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何氏這邊院子算是平靜了一陣子,雖然也有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張氏因為李得海打女兒不順,可勁兒折騰了幾日,無非就是裝病哭號不進灶房一類,好在許氏也沒有跟她計較,把家務事攬過來做。因此也就沒有鬧出什麼事來,過幾天氣順了照例的下地干活。
李何氏看在眼里,覺得一家子這樣倒是還過得去,只是那新娶來的老四媳婦不入她的眼,近來老是往那邊湊,說是去學繡,還不就是出門閑逛,算算日子進門也不算短了,竟然還把自己當做新嫁娘一般事事不做,李何氏有些後悔,想著當初老四被人迷了眼,娶了這麼個媳婦回來,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加上娘家又在一個莊子,怕是鬧起來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只能忍住那窩囊氣。只是這窩囊氣發還是要發的,只能對著老二媳婦了,瞧她那低眉順眼的樣子,也該受著!誰叫她沒有生一個娃兒!
院子里來了人,提著一個籃子,「娘——」
李何氏這才笑了出來,這大閨女月娥是個懂事的,當初嫁過去的時候那死鬼老頭還不同意,說是名聲不太好,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一整個柳壩子還不是那麼活。這閨女每次上門,必然是提著東西來的,「月娥,怎麼有空上門,這都快要插秧了。」
月娥掛著的竹籃子里,提著兩包點心還有半塊肉,遞到李何氏手里,湊過來悄聲道︰「娘,我打听過了,今年的香會五月就開,還記不記得上回咱們說的事情,我心急一直記掛著,這不就來了嗎?。」
李何氏接過東西,掂掂分量,滿意的笑了,悄聲說道︰「你是說香會要五月就開?這不是就快了?」一邊說著一邊拉月娥進了屋子,揚聲叫了一句︰「老二家的,多下一把米,月娥來家了。」
許氏在灶房里應下,李何氏這才關上門,定定的拉過月娥,「你倒是跟我說的是真的?」
月娥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娘,香會五月就開始,這都四月了,我就想過來跟你說說等你拿主意呢。」
李何氏嘆息了一下,臉色在幽暗的光線下不甚分明,不過語氣倒是猶豫的,「月娥,我這心里實在不踏實,你說真的就是老二的問題嗎,不給老二弄一個女娃回來過兩年,我總覺得對不起他,這心里虧得慌。」
月娥卻把手放在李何氏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娘,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你想想,要是老二沒有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年也沒個娃兒,況且你看老二那架勢,上回你不是說每次你說要另外納一個,老二都跟你生氣,見過疼媳婦的,也沒有見過這麼疼媳婦的,要是另外弄了一個女娃回來,過兩年再沒有個生養的,你叫老二的臉往哪里擱?要我說啊,還是要趁著今年,讓老二媳婦過去試試,這不要走漏了風聲,萬一真的懷上了就是大好事了,外面的人也必然是不知道的。」
李何氏還在猶豫,「只是這香會來的都是些野漢子,誰知道懷的是什麼種,這養著別人的娃兒我這心里總是不順,萬一人要是尋上門呢?萬一生了個隨爹的呢?」
月娥噗嗤一笑,晃晃手里的帕子,「娘咧,這香會又不是頭一回啊,你想想,這不就是香會嗎,到時候老二媳婦過去了,大晚上的又看不見,到時候就點燃那麼一炷香,來了人,老二家的又不是瞎子,到時候自是可以敘敘的,不合意的就讓他走就是,要是合意的才行那個事情,我們柳壩子的那麼成片的柳樹,誰也看不見,再說進進出出的人也都是有規矩在那,那種尋上門的事情是斷然沒有人敢做的。」
李何氏幽幽嘆了一口氣。
月娥卻想得更加周全,「只是跟著老二媳婦去的娃兒倒是要嘴巴緊一些才行,萬一說出去就不好了,我們臨村的那個人,就是帶了一個娃,回去那娃兒被大人逗了什麼話都說,听說那媳婦子沒臉見人,上吊死了,真是罪過。」
李何氏嘖嘖了幾聲,「這麼厲害?還要小孩的麼?」
「娘,這求子求子,自然要小孩在,只是不打緊,我上回已經有了主意了,我看谷雨那孩子跟她二伯母親呢,到時候就說讓她跟著她二伯母一起去我家里玩幾天,到時候誰知道什麼個情況。」
