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恭平王妃蘇氏的話,眾人便扭頭往來處看去。果見施施然,兩名知客僧捧著銀盤而來,想是捧了牡丹來獻。便紛紛都笑了起來,卻把之前那一小段插曲都有意無意地拋在腦後。
此時的習俗,不單只女子愛簪花,就連男子也愛簪花而飾,所以每縫賞花時節,眾人相聚時,必備鮮花而簪。尤其這相國寺的牡丹,又豈可錯過?
「不知這些知客僧可記得給攬勝閣那頭也送了牡丹去……」恭成王王妃薛氏正在說著,轉目之間,卻是一聲低「咦」,突然站起身來︰「竟是方丈了因大師親自前來……」
眾人一听,忙紛紛起身,細看之下,果然那兩個知客僧後尚跟著一個老僧,只是因那老僧身形瘦小,便被兩個年輕力壯的知客僧擋在身後。
了因大師雖然並無國師的身份,可是因相國寺在大周的地位,這位了因大師的地位也便極為超然。
眼見兩位王妃俱親自迎出花亭,眾人自然不敢托大,早就隨在王妃之後相迎,更有虔誠信佛的直接立于夾道,默默念佛。
眼見了因大師走近,于清瑤卻是不露痕跡地又往後退了一步,避到最外圍去。尤其是了因近前,已可看清他一把銀白的胡須,寶相端莊的面容時,她更是直接把頭低下,小心掩隱起自己的身形。
自己做的那個夢著實奇怪,所得到的異能更是匪夷所思,而且因著之前那些道姑尼姑所說的話,她已在心底把自己的能力看作是「妖力」,所以,見到了因大師,她格外的緊張惶恐,深怕就這樣被了因大師叫破,指出她是個「怪物」!
還好,此刻了因大師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她身上,而且她又藏得極靠後,了因大師根本就沒往她這邊看過,只是笑著向兩位王妃行禮。
松了口氣,于清瑤把頭垂得更低,默默听著兩位王妃與了因大師客氣寒喧,她的心神卻有些恍惚起來。
待她醒過神來,正好听到了因大師正在告辭︰「貧僧這便去向小世子與各位公子問好,王妃與諸位夫人若有什麼差遣,只管派人吩咐小徒就是……」
雖然這位方丈大量說得客氣,可兩位王妃卻不敢太過托大,忙笑著應了,便又恭送了因大師離去。待他走得遠了,這才喚眾女過去撿花。
那銀盤中重重疊疊堆了一整盤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艷麗非常。內里卻有兩朵金色的牡丹,眾人一見,便知是特意為兩位王妃折的,不敢擅動,只撿那花色亮麗,花形碩大的來簪便是。
眼見田氏未並上前挑撿,于清瑤忙上前一步。眼一掃,已相中一朵正紅色的牡丹,伸手拈起,她的手還未離開銀盤,已有另一只手橫伸過來。
抬頭看去,卻是陳靈兒怒視她︰「剛才選首飾時那樣慢,這會兒便是快手快腳了……于二小姐,這朵牡丹,是我先看中的,還請你割愛啊!」
雖不曾高聲,可她這樣咬牙切齒般的聲音,卻讓正撿花的少女們紛紛看了過來。眼見竟是這兩個人僵在一起,便抿嘴偷笑起來。拿眼瞄著于清瑤,竟是人人都等著看她退讓。
目光微閃,于清瑤柔聲道︰「陳姐姐,若這花是為我自己選的,便讓與姐姐又何妨?只是,這花,乃是我家母親所選,實不能割愛,還請姐姐另外選過吧!」說罷,她施了一禮,竟不等陳靈兒說話,已轉身折回。
「于清瑤……」身後是陳靈兒的低喝,于清瑤卻沒有回頭,只是笑著走向田氏。待在田氏面前站好了身,再看過去,只見陳靈兒一張俏臉籠著寒霜,竟是毫不顧忌左右有人在看,直直地瞪著她。這樣的明顯,就連平西侯夫人蘇氏也忍不住一聲輕咳,笑著拉了她轉開。
田氏抬眼看了眼那頭,這才扭頭看于清瑤,眼中明晦不定的光芒,讓于清瑤暗自心驚。
「剛才可是和陳家小姐起了沖突?」田氏低聲輕問,雖然聲音平淡,于清瑤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柔聲答道︰「並無什麼沖突,不過是我搶先選了這朵牡丹罷了……」她微笑著,將牡丹奉上,「母親,這朵牡丹乃是正紅,與您今日所穿的衣裳正好相配……」
見田氏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牡丹,並無表示,于清瑤才有些放心,湊近身親自為田氏簪于發鬢,又退後一步,端詳著笑贊道︰「母親面色本來就好,被這牡丹花一襯更顯人比花嬌,若是不知道的……」說到這里,她沒有再繼續下去,只是靦腆的紅了臉。
因她這樣的靦腆,田氏反倒笑了。招過一旁手持銅鏡的婢女,攬鏡自照,果然覺得自己今日的面色白里透紅,雖不比年輕時候真正是人比花嬌,卻也讓她自覺滿意。連帶對著于清瑤也柔和許多。
「你這孩子,這樣的話莫讓別人听到,要是听到,可不只要笑你,還要笑我這個母親老不羞了……年輕的時候才真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又淡淡道︰「你近來倒是大大長近了,不單只眼光好了,竟還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連我都大吃一驚……」
好了!
