩子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初來乍到卻沒有誰主動詢問引路的使者,不過依舊跟著向前走。
不多時,來到一處精巧別致,通體似由草木花卉搭建的小閣前,使者轉身讓眾人進去,待進到里面,陽光疏朗,曉斐只覺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慵懶舒適感,再看看旁邊兩個大些的孩子,也是一臉的放松愉悅。
小閣外面看著不大,內里卻是極深,眾人又往里走了半盞茶的功夫,來到一處廳堂,四周零散放置著幾張藤榻,並十來把圈椅。
榻上人有臥有躺,也有盤膝端坐的,圈椅中坐著的各人,三五成群,有喝茶聊天,有執子對弈的。曉菲只一眼,便被眼前這幅活生生的雅士集會水墨畫吸引住了,乍看凌亂散漫的眾人,卻有種說不出的自然妥帖感。
曉斐尚不及細看,就听見左邊有個孩童一驚一乍地叫了起來,眾人隨著他的手指之處望去,只見輕煙散去後,左邊一張藤榻腳邊,匍匐著一只蚌殼似的東西,令人驚詫的地方在于它張開的蚌肉內足腳伸出,竟向眾人做了個極其擬人化的鬼臉。
榻上的修士見狀哈哈大笑,一股酒氣就向眾人飄來,他先下意識地模模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又似乎想起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敞開的衣衫,伸出大如蒲扇的雙手,拍拍那只大蚌的殼背,笑斥道︰「不可頑皮。」
眾人正驚訝他將一只蚌當做人一般對待,那個蚌似已听懂了,合起殼一動不動的縮到榻下去了。胖肚修士方轉而向剛才驚呼的孩子笑道︰「過來,給老和尚看看。」
曉斐這才注意到那修士耷拉在身上的褐黃色衣服是件僧袍,再見他面上無須,頭頂豎著一茬極短的亂硬發,配上歪斜的坐姿,紅光滿面正打著酒嗝的模樣,有兩個小姑娘已經憋笑憋得臉紅。
自稱老和尚的中年修士也不惱,將走到跟前的孩子全須全眼的看了個遍,曉斐見那孩子七八歲年紀,並不怕生,生的虎頭虎腦很是可愛。
老和尚點了點頭,滿意地將那孩子交給站在一旁的年輕行者。這時有位穿著儒衫的文雅中年修士開口道︰「四方尊者的蜃獸雖還幼年,普通築基修士不用法目都難以看破真身,尊者既然第一個收了高徒,也要說出來讓大家高興高興才好。」
被喚作四方尊者的胖肚和尚又是開懷一笑,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極好,「老和尚知道這草木閣的規矩,待會兒你們收了好徒兒也逃不掉要說一番的。」
「渡厄,你給各位師伯講講。」四方轉首示意一旁的年輕行者。
「是。弟子尊令。」這位行者合十行禮,前踏一步。行事可謂恭謹異常,一板一眼,完全不像四方。
「小師弟能看出呼哈的本尊,應該是天生可開幻滅瞳,心性至純,可破一切諸幻想。」眾人聞言將目光落在那個男孩身上,曉斐只看得出他雙目純淨有神,黑白分明。
「且是土木雙靈根,非常適宜修習貴派般若無上功,恭喜四方尊者。」一位貌美年輕的宮裝女子首先出聲祝賀,余者有不少人附和。
那宮裝女子頓了頓,又向之前開口的儒衫修士詢道︰「方師兄可要先選?」那文士打扮的男子微笑著搖了搖頭,「姚師妹難得下山一次,還是師妹先請。」
宮裝女子溫柔一笑,也不多讓,指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到她跟前,小女孩年紀略小,有些怕生。
那姚姓女子就示意一旁的兩個俏麗女修,兩人會意,掏出兩副看似迷宮的沙盤,在兩個孩子面前一晃而過,轉眼把兩人變了進去。隨後沙盤放大了數倍,落在眾人面前。
只見里面的兩個孩子驟遭劇變,都慌了手腳,開始在沙盤做的迷宮里急切地奔跑起來。片刻之後均不得出路,此時竟是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首先靜了下來,她似乎思量了一會兒,開始按照一定的路線前進。
在眾人發現她離出口越來越近的時候,幾堵沙牆轟然倒塌。
從曉斐這個角度看去,可以明顯發覺整個迷宮的格局有了變化,此時小姑娘只是呆了一呆,臉色就恢復了正常,頗有幾分觸驚不變的膽色。
只見她干脆不走了,盤腿坐下,從頭上拔下一只銀簪,比劃著什麼。在座的一群修士有好幾人見此露出贊許的表情。
