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既叫「中元節」,又叫「盂蘭盆節」。雖然一個是道教的說法,一個是佛教的稱呼,可卻都有一個相同的風俗︰祭奠祖先,超度亡靈。
七月乃鬼月,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有這樣的傳統。于清瑤一直不是很清楚,為什麼繁花似錦的七月會是鬼月,可是,在她的記憶里,對這個字面上恐怖的月分,卻充滿著別樣的情懷。
前世里,每逢七月十五,必泛舟汴河之上,看兩岸游人如織,荷花燈的幽光明明滅滅,一直蕩到天邊去……
回眸望遠,還能看到禁宮中金水池蕩漾的燈光。
據說,曾經有運氣好的仕子,在金水河畔拾到從金水池里飄出來的荷花燈。一首《采蓮曲》——「采蓮復采蓮,盈盈水中路」。讓那仕子吟頌不已。而更有趣的事卻是在來年春闈放榜之後,高中進士的仕子在赴瓊林宴時,與旁邊的進士說及此事。雖是無心之事,可偏偏正在為他斟酒的宮女卻忽然吟出︰「鴛鴦觸葉飛,卸下團團露。」
正是這仕子未曾吟出的另兩句話。仕子驚震之余,在御座之上皇帝出聲相問時,便據實奏答。皇帝也是個有趣的人,認為這樣的故事可比唐時的紅葉傳情之妙。于是,也就像唐帝一樣,做了一把月老,賜婚與那仕子與宮女。
這個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可是那幾年,年年七月十五,金水河兩岸人滿為患倒是真的。
岸上的燭光,水中的燈光,交相輝映,美如一副圖畫。那是于清瑤前世的記憶中,不多的美好時光。
所以,她心里,對于這會讓許多人覺得陰森的鬼月,反倒覺得親切。
安樂侯府中,因為田氏篤信佛教,所以每年逢盂蘭盆節,都會去相國寺參加焰口大會。往年,多半是田氏親往的。可是今年,田氏的身體欠佳——雖然沒有明說,可侯里人人都知道,田氏心里不痛快多過身體不適。對二房新娶的媳婦,田氏不滿之態早已府中人人皆知。
可更妙的是那位二太太,明明是一進府就惹了事端,氣得田氏抱病在身。可是這些日子里卻又日日服侍在田氏身邊,恭順之態,柔和之貌,哪有半分凶悍的模樣?!
「身為兒媳,服侍母親湯藥,本就是本分,哪怕母親討厭了媳婦,媳婦也不敢稍有輕慢……」話說得柔和,葉如霜一副逆來順受的姿態。可是于清瑤卻不得不贊一聲葉如霜的聰慧。
那棵老槐樹,砍都砍了。葉如霜已經得到了想得到的結果,如今再作強勢之態,反不如示弱于人。說到底,田氏仍是嫡母,佔了大義的名分。她家二哥身在官場,若真擔上了輕慢嫡母,忤逆不孝的罪名,想再有升遷,可就是難了。
田氏身體不適,不能親至相國寺。論理,代理田氏到相國寺參加焰口大會的,應該是大太太孟慧娘。可是偏偏孟慧娘是信道的,雖然平時不與田氏因信仰沖突,可是在中元節時,卻是要去參加水陸道場的。
再下來,就是三太太沈盈盈。因為江南娘家來了人,沈盈盈這幾天一直帶著來人,滿京城的轉悠。雖然具體在做什麼,沒有什麼風聲。可于清瑤見著幾次,瞧著沈盈盈那滿是喜色的面色,就知道大概沈盈盈正在選鋪子,江南沈家的人果真是拿錢出來填補之前于重山的錯了。
因為兩位受寵的太太都有事不能往相國寺,而葉如霜又要伺候著病中的嫡母,所以這前往相國寺的差事,就落在了最近虔誠信佛的于清瑤身上。
領到這樁差事,于清瑤自然是滿心高興。就是沒有這差事,她也要另找法子溜出去的,現在這樣,更好。
焰口大會,要在黃昏時分舉行。趕在一大早就到相國寺,是要把瓖著金銀飾物,裝滿百果、美食的盂盆送到相國寺去。
這盂盆中的食物,是要供佛與施與十方僧眾的。不過于清瑤每次看到那只大大的盂盆,總覺得安樂侯府施與的不是盂盆中的食物,而是這只價值不菲的盂盆。
照舊,是在相國寺里擺月兌掉跟著的許媽媽等人。于清瑤帶著雪兒,悄悄會合了候在山門前的陸初五,準備前往已經開始試生產的染坊。
因為黃昏時分的焰口大會,今日相國寺來上香的信徒很多。廣場上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常。
穿過人群,耳邊盡是歡笑,又夾雜著廣場上解鑒算命的先生的招呼聲︰「這位公子,讓老夫為你算算運程吧!呀,小姐,要解鑒嗎?說得不準老夫不收錢的,說真的,老夫對婚姻鑒解得一向準……咦,這位員外……」