于清瑤心頭一緊,臉上露出拘謹之色︰「不過是從前跟著五哥學了些,自己吹著玩罷了……母親也知道我笨,連一曲完整的古琴都彈不出,又總是記不住那些詩詞……」說著,她又羞又愧地低下頭去。
見她這副模樣,田氏便緩下神情,也不再追問。
于清瑤暗吁一口氣,終于完全放松下來。听到田氏叫她再去為自己選花,便笑著應了。只是她這邊才動,眼角就瞥見陳靈兒也動了起來。
心中微動,于清瑤只作不見,笑著走近那銀盤,隨手便拈向一朵粉色的牡丹。只是,她的手還未踫到那牡丹,一只手已橫伸過來,搶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這朵牡丹真是俏啊!正好適合我這樣面如桃李的少女,像那些木頭,怎麼配戴呢?」陳靈兒持著那朵牡丹,在指間輕輕轉動著,睨著于清瑤的眼楮滿是輕蔑之色。
于清瑤心知她是故意挑釁。可現在她卻沒那個心思與她相爭。適才盤中只有一朵正紅色。而田氏自恃正室身份,對正紅色一向情有獨鐘,她存心討好田氏,自然不能放棄。但是現在,她簪什麼顏色的又有什麼關系呢?
微笑著,她低下頭,目光在盤中一掃,已又去揀另一朵黃色的牡丹。今日陳靈兒著的是娥黃春衫,這黃色與她的衣衫相沖,按理說她不會選這花的。可偏偏于清瑤手才一動,陳靈兒已又搶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這一來,所有人都知道陳靈兒是故意同于清瑤作對了。
這樣的事,那些貴婦只作未見,尤其是蘇氏,笑著招呼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她身上,只在一旁笑說閑話。
一群少女卻是或掩面而笑,或瞪大了眼,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只有張婉瑩,似乎是有些擔憂地走近,輕喚一聲「靈兒妹妹,你還是莫要……」說著話,她抬起頭瞥了眼于清瑤,眼中盡是同情之色。
雖然對于清瑤來說是好意,可對于陳靈兒卻顯然是不那麼討人喜歡了。「婉瑩姐姐,這不干你的事,你還是不要插嘴的好!」
被她一句話噎到,張婉瑩立刻紅了臉,雖然漲紅了臉,卻並未退開,反道︰「靈兒妹妹,長輩們都在呢,你這樣,讓她們瞧見不大好啊!」
陳靈兒面色一變,聲音更添了內分煩躁,「婉瑩姐姐這是要站在這草包那邊了?」
張婉瑩抿起唇,卻不說話,旁邊卻有一人冷笑道︰「整天里說這個草包,說那個小家門戶的,我看,你陳靈兒也沒好到哪兒啊!呆霸王一個……」這話,說得尖酸刻薄。陳靈兒臉上一熱,幾乎是立刻就扭過頭去瞪住說話的人。可說話少女卻全不在意,只是冷笑著睨著陳靈兒。
這少女,正是剛才和陳靈兒起過沖突的許隻隻。虎威將軍,雖未封侯,可手掌軍權,在京中也算是有權有勢的人家,許隻隻自然是不怕陳靈兒的。就連陳靈兒也有所顧忌,沒有立刻翻臉,只是一聲冷哼,咬著牙低聲道︰「許隻隻,你莫當我是怕你。這呆霸王是誰,大家心里都有數……」
這話,卻是話里有話了。只是許隻隻之兄許磊,在京中的外號卻是人盡皆知,許隻隻就是想反駁,也不知從何說起,竟是一時間哽住,說不出話來。
兩人面面相覷,瞪視著對方,誰也不肯先作退讓。雖都是嬌嬌貴女,卻硬是鬧出無賴爭斗的架勢來。看得旁邊眾女又是驚訝又是偷笑。嬌聲軟語,你勸我攔的,尤其是張婉瑩,更是一臉擔憂之色。
反倒是引起這一場事端的于清瑤,施施然地轉身,在銀盤中隨意拈了朵顏色雖別致,卻因屬雜色而無人問津的綠牡丹,簪在發鬢。
簪了牡丹後,更是連看都不看正在針鋒相對的兩人,徑自折回田氏身邊。正與坐在對面的貴婦說笑的田氏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又用眼角掃過那邊正鬧得熱鬧的人群。
也不追問,只笑盈盈地道︰「適才人多,也沒鄭重見過禮,卻是失禮了。清瑤,且見過勇義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