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後門緩緩駛出安樂侯府。
自窗簾的縫隙間,隱約能看到連綿的粉牆黛瓦,還有探出牆頭,垂落而下,一簇簇開得繁密的薔薇花。不僅僅是這薔薇,那自窗簾外閃動而過的白或粉,一叢叢花樹,盡是醉人的香。
其實,這空氣中浮動著的香,不比侯府中的花園,甚至在駛出巷子,拐上大道,人聲漸雜後,連這若隱若現的香也似染上的煙火之氣,有些濁氣。可不知為什麼,這樣的濁氣里,卻總讓人覺出一些自由的氣息……
雖然有謫母指派的許媽媽跟著,可于清瑤心里卻仍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哪怕不能去掀開簾子細看外面究竟是怎樣的景致,可這樣听著、嗅著,已經覺得歡喜。只可惜,這樣的機會卻是不多,如果不曾抓住,大概就要再等很久了。
坐在外頭的許媽媽,正同趕車的婆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說得得趣時,便發出一陣陣的笑。
于清瑤听著外頭的動靜,壓低了聲音,低聲問道︰「之前說好的,你們可都記下了?尤其是柳絮,一會兒還要全靠你了。」
柳絮淡淡應了聲,神情間仍是一派輕松。可雪兒卻絞著手,不安地低語︰「小姐,要不,還是算了吧!」
于清瑤瞥她一眼,還沒有說話,柳絮已經低聲勸道︰「雪兒妹妹,小姐冒這樣的險無非都是為了你……要是我也有家,小姐又這樣為我,我真是死了也甘願……」說著話,她竟連眼圈也紅了,卻又似乎不想讓人知道,掩飾般地低下頭去。
于清瑤目光微閃,雖然不知道柳絮這樣的作態到底是真是假,卻還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笑著拉雪兒的手,輕聲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安慰的同時,指尖已暗送一絲暖流入雪兒體內,安撫她忐忑的情緒。
這時候,于清瑤並沒有意識到,自從發覺身具異能,不知不覺中,她已漸漸開始依賴起這來得有些古怪的能力。
葉家的宅子,看起來有些舊,看得出有幾年沒有修茸過了。雖是兩進的宅院,可是規模卻小了許多。比起氣派的于家大宅,這葉府竟似犄角旮旯般不起眼。
就因為這,連跟著來的許婆子也露出一分自傲的神情。只是這樣的神情在白氏跟前,又有所收斂。許婆子也算是于府老人,自然知道這位親家太太是個什麼秉性。若真是惹惱了,挨一頓臭罵、受幾下拳腳,都是她自己吃啞巴虧了。
許是白氏這會心情大好,所以當著于清瑤的面,卻也顯出些慈善,而葉吟霜,卻一直淡淡的,看起來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反是葉如霜,不知是不是這麼兩天,就想通了什麼,雖然看起來有些清減,卻神情淡定,竟大有一種堅毅之色。
隱約猜到葉如霜是想打听些于家的情形,白氏也沒想著攔什麼,反倒還有些成全的意思。雖然她也並不喜歡自己這庶女,可她在于家若能過得好了,于她們葉家也是有好處的,說不定日後還能幫她那還沒成年的兒子一把。因為存了這個念頭,她不過說了幾句閑話就笑著道︰「我也老了,不比你們年輕女孩兒精神好,就不拘著你們了,你們姐妹們自去說笑作耍吧!也不用陪著我……」
于清瑤笑著謙了幾句,卻道︰「還是就在這兒說話吧!人多也熱鬧些……」眼角一瞥,她看了眼在外面廊下侯著,不時往屋里偷瞧的許媽媽。
白氏也是個聰明人,听話听音,看這眼色,立刻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知道你們有孝心,伯母心領了。去吧去吧,自去玩耍吧!」說著話,又沖著外面招招手︰「許媽媽,難得你陪著你們小姐過來做客,正好,進來陪著我來聊聊,我叫人備些酒菜,你與我說說我那親家母這兩日可好嗎?。」
難得的和顏悅色,讓許婆子也不由得有些發怔。只是白氏既然說了這話,別說她一听到吃酒已有些意動,就是原本不願,也斷不可能拒絕的。
靦腆地笑著,施了禮,于清瑤跟在葉氏兩姐妹走了出去。走出院子,才悄然回頭,看著坐在小凳上的背影,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原本還想要柳絮絆住許媽媽的,可現在看來,白氏出馬無疑比柳絮好多了。
葉家也有花園,只是因為太小,更像是個種了些草花,植了樹木,另堆了座小假山的庭院,走不到一刻鐘,就已經繞了個遍。
把園子轉了個遍,賓主在假山上的小亭中坐了。葉吟霜就再也耐不住,沖口就問︰「二小姐,你五哥他……他可知道前天的事?」
目光忽閃,于清瑤望著他,眼中很是溫柔,甚至還帶著三分憐愛之意。「你知道,我母親是絕不會把這些事同他說的……」
這話不是假的,田氏在三子一女中,最疼的不是繼承了爵位的于鋒,也不是嫁作世子妃的于清瓊,而是小兒子于鈺。雖然于鈺現在身無功名,也不能繼承家業,可是他的妻子卻一定要是萬里挑一的淑女。別說葉吟霜這樣一個敗落官宦之家的女兒,就是再有錢有勢的人家,也還要細挑的。