被突然竄出來的老先生晃了一下,于清瑤閃得太急,若不是雪兒手快,立刻扶住她,幾乎就跌倒在一邊。
「廝那酸老兒,沒長眼兒嗎?。」陸初五橫起眼,擺出平素街上閑混的架勢。
于清瑤恐他多事,忙喚作他︰「初五,不要生事,那老丈也是做生意心切……」
一句話未曾說完,于清瑤忽然扭過臉,低下頭去。
「小姐,」雪兒低聲喚了一聲,忙探頭去看︰「可是傷到哪了?」
「沒有,」雖然戴著帷帽,可于清瑤卻還是下意識地用手遮住臉。「時間不早了,咱們快點兒走吧!」
有些茫然地應了一聲,雪兒跟在于清瑤身後,繞道而行。陸初五卻是揚起眉,嘀咕著「一個算命的酸老兒有什麼怕的……」說著話,他抬眼去看。只見那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舊衫的算命先生,正圍著一個身著錦袍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歲,穿得很是富貴。面相生得俊朗,可是卻長了鷹鼻薄唇,看著稍顯冷情。搖著折扇,笑盈盈地听著那算命先生說話,也不說他說得是對是錯。
等著那算命先生說得口干、直舌忝嘴唇,他才哈哈一笑,扭過頭去︰「這京城里的算命先生倒是和咱們江南一樣,說出來的都是好听的!我看,說什麼物寶天華,全天下人品清俊的都在這京城,我看,該是這眼里只看得到阿堵物的,都在京城吧!」
雖然聲音綿軟,是一口江南官話。可是這話,說得卻委實討厭。一時間,周遭听到的人就紛紛怒目相視。
那男人也不在意,只是回過頭去問︰「你說是不是?國邦。」
那被問的男人是個弱冠之年的青年,穿著一襲青衫,容貌斯文,又帶著個背了書箱的童子,顯然是個苦學的仕子。此刻被那男人一問,就怔住,囁嚅著,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冷笑道︰「這位仁兄說話說得當真有禮。我看也是,這眼中盡是阿堵物的人,可都是爭著搶著跑到咱們京里來撈錢了!」
陸初五扭頭看去,但見眾人如水般分開一條路,讓進一行人來。當前的幾個少年,卻是他都認得了。
心中暗笑這男人是要吃排頭了,居然撞上這一群京中的小霸王。只不知道,怎麼恭成王世子他們一票人,為什麼會和那「呆霸王」許公子等人走在一起。不過還好,沒見著五公子。
雖然沒見到一向和許磊走得近的于鈺,可陸初五還是立刻低下頭擠了出去。在眾人翹首以望,紛紛湊前的時候,他突然往出擠,卻實在顯得有些礙眼。站在人群中的林華清,扭頭看去,看著陸初五的背影,目光忽然為之一凝。
那男人听到有人接話,再看到這一群擠過來的少年,也知事情有些不妙。雖然家中多財,生性驕狂,可是認人的眼力他還是有的。只一掃過眾少年,就知道這些人必不是他這個商賈出身的惹得起的。
當下,抱拳團團一禮,笑道︰「倒叫兄台說對了,在下還真是逐利的商人!看來,這趟京師之行,我還真是來對了,居然能見到諸位這樣的翩翩少年……相遇就是有緣,不知杜某可有這個福氣,請各位到‘醉月樓’一聚?!」
「到‘醉月樓’?」原本冷笑掀眉的許磊神情一緩,忽然扭頭沖著林華清笑道︰「林兄,這事可真是巧了!剛才我可還一直央著你去‘醉月樓’,看胭脂姑娘跳舞呢!現在,既然這位什麼……兄來著,要請咱們,那你可要出面請胭脂姑娘出場啊!」
「胭脂姑娘?莫非就是那位京中第一美人?林兄與她有舊?」那姓杜的男人還在笑,林華清卻掀起眉來,淡淡笑道︰「還用我出什麼頭呢?這位杜兄出面,就可以了!我的面子,怎麼比得上那白花花的銀子呢?」說完,他一抖手中的扇子,竟是轉身走開。瀟灑得竟連一個招呼都沒有打。
恭成王世子柴榮安抿唇淺笑,點點頭,也轉身走開。而郭可安模模腦袋,看看恭身目送柴榮安的幾個朋友,憨憨笑了下,也大步追了過去。
眼見三人一前一後走了,而剩下的少年又是一副恭送之態,杜姓男人不由扼腕。大嘆可能錯失了個認識真正貴人的機會。只是雖然有些遺憾,對留下來的幾人,他卻更加倍地獻起殷勤。不一會兒,就已經把許磊幾人哄得笑容滿面。直嚷著馬上就去「醉月樓」,來個不醉無歸。
而那青衫書生,卻是猶豫︰「杜兄,我還是不去了……」
「不去?為什麼不去?」杜姓男人攬著他,背過身去︰「國邦,這可是你在京中打響知名度的機會,不去怎麼行呢?」
說著,他回過頭大聲笑道︰「諸位,這位陳國邦可是我們蘇州有名的才子。京中安樂侯老夫人就是他的親姨母呢!」
PS::所用詩詞︰采蓮曲明熊卓