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日,芳草打點好了家事,將鋪子里的事交給了素素全權照管,收揀了行裝帶上初一便上路了。
大中橋下,芳草和初一好不容易奔赴到那里。芳草以為自己能看見一群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哪知只有韓鉞和一個侍從,都是一身便衣打扮。不過腰上配著挎刀,頭戴黑色的瓦楞帽,一身海水藍的圓領袍衫,直直的站在那里,眉峰微鎖,自是散發出一種冷冷的不可近身的氣勢。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芳草上前笑說道,雙手一拱。
韓鉞不發一言,他見芳草一身男裝心中著實覺得妥當了不少。他答應讓芳草同行時沒過多久便後悔了。此次去寧波有公務在身,若讓人知道身邊跟著個女子,不知要招來怎樣的非議。
一行人便出發了,從大中橋一路向南,出了通濟門。便見秦淮河畔正好停靠著一艘行船。芳草心想那是不是韓鉞早就預備下的,但見他一副黑臉又不好問什麼。
大伙兒坐在船艙內,初一算得上興致盎然但見幾人都不說話也不好貿然開口,更何況素日里他有些忌憚錦衣衛,此時更不敢隨意發一言。芳草顯得有些百無聊奈,心想跟著一個木頭似的男人結伴看來不是什麼好事,他那張又臭又黑的臉,活像誰欠了他的錢沒還一樣。哎,這一路可夠憋悶的。
芳草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只得彎身出了艙。春風拂面,萬物復蘇。芳草被河風一吹有些飄飄然了。眼前的這條河流就是古今聞名的秦淮河了,但見兩岸綠柳垂絲,金粉樓台,鱗次櫛比。從那一排排聳立的樓館軒閣里,似乎還能隱隱的听見幾聲稀疏的絲竹聲,或是幾句唱詞。岸邊更有數艘畫舫停靠,也有小舟飄蕩在河中。耳畔不時的還能听見從那畫舫里傳出的男女調笑聲,或是杯盞碗碟的踫撞聲。
這秦淮八艷那都是後來幾百年的事了,此時哪位女子艷名遠播,芳草還真沒听說過。但這里脂粉飄香,是男人們的溫柔眷戀之地。
還是外面的風景更宜人呀,芳草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仿佛還夾雜著一絲甜甜的氣息,那是女子的香粉還有園子里隱隱的花香。她突然看見有艘小小的畫舫正在接近他們的船,大紅漆的船舷,垂著天青的帷幔。帷幔隱隱約約的掩映著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由于隔得遠,兩艘船都在行徑她也看不真切那名女子的容貌,不知是否絕色。
畫舫離他們的船越來越近,帷幔下的女子似乎看見了芳草,揭起了簾子的一角,向芳草盈盈一笑,芳草沒反應過來。幔子又放下了,後來听見了叮叮咚咚的琵琶聲起,芳草于音樂上沒有天份,不過她覺得畫舫里那位女子彈得真好。
正在感嘆這熟練的琵琶聲時,又听得一陣女子的歌聲隔著河水遙遙的傳了來,只听得她吟唱道︰「荷花池內鴛鴦睡,簾外風清,紫燕兒一起飛,玉美人涼亭歌舞多嬌媚,采蓮船,櫓聲搖過巫山背,竹橋兩岸,柳絮花堆,喜只喜,牧童橫笛騎牛背,怕只怕,東風吹的游人醉。」
芳草覺得那名女子的嗓子不錯,盡管她听不大清楚,又一吁三嘆到底猶如黃鶯出谷,嬌啼婉轉。兩艘船的距離更近了,芳草才要拍手稱贊時,卻見畫舫里的幔子高卷,剛才彈琵琶的歌女盈盈的向芳草福了福身子,嬌滴滴的說了句︰「公子請上船一坐,這里備著香茶好酒,還有好曲子。」
芳草心想她是在向自己招呼嗎?四處一看附近的就只有自個兒和艄公了。她為何向自己發出邀請呢,低頭見自個兒一身男兒裝扮,心想定是把自己當成男人了。她也大體看清了畫舫上女子的容貌,一身桃紅的衣裙,梳著時興的高髻,貼著花鈿發釵,耳鬢邊簪了一朵玉蘭花。鵝蛋臉,眉目如畫,雖說不上傾城之貌但也有幾分的動人的韻味。芳草見她招呼自己不知如何應付,若是讓船艙里的人知道了豈不要被取笑嗎?于是倉皇之下又回到了那沉悶的地方。
