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寺佔地面積極大,除了連綿的殿宇外,尚有自成一派風情的園林。
遠遠的,就能看到天王殿後的放生池邊,聚滿了人。玉帶橋上,池邊兩岸,無數的放生者,將裝在桶中的各種魚傾倒在池中。虔誠的,自是為著多積陰德,祈禱消災。可也有許多人,並不是為著放生。
哪怕再是大家閨秀,在這禪寺之中,佛像之前,這一日里並不似往日隱于深中時的拘謹、矜持,而是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因著這些年輕嬌艷的女子,放生池邊也就聚了更多的男人,除了那些平頭百姓,窮酸儒生外,更多的卻還是那些權貴之家的紈褲子弟,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指不定就在此時此刻相看了哪家小姐,成就日後一段姻緣了。
此時此刻,除了一些留在精舍中未出來湊熱鬧的貴婦外,大概滿寺的人都聚集在這放生池畔了。于清瑤一路快行,繞著石徑匆匆走向相國寺的外園,根本就沒有什麼人留意。
此時,牡丹開得正艷,相國寺的牡丹園中一片芬芳,遠遠望去,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一片片色彩絢麗的雲霞,奪目至極。
只是于清瑤卻快步而過,腳步不曾停頓半分。此時的牡丹園,正可賞花,縱是此刻無人,也不是宜秘會之地。
此次,她約陸初五會面的地點卻是選在相國寺後進的梨苑之中。此刻,梨花早落,梨子卻又未熟,沒有什麼好賞玩的,倒不怕被人撞見。
一路匆匆,幾乎是小跑著,不過一刻鐘時候,已經到了梨苑。遠遠的,就看見一道人影,只不知是等得不耐了還怎麼的,正踮著腳拉扯著樹枝,不知在看什麼。
雪兒一聲低喚,陸初五就回過頭來,第一句話居然是說︰「這梨樹生了蟲,怕是這些梨子都要遭蟲嗑了……」
于清瑤莞爾,走過梨樹時,卻不由得抬眼看去。果然見那梨樹上葉子都卷了起來,葉梢也泛著暗黃。不知怎麼的,她的心里就那麼一動。
梨樹生了蟲,尚能這樣一眼就看出來,可安樂侯府呢?大概現在早已像著了蟲的大樹,千瘡百孔,可從外表看卻照舊是枝繁葉茂,看不出半分端倪,或許,只有這棵大樹轟然倒下時,人們才會驚覺這棵大樹早就已經從根上爛掉了。
熱火烹油,繁花似錦,這些看似繁盛熱鬧的東西,卻不過是過眼雲煙……再艷的花也會凋零,再美的景也會消逝,只是,人處花叢中,人立美景時,很少會願意去想殘敗之後的情形罷了。
悵然若失,于清瑤收拾心情,笑著走向陸初五。就因為好景不長,她才更要抓緊一切機會,為自己謀個安穩才是。
不等她開口詢問,陸初五已經主動取出荷包,藍底白花,正是她之前裝玉佩的那只。
「二小姐,那塊玉佩,我找了家玉器行,好說歹說,總算是講了個好價錢,賣了八十兩銀子,銀票在這里,您點一下。」
荷包里一疊銀票,卻都不是大面額的,最大的十兩,最小的面額只有一兩。看于清瑤拿著銀票若有所思,陸初五立刻解釋道︰「之前二小姐說這些錢是要有用的,我想著小姐日常打賞人或是零用,還是要小面額的好,所以才特意換成了小額的銀票。這銀票是‘寶福行’的,大周地界都可兌換,小姐盡可以放心。」
「還是初五想得周到。」于清瑤笑著,也不去細數。既然陸初五敢說出這個數字,那自然不會有差錯的。按說,這價格同她想象中的也相差無幾,可是……
指尖輕點著荷包,于清瑤只是笑吟吟地望著陸初五,可是心里卻是在暗暗發愁。說到底,她還是不敢全信陸初五,畢竟之後要經過他手的銀錢遠不是這麼點銀子可比的。如果她不能完全信任陸初五,又怎麼能放心地把她的將來壓在他的身上呢?
可是,接觸不到他的手,她又要如何能明了陸初五的心思呢?
輕咳一聲,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張一兩銀子的銀票,遞到陸初五的面前︰「初五,勞你費心了,這些錢是賞你的……」
陸初五笑笑,也不推拒,果然伸手來接,只是他的手才踫到銀票,雪兒就在旁邊嗔怪道︰「哥哥,小姐不過讓你這樣的小事,你怎麼就好意思收小姐的賞錢呢?」
陸初五「啊」的一聲,拈著銀票的手就僵在半空。原本還想趁機踫到陸初五指尖的于清瑤暗暗叫苦,心里急得像著了火……
到底陸初五有沒有趁機貪墨,又是存著什麼心思呢?
