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水般流瀉,如同春日的風,夏日的微雨,秋日的滿山紅葉,冬日的雪花翻飛……
悠揚淡雅,直如一個著一襲青衣,翩然而行的少年郎,負手而行,看遍塵世風光。雖路程中或有風雨、坎坷,可更多的卻還是晴雲霽雪。帶著淡淡的歡欣與從容,這琴音,似春雨般落在心上……
這,大概是她听過最動人的琴曲,不為那技巧,而為這琴聲中所帶著的那份心緒。
只是,這在院中奏曲的……
停下腳步,于清瑤有些遲疑。尤其是在听到伴在李夫人身邊的丫頭笑著說出︰「夫人,是國公回來了呢」時,于清瑤更是猶豫該不該跟著李夫人進去了。
覺察出于清瑤的猶疑,李夫人腳步一頓,回眸看她,正待說話,卻的一聲微響,一個書童模樣的小廝跳出門來,笑著叫道︰「李姨娘回來了,國公爺正在等你。」
叫完之後,他才瞧見于清瑤。怔了怔之後,忙施了一禮。雖然恭敬,可卻一個勁地和那小丫頭擠眼楮,顯然是在問于清瑤究竟是什麼人。那丫頭抿唇笑笑,伸手指了指李夫人,卻不說話。
于清瑤看在眼里,心道這位李夫人看來性子真是個隨和的,要不然身邊的丫頭也不會這樣……
想歸想,人家國公府的事又與她有什麼相干呢?心生退意,于清瑤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婉言道︰「未知國公在,小女子失禮了。夫人,如今我衣容不整,還請告退。」
她往後退,存心要走。誰知李夫人竟是猛地一探手,竟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于小姐,我既然已經答應了王妃,怎麼好讓你這樣回去呢?再說,都到了門前,不見一見我家國公,似乎是有些……」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回來,可任誰都知她有些怪責于清瑤失禮了。
無奈之下,于清瑤只得硬著頭皮,被李夫人拉入小院。
小院清幽,不顯奢華。幾竿青竹,一叢芍藥,一方石桌,便再無他物。而在石桌旁,坐的是一個藍衫男子。面容俊朗,氣度翩翩,正是當日曾在古吹台上見過的國公趙秋佶。
除了趙秋佶外,小院中就再無他人,想來剛才彈琴的就是這位國公了。只是這琴聲,可比她之前在古吹台上听到的可動人多了。
轉目四望,再無其他下人于清瑤心中暗暗奇怪。恭平王王府奴僕眾多,按理說,斷不會不派人來照顧客人的,怎麼這院里竟沒有一個王府下人呢?
而且,論理,趙國公這會兒該在前院同那些男賓暢飲才是,又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呢?
心中太多疑問,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隨李夫人來換鞋實在是不智之舉。剛才哪怕是得罪人,也該婉拒的。
心中正忐忑,琴音卻已戛然而止。
趙秋佶抬起頭來,目光掃過于清瑤,明顯帶了些驚訝。
「小女子見過國公。」雖然心里百般猜疑,可于清瑤卻不曾失禮半分。
趙秋佶受了一禮,虛扶了下,笑道︰「于小姐不必多禮。今日,在恭平王中,你我同為賓客,不必如此多禮。」
偷眼望著趙秋佶溫和的笑臉,于清瑤暗在心中贊嘆︰沒想到這位國公居然這樣溫和。難怪,在大周軍民心中聲譽甚佳。在前世時,她就曾听人贊過這位國公溫潤如玉,乃是真君子。現在看來,對她一個並不相熟的普通女子,也能笑顏相對,果然是個性情好的人。
或許,是因為年過弱冠,眼前的這位國公爺,比起她之前見過的林、郭還有小世子柴榮安,都更顯貴氣。雍容之態,令人拜服。
「怎麼國公這會兒也回來了呢?前宅那頭,幾位王爺怎麼肯放人呢?」笑著上前,李夫人輕輕理了理趙國公腰上系著的玉環,神態自然而親近,全不曾因于清瑤在,而有半分不自在。不只如此,面對趙國公時,神情也不似一般妾室帶著謙卑、討好之態。
「剛才後宅里一只鸚鵡,不知怎麼的突然發了瘋。李小姐的鞋子都弄髒了。我想著早上踫到玉嬌時,她正好送了我一雙新鞋,所以就帶著李小姐來換了……」話說得自然而然,李夫人毫不曾有半分掩飾。