艙內依舊一片沉寂。初一和韓鉞的侍從正在一邊打著瞌睡。韓鉞坐在靠外的位置上手中拿了一本書,也不知他到底看進去沒有。也就是說剛才歌ji招呼芳草的事可能都被他看見了,芳草頓時覺得好窘,只好在角落里隨意坐下。隨著船體身子輕輕的蕩來蕩去,芳草閉目假寐,後來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總算開口問道︰「我們幾時能到寧波?」
韓鉞答道︰「要去杭州公干,可能得耽擱兩天,杜掌櫃一路順水南下不過十日就到了。」
「十日」芳草心想這才上船不過半晌的時間她已經有些耐煩呢,哪里還能撐個十日。既然他要在杭州停留,不如也下去走走吧。好不容易找到了保護傘,難道就此打住麼?孤身在水上漂十天想想就覺得驚悚,這又不是豪華游輪。眼前這個人雖然沉悶但多一人照顧想來不差,隨著他到了寧波,然後再一路回南京。就這樣說定了。
「杭州是個好地方,千戶大人要公干,我自是不敢打擾。我們在杭州歇歇腳也行,不知千戶大人同意嗎?」不跳字。
韓鉞低頭看他的書沒有接芳草的話,芳草便當他是默許了。哎,這樣的旅途還真是無趣呀。
她已經在背地里計劃杭州的行程了。只有兩日可以支配,要住宿,要逛街,還得去當地最紅火的香料鋪考察一回。都說杭州的絲綢好,要不要買幾匹帶回去呢?還是算了吧,銀子得省著花,再說也佔著手。可惜時間太過于緊迫,看來是不能去游西湖了,斷橋也去不了。不過在這個時代關于白蛇傳的故事還沒那麼盛行。也就是說西湖和雷鋒塔還沒有被賦予神話色彩,還還沒增添悲劇的氣氛,雷峰塔也只是一座普通的塔而已,想來也沒什麼看頭。
艙內再沒人說話,芳草偷偷偏著頭去看了看韓鉞,只見他面色不改,也不知保持那個姿勢有多久呢,也沒動過一下。芳草心想這錦衣衛的人怎麼如此神秘呢,接近不了,讓人無法看透。
認識韓鉞算來也有兩三年的時間了,他們家有些什麼人,多大年紀,住在哪對于芳草來說似乎都是一團謎。不過她沒有八卦的好奇心,能認識一個如此神秘的人也不錯。
芳草似乎想有意想和韓鉞說話,拼命的找著話題︰「喝了我開的方子好些了沒有?」
韓鉞點點頭。
芳草又道︰「這些能入藥的東西長期喝也不好,都帶著幾分的毒性呢。其實這是和千戶大人的體質有關,更應該從生活習慣上注意下就好了。」
韓鉞的目光從書上移開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芳草心想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關心他的身體,不免有些淡淡的異樣,只是臉上未顯出半點來,只支吾了一聲,又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芳草心想自己是真沒轍了,遇見這樣一位悶葫蘆她也找不到話題。其實更感興趣的是他們錦衣衛整天都干些什麼,可又不好問,再者就是問了跟前的這人也不會說。
韓鉞覺得口中生的瘡有些難受,芳草說得對他是容易虛火上浮的體質,再加上平時壓力大,一熬夜後更是如此了。腦中飛速的運轉著,突然又想起上次芳草拜托自己尋那兩個家伙時的描述了,確實描述得夠精彩,多日之後他還是充滿了贊嘆,世上真有觀察如此細心的人,這樣的人給自己當手下的話自己該省多少事,只可惜她是個女子。
「杜掌櫃此次去寧波做什麼?可知那里倭寇泛濫,如今朝廷正派兵抗倭,不大太平。」韓鉞覺得好奇這個女人跑那麼遠做什麼。
芳草見他好不容易開口說話先是一愣,接著便說︰「寧波有倭寇?」
韓鉞道︰「那邊鬧得正凶,難道你就沒听說過?你和慶國公家熟悉吧,他們傅家的長公子正在那邊指揮作戰。難道也沒听過?」
芳草更是呆住了,傅天極正在寧波抗倭?她怎麼會知道呢,要是提前知道他在寧波,她也不會打算去寧波了。現在怎麼好,中途轉道,肯定會引起韓鉞的懷疑,對了再說寧波那麼大不一定就能遇見傅天極,不過走一圈,看看有什麼商機,不過耽擱幾天就回去。
韓鉞見芳草一臉遲疑,便不好問下去了。
芳草對這次出行有些後悔了,要不就到杭州轉一圈,然後等韓鉞在寧波公干完就一道回南京。只是為何要這樣避著傅天極呢,芳草也弄不明白。或許現在的寧波正是硝煙四起,戰火紛飛,兩軍之戰正是如火如荼之時。她的腦中浮出好些以前做的那些關于傅天極戰死沙場的夢來,老實說他不是個壞人,希望他能平安。
芳草沉下了眸子,暗暗的為他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