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次選的歌是第一首和第三首。第一首歌這種宛如游吟詩人的吟唱一般的氣質很對我的胃口,拿到會議上大家一听就拍板了,暫時還沒決定給誰唱,但是歌絕對是好歌就留下了。第三首歌是講對死去的母親的懷念的吧,民謠式的歌曲。雖然乍听之下沒什麼,听了兩三遍之後,就會有鼻子酸酸的感覺。我覺得你很神奇吶,為什麼年紀輕輕的,寫的歌能如此打動人呢?仿佛你親自經歷過喪母之痛似的。」
寧威苦笑,但是沒有提出反駁。王坤接著說下去,
「不過關于這首歌,我想我們會稍作修改,改成對‘異鄉的母親’的懷念,這樣會更加引起共鳴吧?放心,酬勞還是會給你,只是歌詞上稍微改動幾個字而已。」
「嗯,沒關系。」寧威回答。
「關于剩余的三首歌,我並不是說歌曲不好。不過我一開始也說過了,並不是好歌我們就會要,因為我們還要考慮我們旗下的歌手的氣質和演唱功力等等因素。這三首歌我個人是很喜歡,但是開會討論後眾人的意見是‘悲傷過頭了’。而且這種略略有些蒼涼的偏搖滾風格,我們旗下也沒有什麼歌手能夠駕馭的來,所以對不起了。」
「嗯,我明白了。」
「你沒什麼話要說嗎?。」王坤笑了。
「沒什麼了,謝謝。」
「那就這樣吧,期待你的新作。」王坤說完,就掛了電話。
兩天後,錢就匯到了寧威的賬戶上,加上那首被林秀幸偷走的歌的稿酬,已經足夠為父親填平尚不足的款額了。寧威立刻去找了律師,將剩下的兩萬元送到了反貪局。然而,也從律師那里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寧威的父親正式被從被軟禁的旅館轉移到了拘留所。也就是說,已經被公安機關批準逮捕了。
「想開點,」律師是父親的舊友,頗同情地拍拍寧威的背說,「這反正是遲早的事情,而且這樣一來有個好處,就是你們好歹能見見你們的父親了。」
寧威點了點頭。即使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寧威還是感到心里一痛。
「你臉色不好喲,一起喝杯咖啡怎麼樣?」律師建議道。
「對不起,我胃不好,不能喝咖啡。」寧威禮貌地謝絕。
律師拍拍寧威的肩膀,苦笑著說︰「這有什麼要緊?給你點熱巧克力好了。走吧。」
寧威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進了路邊的星巴克,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了。不一會兒,律師端來了兩杯熱飲,一杯是熱巧克力,另一杯則是淡褐色的拿鐵咖啡。律師坐了下來,將熱巧克力推到寧威的面前,說︰「別這麼拘謹,我和你父親也是老朋友了,你小時候我就見過你們兄妹倆,你跟我客氣什麼?」
「謝謝叔叔。」寧威淡淡地笑了。
「唉……」律師微微嘆了口氣,一時,兩人都沉默不語。
律師慢慢地撕開糖包,將砂糖緩緩地倒入咖啡杯中,像是故意拖延時間般地慢慢攪拌著,最後端起杯子微微啜飲了一口,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你瘦了好多。」
「是嗎?。」
「嗯,比上次看到你的時候更瘦了。很辛苦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什麼了,謝謝您。」
「別這麼客氣。」說著,律師又啜飲了一口咖啡,接著若有所思地說,「以我的立場或許不方便說,而且現在說了也沒什麼用了。其實,你的父親的問題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上面的人想要搞掉他,而不是真的因為貪污而被抓。說實話他貪污的數額不算很大,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數額只不過是暫時挪用而已,在調查的時候就已經填上了。所以如果不是有人要搞他,他不會被抓的。既然是有人要搞他,就不是金錢上的問題,說實話籌夠了錢也不一定有用吶……」
律師說完,重重嘆了口氣。
寧威沉默著,說實話,他對這個父親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從很小的時候起,父親帶給這個家的,就只有恐懼和無助。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第一次知道了父親在外面有情婦的事實。那一夜,父親和母親在家中激烈地爭吵,滿地都是被他們砸爛的家什器皿。最後,父親一拳將母親毆倒在了地上,母親摔在滿地的碎瓷片上,怎麼也站不起來,而父親卻好像還無法平息怒氣的樣子,抬起腳就要踢這樣的母親。一直在一旁緊緊抱著嚇得直哭的妹妹的寧威,堅強地張開雙臂,站在了母親與父親之間,然後一聲不吭地承受了父親的全部怒意。那天深夜,寧威和母親一起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母親是全身多處割傷,被縫了好多針,而寧威則是全身大面積軟組織挫傷,比母親在醫院多住了兩個多星期,還一度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但是,被寧威保護了的母親,並沒有向年幼的兄妹倆展現出更多的感激和愛護。那次以後,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系一下子變得相當疏遠,而母親看著寧威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後來還是寧靜告訴他的,母親似乎一直恨著他。因為父親對母親說︰「都是你的任性,使我們差點失去威,我不會原諒你的。」于是,母親的心目中,寧威的那一次幾乎舍棄性命的保護,只有四個字的評價︰「多管閑事」。母親認為,若是當時承受父親拳腳的是她自己,或許父親事後會有一些歉疚,會對她好一些的。事實上,許多深受家庭暴力之苦的人,都會有類似的自我欺騙。不論對于凶暴的父親,還是疏離的母親,其實寧威都沒有什麼感情。從那時候起,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但是妹妹畢竟是妹妹,不但比他小,還是女孩子。所以一直到遇到陸青嵐為之,他都從來只有自己扛起所有的悲傷和痛苦,無法向任何人撒嬌,也無法向任何人示弱。說起來,如此倔強偏執不懂變通的個性,就是那時候開始養成的吧。
但是,父親畢竟是父親,即使沒有感情,寧威也無法棄父親于不顧。或許他如此拼命地為父親籌款,潛意識里也是希望父親被自己所感動,因而對過去的所作所為有一絲歉疚吧。說起來,父親或許還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了呢。至今為止,他似乎一直都居住在某個賓館里,受到了相當嚴格,幾乎與世隔絕的軟禁,一直到事情差不多塵埃落定,才被移交到司法機關。寧威想著應該去看看父親,但是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父親的面孔。
「我們有沒有辦法見到爸爸?」長久的沉默之後,寧威詢問。
「嗯,我會幫你去問問看,回頭給你電話。」律師帶著松了口氣的表情,似乎是對剛才的沉默感到尷尬。
「謝謝。」
律師端詳著寧威有些蒼白的臉龐,問︰「你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別擔心。」寧威的心里掠過一絲疑慮。他不明白為什麼每一個遇到的人都理所當然似地為自己擔心?難道自己的臉色真的差到看上去快要死掉的程度了嗎?他微微皺了皺眉頭,轉移了話題。
「請問,關于律師的費用……?」
「啊,這個啊。」律師將雙手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坐直了身體說,「我本來不想提的,但是既然你提起了……其實呢,我與你父親算是老朋友,而且他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難過,總是想能幫就盡量幫幫你們。而且,我也知道你們現在的經濟狀況,所以就不要談什麼律師費啦。」
寧威點了點頭,接受了律師的好意。他悄悄地在心中的債權人名單上,又加上了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