可于清瑤卻暗覺窘迫。雖然只是弄髒了鞋,可是當著另一個男人面前提這些私事,總還是有些不自在。
又同趙國公閑說了幾句,李夫人就笑著向于清瑤招了招手,又同那丫頭笑道︰「帶于小姐去房里,把玉嬌妹妹送的那雙鞋拿給于小姐試。」
于清瑤暗喜,福了一,忙跟在小丫頭身後,快步入房。雖然越國公看起來很溫善,可到底身份擺在那,她還真是覺得不舒服。
「于小姐且坐一坐,小的這就馬上把那雙鞋找出來……」小丫頭轉過身去,在櫃子里取出一只大包袱,打開來亂翻,一面翻一面嘀咕︰「玉嬌姐姐也真是的,每次都要帶這麼多東西,咱們國公府又不缺……」
目光微閃,于清瑤對這喚玉嬌的女子生出一分好奇心來︰「玉嬌是……」听著李夫人和小丫頭的稱呼,這位玉嬌姑娘看來,竟好似國公府的……
果不其然,小丫頭立刻笑著答道︰「玉嬌姐姐是咱們國公府從前的丫鬟,和咱們李姨娘一樣,都是侍侯國公的大丫鬟。只是玉嬌姐姐沒李姨娘那麼幸運,早幾年就嫁出了府去……」收了聲,她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便尷尬地笑了笑,翻出那雙鞋,轉過來遞到于清瑤手上。又忍不住道︰「今個馬車都出了府,玉嬌姐姐突然上門來了……嫁出國公府,哪里像在國公府一樣自在,要是不咱們姨娘,只怕……」
微微一笑,于清瑤接過那雙繡著粉色並蒂蓮的藍色繡花鞋。心中已把事情大概揣摩了個清楚。
在這小丫頭眼里,國公府外面的世界艱難困苦,怎麼比得在國公府里好吃好喝地過好日子。可是她又怎麼知道,那玉嬌在外面不是每日里都過得開開心心呢?
捧著鞋,她正待試穿,卻忽然耳朵一動,不自覺地抬起眼,望向外面。側耳看了看神情未顯異色的小丫頭,于清瑤心知是自己的異能讓她能听得清外面的低語。雖然,並沒有打算偷听,可是只听得幾個字,于清瑤就凝神細听起來。
「國公,今天我已經看過王府的兩位郡主了。依妾之見,國公可以拒了王爺之請了。」
李夫人的聲音很低,可聲音里透出的肯定卻遠非是妾室該有的態度。听起來,竟是在替趙國公拿主意。
可是,這樣的反常,趙國公竟沒有半分怒意,反倒帶著笑問道︰「映月姐姐眼里,竟是覺得兩位郡主都不堪做你的主母嗎?。」
心里「咯 」一聲,于清瑤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目光一掃,瞥見面前小丫頭驚訝的目光,才醒起她的偷听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索性對著那小丫頭一笑,便大大方方地听了起來。
只听得外面李夫人溫言道︰「寶華郡主看似性情好,可是一旦踫到事情,立刻就會遷怒于人。而那位寶林郡主,更是性情暴躁,心腸惡毒。兩位郡主,在妾眼中,都配不上國公。」
趙國公聞言,立刻失聲笑出︰「也只有在姐姐眼里,我才是那麼好,好到什麼人都配不上……想來,王爺未曾漏過消息,要不然兩位郡主也不會在你面前失禮了。嗯,恭平王府的看過了,若有時機,就再去看看恭成王府里的……不過,恭成王府的那位小姐卻是庶出的,雖然受封為縣主,可在身份上卻到底差了一層。」
听到趙國公如此說,李夫人便笑起來︰「國公眼里,難道真把那些個身份地位也放在眼中嗎?就是不娶位郡主,眼下這京中各路人馬,誰又不是巴結著想要討好國公呢?」
笑笑,趙國公淡淡道︰「他們討好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後的人。只是這些人都太急了,急得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麼樣的形式……」
于清瑤歪著腦袋,一時想不清楚趙國公說的話。可是,再要細听,趙國公卻已經不再說話。等了又等,也沒再听到什麼,反倒是傳來外面院門開的聲音。
立刻收斂心神,于清瑤換好鞋,趕在李夫人推門而入之前,先拉開了門。
雖然對听到的那些話,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可是隱約的,于清瑤覺得自己偷听到的是一件大事。
無論是恭平王或是恭成王,若是真成了趙國公的岳父,那京中看似平衡的勢力將完全傾向于一邊吧?
