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時隔數月之後,寧威又回到了這座他曾經無比耽溺、無比眷戀的房子。
陸青嵐的母親小心翼翼地扶著寧威上樓,生怕牽動他的傷口,短短四層樓的樓梯,足足走了十分鐘。其實寧威的傷口並沒有這麼脆弱,但是他隨著陸青嵐的母親,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著,不願告訴陸青嵐的母親其實他可以走得快些。說實在的,他很怕來到這間屋子,很怕看到陸青嵐的房間,很怕想起曾經的一切。他完全不知道,再次進入這里,他會感到痛苦、悲傷、還是懷念。
終于來到了陸青嵐家門口。陸青嵐的母親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寧威站在陸青嵐的母親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屋內一切都沒變,不大的客廳中有著沙發、電視和作為餐桌用的小方桌。廚房朝北,以一道移門與客廳相隔。客廳一隅的兩扇木門,分別通往陸青嵐和陸青嵐的父母的房間。
陸青嵐的母親將手中的包包隨手放在門邊的鞋櫃上,轉身就要攙扶寧威。寧威謝絕了,緩緩步入了陸青嵐的家。
「你先去青嵐的房間休息吧,身體還沒完全康復,還是多躺躺的好。」陸青嵐的母親一邊俯整理寧威月兌下的鞋子,一邊說。陸青嵐的房間的門緊緊關著,看不見里面的光景。
「不用了,我在客廳坐一會兒就走了……」謝絕了陸青嵐的母親的寧威,覺得自己很沒用。其實他怕走進陸青嵐的房間,怕得不得了。
「不是說好要住下來的嘛!」陸青嵐的母親有些嗔怪地說。她半推半扶地將寧威攙到了陸青嵐的房間門口,打開了門。
無比熟悉的光景瞬間映入寧威的眼簾。陳舊的木質寫字台;寫字台上那個自己拿給陸青嵐的、放著歌詞歌譜的文件夾;寫字台對面有些雜亂書架上陸青嵐問寧威借的CD;牆角上標示著寧威的身高的紅線;以及好端端地坐在單人床的角落里的那個,自己送給陸青嵐的小豬玩偶。陸青嵐,從沒有刻意消除這個房間里寧威存在過的痕跡,甚至完全沒有試圖改變它,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會觸景生情吧?寧威的心中感到一陣刺痛,即使再自戀,他也知道,陸青嵐對自己的懷念,並沒有那麼深。
陸青嵐的母親見寧威呆呆地站在房間門口一動不動,有些疑惑地問︰「怎麼了?」
溫柔的聲音把寧威從回憶的深海拉了回來,寧威的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意。他緩緩走過去,坐在了陸青嵐的床上。
「你躺一躺哦,我去幫你熬粥。下午我去上半天班,如果你覺得餓的話,自己盛出來吃也可以。把這里當自己家吧。你如果要睡的話,記得蓋被子,你的胃不能著涼。對了,記下我的手機號吧,覺得不舒服或者有別的事情隨時聯絡我,千萬別一個人硬撐著,知道嗎?。」陸青嵐的母親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寧威很久,還將醫生說的注意事項反復說了許多遍,才離開了房間。但是寧威一點都不覺得煩,反而有一種鼻子酸酸的感覺,這樣溫暖的關懷,已經多少年沒有感受過了呢?而且,這次不需要擔心對方,可以全然安心地接受。
陸青嵐的母親退出陸青嵐的房間,小心地幫寧威掩上門。
寧威坐在陸青嵐的床上,細細地撫模著潔白的床單,感受著手心溫暖的觸感。他無法阻止自己去想象,陸青嵐曾經睡在這張床上,這張床上,曾經留著陸青嵐的體溫和陸青嵐的氣味。這個房間內的所有物品,都曾被陸青嵐的手掌觸模。枕頭上端坐著的小豬玩偶,曾經被陸青嵐抱在懷里,枕巾上或許還留著陸青嵐的口水。寧威看著這一切,覺得胸口掠過一陣窒息般的煩悶。為什麼命運這麼殘酷,偏偏要讓他再次進入這間房間,想起那個曾經成為他生命的意義的他,再告訴寧威,陸青嵐其實並不在意?寧威下意識地撕扯著胸口的衣衫,緩緩地倒在陸青嵐的床上,將臉深深地埋在陸青嵐的枕頭里。