這一刻,她腦海里翻騰著的都是這樣的念頭。就在剎那間,她突覺指間一熱,一些本不屬于她的念頭突然間就竄入她的腦海︰
「早知道小妹這麼麻煩,還不如偷偷扣下些錢呢!」
一道清晰的思想在腦中一閃而逝,卻讓于清瑤又驚又喜,驚的是她的異能居然已經不必手觸手了;喜的是,她這回總算沒有信錯人。驚喜交加,她但覺豁然開朗,前景可期了。
說來繁瑣,可一念而過,卻不過一個呼吸之間,于清瑤撒開手,任那銀票留在陸初五指間,笑著轉頭嗔道︰「雪兒,有錯罰,有功賞,本是應當,難道我在你心里是那麼不明事理的嗎?。」
于清瑤這樣一說,雪兒就不再說話,只是把衣襟里的那只荷包握得更緊。其實,她何曾不希望自家兄長出息呢?只是她這個哥哥什麼都好,辦起事來,卻有有那麼些滑頭。要是小姐吩咐他了,他卻……
「小姐,」遲疑著喚了一聲,她看看哥哥,低下頭去,澀聲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了……」
瞥她一眼,于清瑤抿唇淺笑,看著陸初五,笑問︰「初五,上次去你家時,我听著你那話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想要你搬出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方便的話,不妨說來听听。」
陸初五皺起眉,看看現出震驚之色的雪兒,只能淡淡道︰「也沒什麼,不過是族里有些人覺得我一個人住著,佔了那座小院,心里不大舒坦。雪兒,你放心,那院子是當年爹娘一磚一瓦修成現在這般模樣的,你這個哥哥雖然不那麼能干,可也絕不會讓別人把我們的家搶走……」
于清瑤知道這些話是說給雪兒听的,看雪兒咬著嘴唇,強忍著傷心卻不說話的樣子,于清瑤不禁在心里低聲嘆息。雖然現在她已經把雪兒當成是最親近的人,可到底雪兒還沒有把她看作親姐妹一般。或者,在她心里,她永遠不過都是她的小姐罷了!
牽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平聲問道︰「我記得那棟小院是掛在侯府名下的,只是這些年來,有些房子也是賣給了人的。初五,不如你去總管那里,打听下那棟院子現在值多少錢吧!」看陸初五揚起眉來,卻沒有說話,她就笑了。
「雪兒服侍了我這麼多年,情逾姐妹,若我能幫到的,自然該是盡心……」揮手止住含淚看她的雪兒要說出來的話。她淡淡道︰「這些話純自一片真心,可我想著,以初五你的性子,卻大概是心懷疑惑,甚至不肯接受的。不如這樣,你只當是我先預支你的工錢,你盡心盡力為我做事,還了這份人情也就是了。」
陸初五皺眉,「不知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麼?如果是太難的事……」話還沒說完,他瞥一眼雪兒瞪著他的眼楮,不禁輕咳了一聲,咽下沒說完的話。
于清瑤一笑,忽然把那只荷包遞了過去,看著陸初五又驚又疑地伸手接過,她淡淡道︰「這錢,一是要你看看能不能買下那座小院,剩下的,卻是要你去為自己贖身……」
這些話,她從前卻沒有同雪兒說過,現在一听,雪兒也不由得驚訝,看著她低聲叫道︰「小姐……」
不應雪兒,于清瑤只是淡然笑道︰「去年里,大房里的一個丫鬟贖了身,我記得好像是十兩銀子,你現在又不在府里當差,雖是個家生子,可是想來二十兩左右也該能為自己贖身了。你也不必多心,我讓你贖身,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我讓你做的事,不是該讓安樂侯府中人去做的……初五,你是個有想法的人,若不是因為雪兒,大概早就另想法子為自己贖身,另做他事去了……」目光掃過目光相對的陸氏兄妹,她淡淡道︰「現在,我給你機會,不僅僅是你。等以後有機會,我也會放雪兒出去,到時候,或是由我或是由你,為雪兒擇一戶殷實人家……」
想想有朝一日,雪兒也有自己的家,或許,就有一座像陸家那樣的小院,帶著兒子女兒在院里玩耍,笑得那麼大聲,那麼開心……她不由抿唇笑起來︰「這樣的機會,放在你眼前,你可願意抓住?」
這樣的話問出,她便靜靜地望著陸初五,直到他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頭,才笑著轉向雪兒,示意她把那袋寶石交到陸初五手中︰「初五,這些東西不要在京里月兌手。贖身後,你直接就往江南去。在江南把東西月兌手後,也不要直接帶著銀票回來,就是最後,你帶著銀票回來,也要中間多轉回手,絕不能讓人從中查到你的根底……」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陸初五的臉色也不由得凝重起來,待打開荷包看過,眼神就更顯黯沉,許久,都沒有回應于清瑤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