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母親抽抽噎噎、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寧靜和寧威終于大致上掌握了事實的真相。
一個月前,就差不多是寧威出車禍後的一段時間,本市的市長,表面上說是因為貪污和挪用公款,實際上則是因為和上級意見相左,已經被限制了行動。雖然目前為止新聞里面還沒有播報相關的消息,但是這位市長大人這兩個月內,一直處在被層層監視之下。
父親是市長的親信,自然是首當其沖地被牽連對象。而實際上,這幾年寧威和寧靜的父親也的確跟著市長拿了不少不義之財。
雖然一個多月以來,父親一直焦頭爛額地想著對策,但是幾天前還是被在某個賓館中軟禁了起來。因為父親說︰「如果能將貪污款還清的話,說不定可以從輕處罰。」雖然因為城市中地價上漲的關系,寧家在市內各處的房產全都處理掉的話能值不少錢。但是即使都賣了好價錢,還是會與貪污總額之間有幾百萬的差額。所以母親在這五天間一直在四處奔波借錢。但是父親過去的朋友們不是翻臉不認人,就是閉門不見,令母親吃夠了閉門羹,看夠了世態炎涼。
「還差多少?」寧威問。
「如果這些房子都能順利賣掉……還差…………還差五百萬左右吧……」母親小聲說。
「你別擔心,我去想辦法。」寧威掙月兌了母親的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不……不用了……」母親小聲說,「依照這個數額……即使能把錢湊齊,死緩還是免不了的……既然要在監獄里待一輩子,你爸爸說還不如死了好……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要你們背一輩子債,何必……?」
「什麼話!」寧威打斷母親,「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再說只要活著就有洗月兌冤屈的機會!」
「你不懂……」母親又開始拭淚,「這次是中央的人要把市長搞掉的,這跟貪污了多少錢、能不能把這些錢還清,根本沒關系。你們市長叔叔斗不過上頭的人,只能大家一起去……」
寧威狠狠一拳砸在沙發背上,重重嘆了口氣。他扶起母親,柔聲安慰著︰「媽,你也累了,先去睡吧。睡夠了腦袋清醒了,才能想出對策。你肚子餓嗎?晚飯還剩下點菜,我去幫你熱一熱?」
母親在寧威的攙扶下站起來,無力地搖了搖頭,向著臥室緩緩走去。
「媽……」寧靜哭著在背後喊了母親。
母親無力地回過頭,看著寧靜淚流滿臉的面孔。寧靜看著母親如死灰一般的目光,感到心像揪著一樣疼。她想對母親說︰「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們兄妹倆就只剩下你了。」卻如鯁在喉,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是緩緩搖了搖頭,泣不成聲。
寧威服侍母親躺在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拉好窗簾關上門,慢慢地退了出來。
寧靜站在母親的房間門口啜泣,一看到哥哥就哭著拉著哥哥的袖子,說︰「我不念美校了。那所私立美校學費太貴了,我不去了……」
「說什麼傻話。」寧威將寧靜摟在懷里,讓寧靜將臉埋在自己的胸前,「小孩子就不考慮大人的事情了,一切都讓哥哥來想辦法就可以了。」
「我才不要,你自己還不是小孩子……」寧靜在寧威的胸前用力搖著頭。
「听話……再說你不去美校要去哪里?高考志願已經不能改動了吧?。」
寧靜從哥哥的胸口發出悶悶的聲音︰「我不要上學了,我去工作……」
「說什麼傻話,大學都沒念過的人,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
「可是……學費怎麼辦?」
「進了大學之後,可以辦助學貸款吧。」
「生活費呢?」
「交給我就可以了。」
「買書和畫具的錢呢?」
「也交給我。」
「媽媽怎麼辦呢?」
「我來養。」
「……你怎麼辦呢?」
「我……」寧威沉默了。
寧靜從寧威的胸口抬起頭來,看著哥哥緊緊抿著嘴唇和有些蒼白的臉,微微皺著眉頭說︰「你怎麼辦呢?什麼都扛在自己肩上,你是不是不打算去念大學了?你一定打算犧牲自己的前途來救這個家對不對?為了讓我念得起美校,你一定準備同時打好幾份工對不對?」
寧威緊緊抿著嘴唇,沉默地注視著妹妹。
「我不準你這樣!」寧靜激動地大聲吼道。
「媽媽在里面睡覺。」寧威淡淡地說,將妹妹拉到一樓的客廳中。
寧靜雙手抓著寧威的衣襟,淚眼婆娑地吼道︰「我不準你這樣!我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憑什麼我們家的事情要讓你一個人扛起來?你不念大學的話,我也不念了,我們一起出去工作,一起想辦法籌錢。」
寧威的手掌輕輕地摩挲著寧靜的臉頰,用手指拭去晶瑩的淚滴,用很輕,但是很堅決的聲音說︰「听話,你別擔心這些事情。好好去念書,去實現你的夢想。你如果不去念大學了,反而不是讓我操心嗎?。」
「你為我操心,那誰為你操心?」寧靜仰視著寧威,哽咽著問。
寧威抿著嘴唇,沉默了許久,終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拍了拍寧靜蒼白的臉頰,笑著說︰「傻瓜,我是長子呀,挑起家庭的重擔也是應該的。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接著考試呢。」