曉菲環顧左右發現十來個孩子和她一樣一臉好奇的表情,此前一位拿出沙盤的女修微微招手,孩童們的面前就放出了一組影像,沙盤中的小女孩用銀簪在沙地上刻畫的竟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一個迷宮。
此時,她正嘗試著依照變動後的路徑,重新擬畫沙盤,有如此驚人記憶和應變之力,看來她走出沙盤只是早晚的事。
再看另一個沙盤里的男孩子,繞了幾次以後發現無法尋到出路,竟然開始用雙手拔挖迷宮的沙牆,雖然沙牆並不十分堅固,可對于一個十來歲的孩童來說,還是有不少困難。何況,曉斐看了看沙盤中橫亙在出口和男孩之間難以計數的沙牆,不禁替他有些擔心。
眼看女孩子就要走出迷宮,男孩也已挖穿十來堵牆,手指上鮮血直流,有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看得直皺眉頭。
男孩身上也由于不停要從狹小的洞中鑽過,被沙泥蹭破了好幾處,頭發散了衣服破爛,看著很是窘迫。只見那孩子,在坑道中歇了歇,咬牙撕下兩片衣衫,包住雙手又繼續挖了起來。
女孩已經出來了好一會兒,男孩才挖通了一半的沙牆。等到他完全出來時,便一下躺在地上爬不起來,滿身的血污青斑,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少孩子掩鼻退開。
曉斐卻從心底佩服起這個小男孩來,見兩旁的修仙者無人上前照拂,曉斐不禁想到那些修仙故事里對失敗者的冷漠態度。
她忍不住上前幾步查看起那個孩子的傷勢,見有人帶頭,這時也有兩個孩子主動幫著要扶起那男孩。
突然一道柔和之力隔開了曉斐幾個,一片衣袖卷起那男孩向著儒衫修士飛去,待到那人面前,男孩身上的傷勢污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除著,一會兒那孩子就似沉沉睡去。
儒衫修士對著曉斐拈須點頭,一旁的姚姓女修則微微一笑,轉首對著還有兩張榻上一直未曾開口的道袍修士道︰「玉清師兄和青玄師兄,這孩子招來龍吟又品行端良,這麼好的徒兒可是羨煞師妹了。」
曉斐尚不及反應,就見中間兩張榻上兩位修士,一個俊容肅然,雙目微闔,一個眉清目朗,笑意融融,兩人俱同時向她招手。
從小到大自己都沒有做過香餑餑,這樣華麗麗的大餡餅砸到頭上,曉斐立即很不爭氣的——傻了。
前一刻她還在真誠的感謝神達游戲給了她這樣的人生體驗,下一刻她就深刻的反省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真言——餡餅是要付出代價的。
起先還閉著雙眼的肅容修士,那雙狹長的丹鳳美目突然一睜,曉斐只覺有廳上電光劃過,剎那間十多個孩子已經被分批卷著出了草木閣,廣闊的東方接引觀上空,飄然立著兩人。
曉斐黑線了,怪不得這位嚴肅得嚇人的修士老是閉著眼楮,誰受得了他一電啊。這人脾氣也太不好了吧,話還沒說就打上架了。
曉斐暗自希望那位面目和善的修士贏了,自己可以拜在他的門下。念頭才剛落地,就見對持中的兩人俱向她望來,仿佛知道她想了些什麼似的。
面目溫和的修士只是對她微微一笑,而那鳳目修士則是一臉怒容,看向曉斐的眼中卻似有幾分蕭索,倒讓曉斐感到模不著頭腦。
看著曉斐一臉驚疑害怕,玉清忍不住傳音過去,曉斐腦中就傳來一個溫潤男聲︰「莫怕,他不是生你的氣。」見曉斐又向他望來,玉清點了點頭。
青玄道君瞥了一眼玉清,語調平平地問道︰「玉清,你要和我斗法?」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肅容。
玉清道君苦笑了一聲,「師兄,青木門和雷玉殿的門規你我都是知道的。再說……我也不會與你動手。只是我還欠趙師姐二兩玉露,不敢不收這個徒兒。」
「那少說廢話!」青玄雙目一睜,就是一道電光。
玉清急忙閃身避開,「師兄,你這脾氣……」後面的話語已經淹沒在青玄凌厲的攻勢中。
此時的曉斐尚看不出任何功法的玄妙,眼見玉清道君一味退讓,招架起來捉襟見肘,心中暗暗心急。
天邊卻突然飛來一柄拂塵,銀絲漫天飛舞,結起一張大網,隔斷了斗法的兩人。隨後出現了一葉翠綠的竹筏,仿若順流而下,上面長身站著一位白衣飄飛的修士。
「玉清,怎麼和青玄師弟動起手來?」听那悅耳的聲音,竟是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