李何氏一听到說谷雨就吊臉子,「她就是跟那位太親!」
月娥拍了兩下李何氏的後背,「娘,她一個小孩子用不著跟她計較,再說老二有了娃兒比什麼都重要,上回我也去看過了,怕是沒有什麼問題,那孩子看著也是嘴巴緊的,我套了半天愣是套不出她的話兒。」
李何氏還是不太樂意,嘟囔道︰「要真是用到人,讓立秋去不就行了。」
月娥趕緊擺手,剛也不知道嘴里嚼著什麼東西,噗的吐出去,粘在那土牆上,又把手伸進嘴里很是一番挖摳,「娘,千萬別,你想想得海媳婦能讓立秋去嗎,再說就算是去了,回來了還不是到處說,即便不說,她得了這個把柄,日後就算是挑起什麼是非你想要拿捏她恐怕就不行了。」
李何氏皺著吊梢眉想了想,嘴巴一歪,「誰知道那邊怎麼樣,我真是操不完的心!」
月娥勸慰了幾句,又商定了到底怎麼辦,這種事情不好說,還是由大姑子先去試探試探,要是沒有太反對就讓李何氏去說,要是許氏應下了,到時候跟李得江一說,便是可以開始謀劃了,谷雨那邊先不用管,到時候想必讓得江他們自己去說也是可以的。
娘兩個想得自以為妥當了,便依計而行,月娥進了灶房,一邊用話試探她一邊觀察她的神色,接著又尋個由頭去跟李何氏說。
李何氏听見月娥如此回來說又不樂意了,「真真可惡,要不是老二有毛病,這種女人我早就趕出門子了。」
話語里,似乎已經認定了是李得江的問題。
事不宜遲,趁著家里人少,李何氏把許氏叫到房中,許氏許久未見李何氏那麼和顏悅色的跟自己說話有些不適應,低眉順眼的應著︰「娘有啥事在這說也是一樣的,他們下地的人就快回來了。」
月娥一把搶過那鍋鏟,「行了行了,你也整日的忙著,娘有事情跟你說呢,這里有我呢。」
既然如此,許氏解下圍裙,跟著李何氏進了堂屋,月娥探頭朝那邊一笑,忙活起午飯來。她琢磨著自己這一次來,這邊的事情就算成了,又想自己當初嫁去柳壩子,外人都有些指點,說那邊雖然富足一些,卻是得人家的那種財物,家里的人也低看她一眼,跟玉娥每次歸家,自己什麼時候不是大包小包的東西,玉娥雖然嫁在鎮上,卻也要自己接濟,這家里話里話外的還不是說玉娥的好!只是日子是自己過的,這看著好的又不能當飯吃,要是自己再辦成了這麼一件事情,至少回娘家的時候,他們也會高看自己一眼,活著不就是爭著硬氣一回嗎?月娥一邊炒著腌菜一邊想著,估模著到時候老二還要上門感謝自己。
這麼想著,就要笑出來,卻听見門桄榔一聲響,接著哭聲傳來,暗叫一聲,不好!
李何氏已經沖出來,鞋子都來不及穿,靸在腳下,叉著腰就罵,「是好是壞你倒是吭一聲啊,虧得我事事為你們著想,到頭來惡人做盡還換不來一句好話!」
許氏也不知道是在房中做啥,門緊閉著就是不開。
李何氏著實的有些惱了,別的時候無理還能攪合三分,這回是她自以為自己有理,更是在那底氣十足的叫罵︰「你說說,啊?!你自己說說,我們有沒有虧待你,要不真是像月娥說的那樣,至于這麼多年一個娃兒都生不了嗎?既然如此,我也算是開明,不讓你們絕子孫,這還不算,你還要怎麼著?!」
剛罵了幾句院子里人就回來了,李得江見這樣的陣勢,有些惱火︰「娘,好好的日子不過又鬧什麼鬧!」
李何氏更是火盛︰「我鬧騰什麼,倒是說我鬧騰了,真真的養了白眼狼!」說完就已經開始哭訴了,月娥在那又是一通狠勸。
李得江進門,見許氏坐在床上默默流淚,神色一愣一愣的有些怕人,問了半天,許氏就是不張口,直到李得江說要出去問清楚,許氏才蹦出一句話,「娘叫我去柳壩子的香會!」
李得江愣住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許氏嘆息一聲︰「江哥,咱們的緣分或許盡了,我也不怨你,要真的是娘要逼著我去那等地方,我便收拾東西回去罷了,實在活不了,也還可以做姑子去!」
李得江被打蒙了一樣,他哪里想得到原來自己的娘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饒是李得江說一不二,這個時候也不由得就猶豫起來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沒有娃兒有可能是自己的毛病,雖然他不願意相信,可是萬一是呢?
許氏心里是柔腸百轉羞澀惱怒委屈一齊涌起,李得江是自責愧疚加上不甘,只是誰也不說話,屋子里靜得可怕,唯有屋外李何氏刺耳的聲音不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