寧靜還要辯駁,卻被寧威不由分說地推回了自己的房間。寧威站在寧靜的房間門口,溫柔地輕聲說︰「早點睡吧。」說完,細心地為寧靜關好了門。
寧威正要從寧靜的房間門口離去,寧靜又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又怎麼了?」寧威壓抑著心中的煩悶,望著妹妹柔聲問道。
「哥哥……」寧靜欲言又止。
「沒什麼事的話,早點睡吧。我也困了。」寧威撫模著寧靜的臉頰。
「哥哥,我就這麼不值得信賴嗎?。」寧靜有些困惑的聲音。
寧威歪著頭,不明白寧靜的言下之意。
寧靜將哥哥的手從臉上移開,一臉嚴肅地說︰「雖然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但是我們出生的時間才相差了一兩個小時而已吧?你十八歲了,我也十八歲。你成年了,我也是成年人了。你可以工作賺錢,我也可以。為什麼這些事情你都非要一個人扛著呢?」
寧威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輕輕說了聲︰「傻瓜。」就要轉身離去。
「等等。」寧靜叫住哥哥,「我知道你很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知道即使在我面前你也不願意流露出你的傷心和失落。但是你能不能多信任我一點?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用一句‘傻瓜’敷衍過去!至少在我面前,表露出你真是的情緒好不好?」
寧威沉默地望著寧靜,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的神色。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寧靜的問題。
寧靜拉過哥哥的手,用女孩子特有的柔軟細膩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望著寧威的眼楮說︰「你哭吧。」
寧威揚起眉。
「哭啊,你快哭啊!」寧靜大聲說。她自己先哭了起來,「突然發生了這種事情,不可能不想哭的吧?接下來,整個家庭的重擔都要壓在你身上,你還答應了媽媽你要去想辦法籌錢不是嗎?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怎麼可能還能這麼平靜?你哭啊!快哭出來!在我面前,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
寧威抿著嘴唇,微微皺了眉,拭去寧靜臉上的淚痕。望著妹妹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奈和寵溺。
「別這樣,靜,別這樣……」寧威用申吟般的語氣輕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不小心傷害了你,那麼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沒有看輕你的意思。」
「瞎說!你明明就把我當個小孩子。想要一個人把一切都扛在肩上,我說你也太自大了一點吧!」寧靜不放過哥哥,瞪著寧威的眼楮怒吼。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寧威的聲音中夾雜著無奈的嘆息。
他把寧靜摟在懷中,溫柔地輕拍著寧靜的背。
「靜,不是你想的這樣子。我從來沒把你當孩子。我只是把你當做自己的妹妹。我是個男人,而你是個女孩子……男人本就該趁年輕的時候多受點苦,而女孩子不是應該在寵愛中驕傲地長大嗎?靜,從我們小時候起,我們家就不安寧。」寧威輕輕搖著頭,吻了吻寧靜柔順的長發,「爸媽一直一直吵,爸爸還老對媽媽拳打腳踢的,媽媽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一直無法想象這樣的家庭環境會帶給你多大的傷害。靜,你很堅強沒錯,可是無論多麼堅強,你還是個女孩子不是嗎?我總想盡我所能地給你更多一點寵愛,讓你像普通女孩子一樣,可以哭,可以撒嬌……」
寧靜將臉埋在寧威的懷里,早已泣不成聲,任眼淚濡濕了寧威的衣服。寧威一遍一遍輕輕撫模著寧靜的頭發,仰起頭,看著天花板,輕輕嘆了口氣。
許久之後,看懷中的寧靜哭累了,寧威摟著寧靜的肩膀回到了寧靜的房間,將寧靜安置在床上,看著寧靜閉上了眼楮,才細心地幫寧靜拉上窗簾,關上門,退了出去。
然後,寧威又輕輕開了母親房間的門,見母親面向里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熟,寧威才一下子放松了下來。雖然寧靜任性地要寧威哭泣,但是寧威知道,只有在母親和妹妹面前,自己絕對不能哭,不僅如此,還不能流露出半點悲傷或者痛苦。因為現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必須堅強,堅定地支撐起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