听得說笑聲,于清瑤拋開心中所想,走進廳中。此刻,田氏和孟、沈二人,都已自產房回來,听到腳步聲,沈盈盈抬起頭,看看于清瑤,笑笑,卻沒說話。而孟慧娘更是一直在同身邊的貴婦說話,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于清瑤一樣。
于清瑤也不在意,對著廳中眾人,一一施禮,又走到已經坐回座位的田氏身邊。
此刻的田氏,和恭平王妃坐在一起。正伸手逗弄著王妃懷中抱著的那個嬰兒。听到于清瑤的低喚,只是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便有意無意地去看李夫人。見到李夫人正在和別人說話,便收回目光,淡淡道︰「來看看你佷女吧」
于清瑤一怔,立刻現出受寵若驚之態。上前一步,細看那女嬰。只見那女嬰生得眉清目秀,雖然不太胖,可皮膚卻是粉白粉白的,一雙眼更是黑若點漆,看起來極是有神。雖然嬰兒還未長開,卻也有幾分她那位曾艷驚京師的嫡姐的模樣。
看得唇邊生笑,她禁不住伸手逗弄這孩子。恭平王王妃瞥她一眼,便笑道︰「你過來抱抱吧」
手一僵,于清瑤笑笑,有心婉拒。這孩子可是金貴,她從前從未抱過這樣小的嬰兒,再怎樣也不敢輕易嘗試。只是,她還未婉拒,田氏已經沉聲道︰「算了,她一個姑娘家,從未抱過嬰兒,還是不要抱了……就連我,這生過幾個孩子的,踫到這麼小的嬰兒,都不敢輕易伸手了呢」
這樣的話一出口,于清瑤連婉拒都不必了。靦腆地笑笑,她縮回手,低下頭時,笑意便斂了幾分。
她還以為田氏已經對她改觀,可現在看來,竟還是不曾對她放下戒心。
立在田氏身後,她抬起眼,看向隔著百寶格的小廳。那里的桌子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雖然地上的狼籍早已收拾干淨,可想來,剛才那一場慌亂,大概會成為三個嬌嬌女終身難忘的經歷了。
自然不會沒趣地去問兩位郡主為什麼還沒有來,于清瑤只是笑著在一旁看眾人逗弄嬰兒。
不消一刻,便有下人笑著來稟︰「王妃,吉時將至,還請諸位王妃、夫人往前面去吧。」
笑著把孩子交到站在一旁的女乃娘懷里,恭平王王妃站起身來,笑著邀眾女眷往前面去。目光掃過于清瑤,又笑道︰「親家小姐也不必拘禮,左右今天來的都是至親善朋,都是你的長輩,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
于清瑤看看微笑的田氏,也便沒有拒絕,笑著跟在眾人身後,一路到了前宅。
若是尋常人家洗三,也不過是在後宅罷了。可因為恭平王府中,今日來賀喜的多是王族公侯,所以這洗三的地點就換在了前宅。
前宅大堂中,此刻早已擺了香案,案上供著尺高的神像十數尊。于清瑤看來看去,也只識得一個是送子娘娘,一個是豆疹娘娘,只因這兩位神最是有特色。一個騎著麒麟,抱著嬰兒。另一個卻是捧著一個藥匣樣的盒子。
備好的香湯泛著艾草的清香,水也是淡淡的綠色。內里早就放了許多金銀錠子,還有蓮子、棗子、栗子之類的香果。一旁的案幾上,又有清水,花兒、小梳子、艾葉球、大蔥、生熟雞蛋許多雜物。
眾人才一進門,候在一旁的收生姥姥立刻迎上前來,笑著施了一禮,就接過嬰兒。
只是,抱過嬰兒卻沒有立刻抱到銅盆處,而是抱著往笑著往這邊望過來的眾男賓處。