在這種情形下,她自然不會讓葉吟霜這樣的女子闖入于鈺的生活。別說自己不會說,就是府里的下人們也一齊封了口。
望著葉吟霜現出失望之色的臉,于清瑤忽然又淡淡道︰「我五哥人很溫柔的,若是他知道有一個女子會他那樣,他一定會……」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說,可是葉吟霜的眼楮卻突然亮了起來。偏著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就連臉上也現出一抹紅暈。
看著她那樣的神情,似乎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全不知周遭的事了。于清瑤也不再繼續說別的,只是笑著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葉如霜︰「姐姐,你若有什麼話想問,盡管說就是。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會告訴你。」
她的聲音,那樣溫柔,葉如霜不由得眼圈一紅。可是抬手擦了下眼,卻沒有流半滴淚,只是平聲問道︰「熙姐兒現在可好?」
她這一問,于清瑤倒有些驚訝。她想到葉如霜會問她些于家的事,可是沒想到葉如霜頭一句就問的是亡姐的遺孤。因為這,她對這沉默寡言,卻在看似懦弱實則很有主見的女子更生好感。之前,她看錯了,錦葵也看錯了。葉如霜可不像于清瑤,半點都不像……
在心底幽幽一嘆,她和聲道︰「熙姐兒很好,她的年紀太小,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要誰對她好,她自然就親近誰,現在就整天都黏著女乃娘……」她說得平淡,可葉如霜卻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轉目看了一眼用手托著腮,不知在想什麼的葉吟霜,她壓低了聲音道︰「青蘿她說姐、姐夫他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之前見過,可我卻不大清楚他到底是怎樣的。清瑤,你說我姐夫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雖然神情淡定,可葉如霜心中卻是忐忑。
一個女兒家這樣直白地問未來的小姑子,丈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羞都羞死人了。就是在幾天前,她都沒辦法想像自己竟然會問這樣的話。可是,現在,她卻這樣把臉皮豁出去問著這樣的話。所幸于清瑤沒有嘲笑她的意思,若是她隨便說上幾句,怕她羞也要羞死了。其實,雖然才見了兩次面,可她莫名地就覺得對于清瑤很親近,也正因為這,她才壯著膽子求謫母下的貼子。
看出葉如霜有些不自在,于清瑤便垂下眼簾,靜默了只數息,便柔聲道︰「我二哥是個好人,姐姐別看他臉上常是淡淡的,可心腸卻是最好的……而且,他在我幾個哥哥之中,是最勤勉也最好學的,若不然,他也不會有今日了。」
這些話不是為了安撫葉如霜,而是她的真心話。雖然平日和二哥並不算是親近,可是在三個兄長中,她心里最親近的無遺就是這個二哥。
田氏為人精明能干,當初丈夫還在世時,雖然有幾個妾,可是最後活下來的庶子女卻就只有他們兩兄妹。而且,她那二哥還是在外面過了很久才回到于府的。有這樣一個嫡母,自然而然的,就對同樣環境中長大的兄長,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甚至為他取得的成績成隱隱驕傲著。
二哥是個很聰明的人,不只是因為勤奮好學,一舉中了進士,入了工部做了八品的主事,更因為在夢中,侯府落敗後,二哥被牽連著以「愚鈍失察」之名,貶到西北小縣做了一個縣令。可是一任三年後,就又以全優的政績升任了知府。就在于清瑤死去的那一年,還有他將要調回京中的傳言……
目光微凝,于清瑤心里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從前一直都是覺得大哥被削爵,于家敗落都是因為白氏那一狀的原故。可這會兒想起二哥在那之後的遭遇,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又有些懷疑。總覺得好像有些什麼地方不對似的。
如果是因為這樁案子,那作為苦主的二哥怎麼卻又被貶斥出就問呢?而且雖說是貶斥,可在無形中偏偏又是升了一級,在那之後更是官途暢順,與安樂侯府一落千丈的情形恰是兩個極端……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難道當年的事竟不是因為這樁案子?如果不是的話,那她現在自以為是的成功,到底能不能讓自己避免夢里的惡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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