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靜得陸青嵐只听得見自己顫抖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
陸青嵐心中的恐懼,卻反而漸漸變濃,他不敢睜開眼楮,不敢看那個有著絕對力量的大魔王在干什麼,他怕他睜開眼楮的時候,林秀幸依然用那種能凍傷人的目光睨視著他。他更怕他睜開眼楮的時候,房間里空無一人。
他閉著眼楮,不敢移動半分,卻止不住渾身一陣一陣地冷。眼淚漸漸干透,呼吸漸漸平穩,這冷,卻固執地讓陸青嵐緊緊抱住肩膀,也無法抑制顫抖。
他突然想起寧威。
那一次從寧靜口中得知,寧威小時候曾因為被父親毆打送醫院急救。陸青嵐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需要送醫急救的狀態。但是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淡淡的甜蜜,仿若這疼,將他與小時候的寧威聯系在了一起。仿若他們,呼吸著同樣深具寒意的空氣。
陸青嵐笑了。不經意間張開雙眼,林秀幸房間冰冷的純白色調,打破了他粉色的幻想。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將視線凝聚,來面對眼前的未知。
林秀幸還在那里。
他坐在床沿上,他脊背從來沒有現在看起來那麼小,或許是因為他把雙手覆蓋在自己臉上,把身體縮成一團的緣故。他的肩膀有規律的上下抽動著。過了許久,陸青嵐才意識到,林秀幸在哭。
全然無聲地哭泣。
陸青嵐想支撐起身體走過去,卻怎樣都辦不到。仿佛他的身體移動分毫,都已是忍痛的極限。
「林……秀幸……」陸青嵐試圖呼喚他,卻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得像連續嘶吼了三天三夜。他不知道自己的呼喚能不能到達房間的彼端,那個無助的背影。他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因為他的呼喚而再度變得狂暴。但是,在看到林秀幸哭泣的背影的一瞬間,陸青嵐就已經原諒了他。原諒了他已經和將要加諸己身的暴力。
林秀幸像是嚇了一跳一般地渾身一顫。他回過頭來,注視著陸青嵐的雙眼通紅,卻已經沒有了凍死人的嚴寒。不如說眼角眉梢間,藏著深深的無助。
「對不起。」如雕刻般端麗的嘴唇中吐出的聲音,無法掩飾的哭腔。
陸青嵐搖了搖頭。
「很疼吧?對不起……」
陸青嵐又搖了搖頭。男人站了起來,朝這邊走來。盡管陸青嵐知道這頭雄獅已經沒有了攻擊性,卻還是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林秀幸朝陸青嵐俯子,陸青嵐閉上了眼楮。林秀幸在陸青嵐那緊緊皺著,陣陣顫抖的眉間,輕輕地印下一吻。吻時的神情,與其說是歉意和悔恨,不如說仿若在朝聖。仿若聖徒匍匐在地,親吻著聖地的泥土。
陸青嵐睜開眼楮。
林秀幸注視著陸青嵐的眼楮,說︰「對不起,我的天使。」
陸青嵐沒有再搖頭。
林秀幸打橫抱起陸青嵐。他的動作已經極盡溫柔,陸青嵐卻還是覺得渾身都痛得無法忍耐,不禁申吟出聲。陸青嵐被自己的申吟嚇了一跳。他連忙咬住嘴唇,害怕自己再一次喚醒林秀幸體內殘暴的睡獅。
幸好,林秀幸的表情只是更深的歉疚。
陸青嵐安心地將頭貼在林秀幸的懷中,忍耐著林秀幸每一步走動所帶來的鈍痛。他知道,今晚的暴力游戲結束了。
林秀幸將陸青嵐從牆角抱到床上,又俯身在陸青嵐的眉間淺淺一吻,轉身離開了房間。
陸青嵐又感到渾身一陣冷。他閉上了眼楮。
意識在半夢半醒中游走了不知多久,陸青嵐忽然感到身上被一個滾燙的東西踫觸。他驚跳起來,卻看清那是一條潔白的毛巾。
滾燙的毛巾接觸到陸青嵐的傷處,陸青嵐感到疼痛變得劇烈地難以忍耐。他疑惑地望向林秀幸。
「對不起,請忍耐一下,但是熱敷會減輕第二天留下的淤青,加速傷處的痊愈。」
「嗯。」陸青嵐輕輕哼了一聲。
「雖然會更疼,但是忍一忍就好……」林秀幸說得好像他深有體會一般。
林秀幸喂陸青嵐吃了止疼藥和消炎藥,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勺子,把一杯溫水喂陸青嵐喝光,還小心地擦去他嘴角流下的水漬。
然後,他在一個臉盆中倒了熱水,每當毛巾微微變冷,他就在熱水中將毛巾重新攪熱。他過一段時間就在臉盆中加入開水,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臉盆中熱水的溫度。陸青嵐注意到,林秀幸修長白皙的指尖被燙得通紅。
陸青嵐不禁輕輕踫觸林秀幸的指尖,問︰「疼嗎?。」
林秀幸趁勢握住陸青嵐的手。
他的臉頰上,眼淚又開始滑落。
陸青嵐一直知道林秀幸是個愛哭的男人,但他卻很少將自己哭泣的表情赤果果地呈現在陸青嵐的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青嵐,我無法控制我自己……對不起。我太焦躁了,太焦躁地想要得到你,對不起,青嵐,對不起……」林秀幸握著陸青嵐的手,將陸青嵐的指尖貼在自己的額頭,不斷地重復著道歉。他的淚水一滴滴地滴在純白色床單上,將床單打出一片咸水湖。
「沒事了,沒事了……」陸青嵐想坐起來抱住林秀幸,卻力不從心。
林秀幸花了整整一夜,不斷地更換著熱毛巾,小心地熱敷著陸青嵐身上每一個傷處。
陸青嵐的意識漸漸模糊,可是,每次從夢中醒來,看到的都是林秀幸忙碌的身影和充滿歉意的臉。
當林秀幸不知第幾次將毛巾扔在臉盆中,把盛了熱水的臉盆端去廚房的時候,陸青嵐開口叫住他︰「其實我沒事了,你不必如此的。」
林秀幸回過頭,望著陸青嵐自嘲地笑了︰「對不起,我好像做得太刻意了。你可以盡情生我的氣,等你傷好了,揍我也沒關系。」
陸青嵐搖了搖頭,說︰「我沒生氣。」
林秀幸的眼神瞬間看起來有些落寂︰「你沒有生氣,是因為你的心里沒有我,你知道嗎?。」
陸青嵐剛要辯解,林秀幸搶著說下去︰「你從來沒有對我的愛抱有期待,所以你也不會對我的任何行為感到生氣。」
陸青嵐小聲囁嚅著︰「不是的……」
「我很想要在你的心中有一個位置,哪怕是一個名為恨的位置。可是在你的心中,我卻連一個影子都插不進來。你會為因為與另一個人的一次偶遇哭到失神。可是無論我怎樣對你,你對我的態度依然是波瀾不驚。」
林秀幸別過頭去,揚起頭,將目光對準窗外茫茫的黑夜。後半夜的城市,只有排排的街燈,孤獨地散發著橘色的光芒。林秀幸手肘撐在落地窗玻璃上,將自己的額頭靠在修長健美的前臂。他的語氣中又有了哽咽。
「青嵐……我好嫉妒他……我好嫉妒寧威……我用盡各種手段霸佔了你兩年,可是我依然比不上他出現在你面前的一瞬。」
留下這句話,林秀幸走出了房間,他收拾了毛巾和臉盆回到臥室的時候,看到陸青嵐窩床上啜泣著。淚水,打濕了半個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