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諷刺的,處理掉了全部的家產,向所有能提供些許幫助的人求助之後,卻仍然距離讓父親減刑的還款差兩萬塊錢左右。寧威無論如何不能再次向老師開口借錢,其他的親戚朋友又實在借無可借。在律師「最好一個月內湊齊」的命令下,寧威開始尋找工作。
而且,盡管老師不但說「不必還了」,連老師家的家門都不允許寧威再次踏入,但是寧威當然不會如此坦然地接受老師的善意。為了償還這筆天文數字的借款,寧威也必須工作。
的確如老師所言,如果手臂沒有受傷的話,作為鋼琴家的寧威,可以輕易賺回這些錢吧。就算不是發唱片或者辦演奏會,以他那麼多國際國內鋼琴獎項所堆砌成的身價,很容易就能夠接到一晚上幾千元的演奏工作,而且教學生的話也能收入不菲。然而,現在的寧威,就如老師所說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能做的打工有什麼呢?無非是服務業和重體力勞動。重體力勞動寧威無法勝任,因為骨折過的右腿現在還在隱隱作痛,而右臂也因為粉碎性骨折而失去了力量。那麼……難道真的要到麥當勞打工嗎?一個月賺兩萬絕對不可能,而且連自己都很難養活。
寧威一邊走一邊想著,用力按著陣陣作痛的太陽穴,嘴角泛起一陣苦澀的笑容。最近困擾寧威的問題還有一個,就是嚴重的失眠。自從母親出事的那晚上起,寧威就再也沒有好好睡著過,三天里有兩天是睜著眼楮到天亮的,剩下的一天也是折騰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能睡上一兩個小時,還要做很多噩夢。和妹妹一起從家里搬出來之後,寧威沒有地方可去,想著反正也睡不著,就常常披著外套在路邊的長凳上整夜整夜地枯坐。睡眠不足引起的頭暈目眩和深深的疲憊感,不斷地折磨著寧威,令他每一天都生活在渾渾噩噩中。可是,盡管是這樣的身體狀況,他還必須強撐著忙東忙西,還不能讓寧靜以及外公外婆注意到自己的異常……
他忽然想起了王坤的邀約。
「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可以長期像這樣為我們寫歌。不過著作權和冠名權可能不是你的,我的意思是說,對外我們會說這些歌是我們的歌手寫的。但是我們會給你非常豐厚的報酬,可能豐厚到令你意想不到。你看可以嗎?。」
那句當時在寧威看來除了羞辱沒有任何其他感覺的話,忽然成為了一種甜蜜的誘惑。想起當時自己沖動之下對王坤說的「雖然我為我的魯莽表示歉意,但是這不代表我把你當朋友。」寧威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現在回去找王坤,就代表自己輸了,不但是對過去的自己的背叛,也是自尊面前的全面退守,更不用說,王坤一定會暗暗得意。但是,為了錢,他別無選擇。
寧威又一次來到了AJC唱片公司,前台的小姐露出了有些花痴的笑容。寧威說明了來意之後,前台小姐打了王坤的辦公室電話。王坤辦公室的電話無人接听,前台小姐又撥打了王坤的手機。
听說是寧威來找他,王坤表示︰「請他稍等,我立刻就回來。」被如此禮遇,寧威感到微微的震驚,他坐在前台附近的沙發上等待著。
十五分鐘後,王坤走進了AJC唱片公司的大廳。一絲不苟地穿著長袖襯衫的他看上去微微有些氣喘,似乎是從車下來就快速跑了進來。
寧威連忙站起身,迎了上去。王坤對寧威相當的客氣,不但完全沒有提起寧威此前的冒犯,而且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寧威,這反而讓寧威對自己的來意難以啟齒。
「……上次你提出的那個讓我寫歌的邀約,還有效嗎?。」坐在王坤的辦公室中,手中捧著裝在一次性紙杯中的速溶咖啡,一反常態地有些遲疑地說。
王坤微微一怔,隨即恢復了那帶著些距離感的笑容︰「當然,你願意做?」
寧威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王坤很有職業素養地立即說明了譜曲、填詞和編曲分別的價碼。並且告誡說︰「編曲講究的不是才氣,反而是對經驗和對流行的關注度要求非常高的一項工作,所以我想你不一定做得來。上次那首歌完全采用你的編曲其實只是出于林秀幸的任性而已。所以我建議你與其把時間花在這個方面,不如多寫幾首好歌。」
寧威默默地听著,王坤也並沒有強求寧威作出反應,只是用事務性的語氣繼續說明︰
「你寫的歌我們並不一定全都會錄取。我們沒有采用的歌曲,你可以保留完整的著作權和版權,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另外,我們采用歌曲的標準也不完全取決于歌的好壞,也會考慮到我們下面的歌手的形象氣質甚至演唱功力。所以你有時間的話,多听听我們旗下的歌手的歌曲。另外,某一首歌是不是采用、何時采用、以及采用了之後給誰唱也完全由我們決定,你沒有權利參與決策。可以嗎?。」
寧威點頭默認。
王坤忽然笑了起來︰「你不用這麼緊張,放輕松一點。這不是什麼放得上台面的事情,所以也不會簽什麼合約。但是對一個新人來說,這個稿酬算是相當豐厚的了。」
「謝謝,我明白了。」寧威聲音謙遜地道謝。
「怎麼會突然回來寫歌?」王坤從座位上站起,一邊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邊問。
寧威抬起頭,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問︰「回答你的問題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嗎?。」
王坤驚愕地揚了揚眉毛,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只是寒暄而已。你完全可以不回答。」
寧威點了點頭,站起身。
「那麼,告辭了。」
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王坤叫住寧威。
寧威轉過身,面對王坤誠懇的目光。「你還是不想在我們這邊出道嗎?或許一開始不會有很好的收入,但是一旦成名,收入會很可觀,我想你明白的。」
寧威禮貌地听王坤說完,搖了搖頭︰「我想要的是立刻能得到收入的工作。」
王坤笑了︰「那我們公司打款倒是一向很快,我甚至可以直接給你現金。」
一邊說著,一邊從資料櫃里面翻出厚厚薄薄的好幾本書,什麼《流行音樂創作基礎》《流行音樂編曲寶典》《怎樣寫出感動人的好歌》之類的,一股腦兒塞到寧威手里。
「你想要找老師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謝謝。」寧威冷冷的撲克臉上終于坦率地露出感激的神色。
王坤怔怔地望著寧威,心中掠過一絲奇怪的感覺。盡管寧威不論對他、對林秀幸亦或是對唱片公司,都抱著露骨的輕蔑和厭惡。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討厭這個有著一張蒼白的撲克臉,卻有著深黑色的眼眸的少年。
「對了,還有件事。」王坤叫住了又要離去的寧威。
寧威頓住了腳步,轉過身,揚了揚眉毛,用淡淡的神情詢問「還有什麼問題。」
王坤有些遲疑地說︰「……上次那首歌的稿酬,老實說現在我還能申請得到。因為是給林秀幸寫的,所以總數能上萬。如果你想要——我是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面對王坤小心翼翼的客氣措辭,寧威的心中掠過一陣酸楚。現在的自己,怎麼有資格嫌棄「金錢」呢?
「那就麻煩你了。」寧威淡淡地說。
王坤注視著眼前轉身離去的少年,注意到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在那一瞬間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蒼白的臉頰也在一瞬間染上了淡淡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