他從來沒有這麼想流淚。
寧威緊緊地咬著嘴唇,用嘴角邊傳來的陣陣刺痛來沖淡胸口的痛。舌尖嘗到的淡淡咸腥提醒他收斂起牙齒的力量,可是為什麼胸口還是那麼痛?寧威對自己說︰不能哭,絕對不能流淚。現在哭出來就輸了,輸給了自己的懦弱、也輸給了命運。
寧威深深地呼吸著,嗅著陸青嵐的枕頭上殘留的淡淡氣味,胸口疼得讓他發瘋,卻沒有讓淚水溢出眼眶。心痛,漸漸變成了發瘋般的思念,對神的埋怨也漸漸變成了感謝。他由衷地感謝神,在他以為絕不可能的時候,能夠再一次進入陸青嵐的房間,再一次嗅到那令人懷念到心痛的氣味。好想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
陸青嵐的母親下班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寧威趴在陸青嵐的床上睡著了。既沒有月兌衣服、也沒有蓋被子,將陸青嵐的小豬玩偶緊緊摟在懷里,睡得相當沉。看上去有些痛苦般地微微皺著眉,微顫著緩緩地吐出沉重的鼻息,看上去,仿佛是被迫離開母親很久的孩子,有朝一日回到母親的懷抱般地,帶著幾分嗔怪、幾分埋怨、幾分安心。
陸青嵐的母親沒有想到,平時看上去無懈可擊,絕對不輕易吐露自己心中的感情的寧威,竟然會有一張如此不設防的睡臉。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幫寧威蓋上了夏天的薄被。那一晚,寧威睡得很香,陸青嵐的母親進屋看了好幾次,寧威都以同樣的姿勢沉沉地睡著,一直到第二天陸青嵐的母親離開家去上班,寧威都沒有醒來。
寧威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近晌午,睡得渾身是汗的他,自從開始失眠以來,從來沒有感到那麼輕松。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帶著夏日的暑氣的新鮮空氣,他注意到陸青嵐的母親放在床邊椅子上的一堆衣物,和一張便條。
「我想你回去拿換洗衣服也不方便,大熱天的不換衣服不舒服,青嵐的衣服你又穿不下,所以我特意去買了一些。都過了水了,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不嫌棄的話請將就著穿吧。」
面對陸青嵐的母親客氣得過頭的語氣,寧威的嘴角露出苦笑。他現在根本就沒有嫌棄的資格吧。輕輕摩挲著純白色的T恤、白色的運動襪和灰色的內褲,寧威苦笑著想︰你就非要讓我感動得哭出來不可嗎?
浴室里也準備了寧威專用的毛巾和牙刷,細心地用N次貼標示了出來。寧威好好地洗了個澡,用熱水沖去身上的汗水和疲憊,接著,找來紙和筆給陸青嵐的母親留下一張便條。
「阿姨,謝謝你。你為我做的讓我感動得無法形容,並不是夸張,我自從懂事以來,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禮遇。我想我已經給您添了太多的麻煩了。我先走了,請不用擔心我,我會與您保持聯系的。再次感謝您對我的照顧。」
寫完之後想了想,添了一句︰
「又及,醫藥費我會想辦法還的。再次感謝。」
接下來,在下面用很有男人味的有力字體,簽下了「寧威」兩個字。
收拾了一下,他擰開了陸家的防盜門,走了出去。關上防盜門前,他足足怔了十秒鐘,接著,就像是下定決心似地,用力關上了那扇防盜門,面對著深紅色的防盜門凝立了片刻,在心中默默地說︰謝謝你們,在我落難的時候收留了我。這份恩情,我會一輩子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