雖然見過恭平王,可是卻從未這樣近距離接觸過。從前只覺得恭平王是個很嚴肅的人,可現在看著恭平王抱著孫女的模樣,倒像是個可親的長輩了。
雖然有些人,是于清瑤頭次見,可恭平王王妃根本就沒有替她介紹的意思。于清瑤也是識趣,自然而然地就避在田氏身後。
偶爾抬頭,卻正好撞上趙國公無意掃過來的目光。目光一對,于清瑤微微一怔,雖然趙國公一笑,就已經移開目光,她卻仍是心中亂起來。
該不會知道她偷听到了……不可能知道的,她不必這樣疑神疑鬼。
心中忐忑,那頭洗三禮已經開始。收生姥姥抱著嬰兒站在一旁,笑著請各家女眷上前「添盆」。
于清瑤年紀既輕,又是輩份最幼,自然是落在最後的。趁著前面的人一一上前添盆,她悄悄解下腰上墜的那只玉環,捏在手里。
上前一步,耳邊卻忽听得一聲輕叫,轉目相看,卻是李夫人。睨著于清瑤,李夫人柔聲笑問︰「是第一次來與人‘添盆’?」
于清瑤臉上一紅,點點頭。不知自己可是有什麼做得不對了。李夫人一笑,俯近身來,手一伸,拉住于清瑤的手。于清瑤一怔,已覺手中被塞了一件東西。
與此同時,李夫人湊近她的耳邊,低聲笑道︰「添盆要用金銀的,這只玉環,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難道不是要添貴重的東西嗎?
于清瑤大窘,低頭看,被塞進手中的卻是一只金戒指。黃澄澄的顏色,顯然是足色的赤金。掂在手中,少說也有一兩重。有意要還,可那頭收生姥姥已經笑著請她。
匆匆瞥過李夫人,她低聲道謝,快步上前,把手中的金戒指丟進盆里。又拈了幾只蓮子放進去。
听著收生姥姥高聲唱︰「富貴滿堂,連生貴子……」于清瑤暗在心里松了口氣,靜靜退開。耳中正好听到另一邊的男賓,不知是哪位公侯,正在笑著詠道︰「人皆生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病到公卿……」(抄蘇大學士的)
一首詩畢,便有人又續著吟上另一首,竟是一人一首《賀洗兒詩》以為賀禮。雖是游戲之作,可也不乏佳作。只是,這些人,是知道生的是女嬰吧?
于清瑤暗自搖頭,轉開來去,正好看到收生姥姥抱起已經洗好的嬰兒起身。先是交到一旁的女乃娘手中,她自己又拿起浸在香油里的銀針,捏著嬰兒的耳墜,手一抬,就一針刺了下去。
一見血,嬰兒就立刻號啕大哭,鬧得正在吟詩的男賓也不由轉頭看來。恭平王更是皺眉急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這孩子哭得這麼大聲……」
恭平王王妃便掩面低笑︰「咱們王爺真是最疼這個孫女,從前家里幾個子女,哪個見你這樣心疼過?」又笑著轉過去,撫著嬰兒的臉頰道︰「乖乖莫哭,今天吃這一小痛,將來才能得大富貴。哪家女兒不是這樣挨過痛的呢?」
听著王妃低柔的輕慰聲,于清瑤不由得抬手去模耳墜。一對小巧的珍珠耳墜隨著她的手輕輕顫動著。可是耳洞里,卻早就感覺不到半分痛意。
她那時也是痛過的,可為什麼卻仍落得前世那樣的悲劇呢?可見,有時候,這些先苦後甜的話,也是作不得數的……
PS︰上章有些文不對題了,汗,寫著寫著,就托了。沒寫到題目的情形,卻忘了改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