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下午,寧威不到七點就離開了工作室,這對于每天不到十一點不結束工作的寧威來說,可以說是相當罕見。由于寧威每天工作的時間太長,他的助手也增加到兩個,一個負責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前,一個負責下午五點到深夜。因此,只上了兩個小時班的助手感到相當開心。
寧威把車留在公司,在微雨的深秋中沿著人行道緩緩步行,下班時間人行道上,滿是在夜色籠罩下來往的匆匆行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切切的歸意,應該是有家人在等著他們吧。寧威隨著人流移動,突然幻想著,自己能變成其中的一員,回到家,推開門,有一個人對他微笑著說「歡迎回來」。不管是誰。
寧威深深吸了一口晚秋的空氣,夾雜著雨絲的空氣帶給他的肺泡以絲絲涼意,卻並沒有讓他混沌的頭腦變得清明。
陸青嵐來了。
他來干什麼?自己該怎麼辦?他為什麼握住自己的手?這一切,究竟有怎樣的含義?
他並不是那麼木訥的人,從他看到陸青嵐的第一瞬,他就明白了陸青嵐的目的。歲月並沒有改變他多少,他依然是那個傻乎乎,笨手笨腳,有些迷糊的陸青嵐。可是,越是如此,寧威越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這算什麼?
命運的又一次垂憐?
而且,這一次,他們之間,沒有了林秀幸,也沒有了任何其他的阻礙。事實上,經過七年,他終于成為了能幫助陸青嵐實現夢想的人,如果陸青嵐此刻提出想要寧威幫助他再一次站上舞台,他絕對可以做到了,而且,應該能做得比當年的林秀幸更好。
事實上,寧威也不介意幫助陸青嵐,他願意為陸青嵐做任何事情。
可是他怕。他怕陸青嵐找到他,是為了讓他幫助他重新紅起來。
如果是那樣,他何以自處?陸青嵐一次一次地出現在他面前,是否只是為了撕碎他的心?是不是,陸青嵐從來不知道,寧威每一次見到他,需要花多久來平復心中的痛,舌忝舐自己的傷口。所以,他才能一次次毫不在乎地出現在他面前,然後把寧威好不容易偽裝起來的平靜和堅強瞬間擊潰?
寧威明白,自己的偽裝在陸青嵐面前,根本無處遁形,瞬間就會被擊潰,被毀滅。
所以寧威怕,怕听到陸青嵐再次在他的面前提到夢想二字。
他怕,在陸青嵐心目中,寧威僅僅代表著夢想,無關愛情。
所以,他甚至不敢理睬陸青嵐,他不是沒有看到陸青嵐的淚,可是,他必須自我保護,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如果這一次再被擊潰,還有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可能。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竟然走到了艾艷艷的住處。看著手表上接近八點的指針,寧威微微地苦笑。每次心里有事的時候,他都會不知不覺來到這里,可是這一次,他的心事只怕艾艷艷也無解。
按響門鈴後,艾艷艷很快來開了門,看她的神情,並沒有顯得很吃驚。
寧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沒有去打麻將嗎?。」
艾艷艷微笑著點了點頭,將寧威迎進了門。
寧威隨著艾艷艷上樓,在飯廳里看到桌子上擺著一桌子的菜,不由一怔問道︰「有客人?」
艾艷艷搖頭,月兌下寧威的外套掛在一邊,示意寧威在桌邊坐下。寧威揚了揚眉,笑問︰「原來你知道我會來?」他信步走來之前,並沒有和艾艷艷通過電話,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來。但是事實上,昨天齊彤和艾艷艷在電話中說了今天會帶陸青嵐去見寧威的事情,所以艾艷艷強烈地預感到或許寧威會來找她。
艾艷艷回答︰「或許是默契。」
寧威笑了笑,在桌邊坐了下來,他知道應該是齊彤告訴了艾艷艷什麼,可是他很喜歡艾艷艷說到「默契」兩個字的神氣。
艾艷艷獨居之後,開始研究起了廚藝,現在算是略有小成——因為桌子上的菜色沒有一個是能從家常餐桌上看到的。紅酒燴鵝肝,天麻炖豬腦,醬爆肥腸,炸豬排……
寧威抽了抽眉角︰「你的廚藝又……進化了……」
艾艷艷得意地笑︰「嘿嘿,我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啊,今天的菜色都是有深意的」
寧威接過艾艷艷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嘆道︰「深意沒有看出來,怎麼每一個都是熱量和膽固醇超高的?」
艾艷艷握住寧威的手腕,輕輕摩挲著寧威的腕骨,道︰「這就是我的深意啊,你太瘦了,需要補補。」
寧威別了艾艷艷一眼,笑罵︰「那也沒有一頓吃出個胖子的可能性。」
「那你就天天過來吃啊。」艾艷艷笑著幫寧威夾菜。
「除非你家樓下能停車,我今天可是走過來的。」
「我可以搬家」
「不行。」斜睨著艾艷艷躍躍欲試的臉,寧威連忙否定,生怕這個想法變為現實。比起女兒齊彤,艾艷艷可是不著調多了,當初為了逼他參加SuperStar選秀,竟然把賴以生存的酒吧干脆地賣了。當然,賴以生存這個說法可能不確切,因為酒吧是有了寧威駐唱之後才實現盈利的,之前一直是虧損狀態。
吃過笑過之後,寧威幫著艾艷艷收拾了餐桌,兩人在起居室中坐下來,喝著艾艷艷泡的紅茶。
「今天他來了……」寧威把臉藏在紅茶彌漫出的蒸汽後面,喃喃地說。
「嗯。」艾艷艷握住了寧威的手,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長久的沉默。
許久之後,寧威長嘆一聲,站起身,凝視著窗外的月色,似是準備結束這個話題。
「你準備接受他嗎?。」艾艷艷問。
寧威站在窗前,背影在月色中顯得深沉,他微微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在怕。」艾艷艷點起了一支煙。
寧威沉默著,他確實在怕,可是,怕有什麼錯嗎?他想,他總有怕的權利。
「齊彤跟我說,他一直在追你的演唱會。」
「我知道。」寧威苦笑著,齊彤這個八婆怎麼可能不告訴他呢?他的耳朵早就被磨出了繭子。可是,他在追他的演唱會,那又如何?這並不能說明陸青嵐對寧威是懷著何種的感情。陸青嵐可以一次一次地確定自己的心意,可是自從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寧威的心就早已經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陸青嵐的每一次試探,都仿佛在寧威的心口割上一刀,令寧威痛不欲生,鮮血淋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